校園就是個大磁場。把天南海北、八桿子也打不著一塊兒的人統統聚集到這里。

“知識改變命運。”粗粗看來，這話是有一定道理的。在這里，無論你是何等出身，何等背景，有怎樣的過人之處或特長，走進校園來，校園都像是一個框，框著的這四年，便意味所有人都必須接受大體一致的知識教育，享受大體一致的生活待遇。

當BJ本地姑娘潘秀兒帶著烏泱泱一片人、拎著十數個大箱子進來的時候，來自江西的農村姑娘張秀芳正在她的上鋪里整理床被和衣物。

潘秀兒穿一身西瓜粉露背裙，搭了件白色冰絲薄衫兒，潘彼得小領前別著的寶石領結閃閃發亮。她眼神挑剔地環視這個校園新家。

大學四年，原則上都將住在這里。一米略寬的鐵架子床、硬梆梆的棕墊、簡陋的儲物柜、狹小的空間……潘秀兒的臉上寫滿失望。

更失望的事發生在她抬頭的那一剎那。她對了對編號，剛指使人把自己床鋪的棕墊扔掉，便遇上張秀芳從上鋪探出身來理著衣物。

那是些廉價的化纖布料的衣褲，一抖開半個房間都充斥著股毛灰味兒，線頭零散落在潘秀兒的洋裝上。

潘秀兒毫不客氣地邊拍邊嚷：“哎，你，懂不懂禮貌！”

張秀芳看著她，咧開嘴，羞澀地笑。

初次走出大山的她還不知道怎么與城里的嬌貴女娃說話。在她們那里，只需要中氣十足地吆喝上一嗓子：“大妹子，莫啥哇？”

但到了城里，到了充滿人文氣息的校園，面對同寢室的時尚女生，時間、地點、環境和人物都發生了變化，語言顯然便不能這么不經包裝和打磨。

可是，張秀芳又不知道怎么去包裝和打磨。她是山洼洼里飛出的女鳳凰，念書學習的一把好手。然而，同處深山的她的老師卻并沒有教授諸如這般的知識，她便只能這么羞澀地笑笑，露出一口微黃的齙牙。

這一笑令潘秀兒更加著惱。寢室簡陋也就罷了，家具都可以重新換過，只要她潘秀兒愿意，把寢室依著自己意愿重裝一新也不在話下。可是，自己上鋪居然睡了這么一個邋里邋遢的鄉巴佬兒，這要怎么換！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尷尬隨著沈小雪到來而暫時化解。

沈小雪的到來是先聲奪人的。像她的容貌一樣，光彩閃耀，奪人眼球。

人未至，樓道里已聽見她嚷嚷著：“312、312、312……呀，這里，到啦到啦。”

她從父母手中接過行李箱擱下，又把手里捏著的一盒巧克力分給張秀芳和潘秀兒，自我介紹道：“我叫沈小雪，以后咱就是室友啦！”

潘秀兒看著明眸皓齒的沈小雪，雙腿修長，纖腰一握，利落的馬尾扎在腦后，散發著青春少女特有的爽朗和自信。潘秀兒不自覺地往沈小雪身邊靠了靠，仰頭看了沈小雪撲閃的大眼睛，驕傲的她，卻不得不承認——這少女比自己更加姿采出眾。

一瞬間，潘秀兒的公主心思翻騰起來，叫道：“正好正好，你來看看，這里面布置、家具哪里不滿意的，告訴我，我包換。”

沈小雪一愕，知道這新室友是個金主，她灑脫慣了，也不客氣：“好呀，安頓下來我們再把這重裝一遍。”

外面的防曬罩衫一脫，沈小雪露出光著的大半個胸脯。低低的吊帶衣服，著實讓正在上鋪的張秀芳吃了一驚。

高中時期的沈小雪并不這樣，大約是剛畢業的原因，輕松乍得，讓靈魂得以釋放，順便釋放的還有了身體。它們不再被包裹住、被緊縛著，大學校園是開放的、是自由的、是包容的，容得下叛逆、瘋癲、狂妄，以及看似不合常規的種種世生百態。

若說中學像一條麥田道兒，一直沿著向前走終究會遇見開闊的天地；那大學就是一整塊草原，沒有劃定的方向，處處可以嘗試，可以突圍。它和學生將要接受到的思想一樣，兼容并蓄，百花齊放，這是自信者、為大者可以容納的多樣和自由。

沈父和沈母安頓好寶貝女兒，還特意請同室女生一起吃了頓晚餐。

餐館在校園附近的怡馨堂，京城的私家菜館，堂子不大卻別有格調。

沈父給稚嫩的女生們逐一倒酒，拜托道：“小雪從來就馬虎，又是頭一次離開家，大家多關照她啊，有什么給我和她媽媽打電話。”

秦晴和潘秀兒抿著嘴，謙虛地應承：“叔叔您太客氣了，小雪比我們能干著呢。”只有潘秀芳大咧咧地說：“放心，我記著，都包在我身上。”

回程的路上，沈母倚在沈父肩頭嚶嚶擦著眼淚，沈父卻一直皺著眉頭。令沈父皺眉的，除了有離別的不舍，還有沈小雪不合身份的出位打扮。

“一個學生，像什么樣子！都怪你慣壞了她！”想起沈小雪露著的大半胸脯，沈父愈發不放心，“這又是在外面，天知道她會捅出什么婁子……倒是你……給取的什么名字。”

沈小雪本來差點就叫了沈玉。因為剛出生時，這個小女嬰活脫脫印證了粉雕玉琢、玉雪可愛兩個詞。

作為母親的白如玉虛弱地躺在床上，思維卻興奮著：“以后一定是個知書達理、溫潤如玉的女孩子，我想就叫玉。”誰知沈父覺著不妥：“母女同名了，外人還以為我家連個名字都取不出來呢。”他把小女嬰抱在懷里，看了又看，道：“皮膚這樣白這樣好，你再想想，女兒的名字還是媽媽來取更好。”沈母聽著皮膚白，脫口就道：“那就叫小雪吧。”

長大后的沈小雪依舊一身肌膚勝雪，沈母的名兒取得并不差。可如今見了這個袒胸露背、出位著裝的女兒，沈父卻開始埋怨起來：“都怨你！給咱女兒取了個舞女一樣的名字，你看看她現在整天穿的什么？不莊重，不脫俗！”

沈母擦擦眼睛，口氣不以為然：“這個年紀哪個不追點新潮，過些年自然好了，老封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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