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背離(上)
- 丑奴人
- 陳起一
- 3059字
- 2021-12-21 07:00:00
“為什么?岐方君知道嗎?”若斯人冷眼望向這個男人,身形高挑,棱角分明,從他身上可以看到奚望的影子。望向那雙眸子,她仿佛掉入了深海里。一些零碎片段沖撞著若斯人的神經,還有一張面目模糊的臉,向他伸手,她試著抬了抬,發現好沉。
“我的決定他只要執行就可以了。”那孩子的眼睛可真像他母親啊,長得也像他。只可惜那女人,不過奚家身份卑微的婢女,根本配不上他。
“你很重視他,又不想讓他離你太近。為什么?”夏悠然將重要的事情都交給了奚望,可奚望的身份隨時就可以撕破他道貌岸然的嘴臉,他這么做又是為的什么?不是割舍不掉的血脈親情,也不是對人信任的態度,那個不可抗拒的理由是什么呢?奚望能給她答案嗎?
被看破的夏悠然惱羞成怒,從椅子上騰地站了起來,繞開書桌,一步步向若斯人走來。他的腳步很輕,每個腳印都誠實地印在地上。他迅速抬起手,掐住若斯人的脖頸,“不要試探我的底線,也不要覺得我非你不行!你是神女的孩子,我留你一條性命,算是全了夫妻之誼,倘若你再追問,就別怪我不講仁義了。”
若斯人張著嘴大口呼吸,眼睛直勾勾盯著夏悠然,笑出聲來,就像一只啞了嗓子的烏鴉。原來他夏悠然的軟肋這么好找啊,可是找的她好辛苦啊,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對待這個軟肋!
夏悠然眼神錯愕,他開始把控不住眼前這個孩子了,到底是從什么開始的呢?明明他打造了一副鐐銬牢牢捆住她,可為什么他卻感受到了恐慌。神女究竟教了她什么!牟清又教了她什么!他把這躺手的脖頸扔到地上,可她卻還在笑,笑的越來越大聲。
若斯人笑著咳嗽,再次盯住了夏悠然的眼睛,“都跟你講了,我只有一個要求,可你偏要討價還價!夏叔叔,你可讓我拿你怎辦呢?”
他不敢動,跟毒蛇對峙著,這是他從未經歷過的場景。但此時,他能做的只有等,等時間流逝,等對方移開目光。
“夏叔叔,我的要求你考慮的怎么樣了?可以的話趕緊擬個詔書蓋章吧,我可是沒那么多時間。你看我這小身板,在你這書房躺上一個時辰恐怕就一命嗚呼了。”若斯人暗示著,催促著。
“你拿什么證明你會順利禪位?”夏悠然一直覺得她是個孩子,如果沒有今天這場對話。可如今,他絕不能輕易信她!
“神女一族的諾言就是誓言,夏叔叔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可我怎么知道你會不會詛咒我的兒子!”
“夏叔叔啊,不是誰都像你,背信棄義。這個帝位是怎么得來的,你難道記不清楚了?用不用我幫你回憶一下?”
夏悠然怎么會不知道,只是他不能再順著若斯人的話繼續了,他已經暴露太多了。“好,我同意,你也要兌現自己的諾言。事成之后,我會給你個身份,放你回蓬萊。”
“那就謝過夏叔叔了。”若斯人支著手臂,從地上爬起,準備向門外走去,剛走一步就停了下來,背對著夏悠然,“對了,忘了一件事,夏叔叔還要賜婚我和岐方君嗎?我可是很期待呢。”她輕笑著,一步一步晃著鈴鐺,走了出去。
夏悠然汗毛倏地立起,此女不可留!
“牟清,跟我講講圣子。”若斯人剛走,他急不可耐地派人請來了牟清。
“有什么好講的?一個小孩子。”牟清好久沒聽過夏悠然如此急促地講話了,稱帝之后他一直是不疾不徐的樣子。
“你是不是有什么瞞著我!”夏悠然對牟清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言語態度已經忍了好久,他一直覺得牟清有事瞞著他。
“我還有什么事可瞞你?我家祖宗十八代不都被你調查清楚了?”牟清顯然非常不想理會夏悠然,他的一切決策他都不想參與,他只想白日在書院處理公務,晚上回家與月獨酌。如今他這妻離子散的下場,不正是夏悠然想看到的嗎?
“我說的是圣子!若斯人!”夏悠然咆哮著,仿佛要掏出牟清的五臟六腑,自己翻開看看。
“她很聰慧,這你知道。我教她還是你引薦的,這你也知道。”看一個人很難,即使是朝夕相處的師生。更何況若斯人經歷了神山之變,誰也不知道這件事情對她有多大影響。“問我,還不如問你自己。她是神女的孩子,你跟神女共結連理五年,難道不了解神女是個什么人嗎?”
“可……神女做事不是這樣,她是鮮活光亮的,而圣子,更像一條毒蛇。”夏悠然回憶著若斯人的眼神,那是一種決絕,讓他相信這世間她無可留戀,無所畏懼。可人又怎么能如此涼薄呢?除非,她不是人。
“嚇到了?”牟清聽著夏悠然的描述,竟笑出聲來,天道好輪回啊!
夏悠然矢口否認,可正是這樣的反應令牟清越看越欣喜。“神山之變改變了很多事情。”撕破了夏悠然的假面,重塑了若斯人的個性,也讓他見識到了人死如燈滅的場景,才能如此茍活于世。
“是啊。”夏悠然突然走到牟清身邊,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牟清啊,你不會離開我的是不是?”他身形高大,把牟清罩了個徹底。
牟清站在陰影里,突然想見見暗夜里的那雙眼睛,他想看看,夏悠然此刻說的這番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入目的是一汪池水,淺淺的,卻看不清池底的魚和石子。是了,他看不透夏悠然,這人的心扉從未對任何人敞開過,即便他們自幼相識,自以為相知。
牟清并沒有回應他,任由他攥著手。
夏悠然慌了,他連牟清都丟了嗎?他連牟清都丟了嗎?他連牟清都丟了嗎?
夏悠然攥著牟清的手,回憶起了年少時的情景。
“你怎么樣?”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他趴在地上,看著那人的手指尖,凝視了好久,都沒有移走。
他試著伸出了自己沾著墨汁的手,一點一點地接近,被那只手一把握住。
“能起來嗎?”那雙手又問他,他本能地想抽回手,卻說出了“能”。
那只手將他拽起,放在地上,他不敢抬頭看一看這雙手的主人。
那人反而掏出帕子,蹲下身子,幫他擦拭臉上的泥土和手上的墨汁。
他感受著帕子的光潔,和那人的輕柔。下定決心看一眼,就一眼。
入目的瞬間,是一個笑臉。那是牟清啊。
夏悠然恍惚了,剛才牟清是不是在他面前笑了。他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沒見過他笑了,上一次看到好像還是他在月下獨酌,和叫皎潔的月色一起映入他的眼簾。可是現在哪個笑,都沒有一點初見時的影子,沒有一點。
牟清妻離子散,他又何嘗不是。為了權利,他一直在往上爬,一直在爬,怕到了仰昭最頂端,可怎么就沒那么高興呢,他明明什么都擁有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他已經坐擁天下了,難道不可以為所欲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嗎?他想看見牟清笑。
夏悠然用另一只手鉗住了牟清的下巴,湊近他,側頭貼在他的耳邊,用極其溫柔的聲音說著,“牟清啊,你可不可以沖我笑一笑。”
牟清的右手打著哆嗦,一把推開夏悠然,怒吼著,“夏悠然,你瘋了嗎?”他在這個小小的書房里,喘不過來氣,本能反應想要逃走。
夏悠然左手牢牢攥著他的左手,從身后一把抱住了他,用最大的力氣把他禁錮在自己懷里。“牟清啊,你可不可以沖我笑一笑啊,就像以前一樣。”
體型的差距讓牟清寸步難行,他忍不住的顫抖,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害怕。他一遍遍地暗示自己不要抖了,不要再抖了,可他的身體根本不聽話。豆大的淚珠砸在夏悠然手上,一顆一顆。
夏悠然側頭貼在他的后頸上,在他的發絲間呼吸。“牟清啊,別哭,我想看你笑。”
聽見他的聲音,牟清的眼睛仿佛開了閘門,珠玉連成串,浸濕了前胸的衣襟和夏悠然的手臂,書房里彌漫著海水的氣息。
牟清的崩潰一點點恢復了夏悠然的理智,但他并不想放開臂彎里的人。這人不常出現在他的世界里,卻常常出現在夢中。夢中的他是會哭會笑的,而現實中的他只會克制和威脅,或者像現在,像個瘋子。他享受著片刻的寧靜,這是那些權利、金錢、女人和孩子不能給他的,只有牟清,只能是他。可牟清為什么要哭呢?他們才是彼此最親近的人啊,相互取暖不是應該的嗎?
夏悠然感受著牟清的氣息,感受著他的抽泣,他不明白一個男人為什么要哭呢?他從未見過牟清哭。想著想著,夏悠然笑了。是啊,既然見不到牟清的笑,那就讓他哭吧。他們是知己,就應該分擔彼此的情緒,一定是牟清知道他很難受,所以感同身受。牟清還是沒變啊,一如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