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新宿區未受戰爭波及的一角。
平成初期的霓虹燈點綴著都市。
商店櫥窗倒映著流動的光斑，那是馬路上奔馳的豪車，還有衣裝光鮮亮麗的人們走來走去。
嗡——
出租車座位的皮革霉潮氣息，裹挾著白林的呼吸。
自從白林成為召喚師，多久沒有乘坐正常的交通工具了，這種平凡的乘車體驗竟令他心生幾分感慨，但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視線瞄向窗外，隨著汽車的行駛，建筑物一座座地向后方飛去。
如果還有幾天空閑，白林想和大家一起去看看那些嘈雜的彈珠店和居酒屋。今天是留在新宿區的最后一天，讓這些小雜念跟著窗外風景一同飛逝而去吧。
此時此刻，白林的心臟比窗上雨點跳得還快。
“呼……”
他有意地吐出一口空氣，穿過嘴唇，發出了人類呼吸獨有的輕鳴。
通過控制呼吸的節奏，使內心平靜下來，這是人們在生活中慣用的冷靜方式。
車載空調明明開足了冷氣，后頸卻密布汗珠。又不知何時，白林的手指絞緊了衣角，立刻將手指松開，希望指間的汗濕快些消散，在心里反復告誡自己不要表現得這么不成熟，活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鬼頭。
不知覺地，白林又向鄰座瞥了一眼——坐在鄰座的雨軒，正興致勃勃地翻看著購物袋里的各種粉色小玩具。
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契機，雨軒熱情洋溢地拽著白林去逛了一些懸掛著粉紫色燈箱的神秘店鋪，搜羅了一大堆需要馬賽克處理的趣味小玩具，要不是因為那些過于羞恥的包裝，還以為是在采購修學旅行的零食。
然后她拽著白林跑上馬路，火速打車前往附近的旅館。
（該死，這不是《銀魂》片場！）
當白林回過神，已經和雨軒坐在同一輛車上了。
現在，雨軒大概是徹底放下了心理負擔，沉浸于閱讀各種玩具說明書，眼睛閃閃發亮，好似正在探索一條全新的魔法之道。
（拜托不要把高級魔術師的身份用在這種地方！）
“雨——”
白林正要開口，嘴唇又閉了回去。
不知道該說什么。
無非都是“還是下次再做吧”“我們這個年紀還不合適吧”之類的慫蛋發言……這愚蠢的發言，讓它們爛在肚子里為好。
白林和許多番劇觀眾一樣，吐槽過不少后宮番劇的男主角無能，但是當自己面對這種情況，無論是使人窒息的狂亂心跳，還是沉重的責任感與罪惡感，都壓得白林想要扭頭逃走。
或許是習慣了異世界的非現實感，突然接觸這種不需要依賴魔力或砍殺、在現實世界也能做到的事情，他就變成了手足無措的那一方。過度沉浸于揮霍魔力的生活方式，一旦自己的魔力失去用武之地，心里的危機感便無窮無盡地噴涌而出。
但是，不能逃。
明明是白林先留下了漂亮話，走到這一步，而且是雨軒那邊更主動，無論是身為伴侶、還是身為男人都找不到退縮的理由。
終于，白林使用了名為覺悟的力量撬開嘴巴，說。
“雨——”
又沒能說出口，但不是因為白林再度退縮，而是雨軒那邊有了新的動作。
可能是因為白林支吾半天，雨軒多少也察覺到他的心情復雜了，于是身子一歪，靠在白林的肩膀上。隔著幾層衣服，都能感受到熾熱的肉體溫暖，還有淡淡的柚橘香氣，清香中夾著一股不易察覺的辛辣。
雨軒穩穩張唇，發出了白林從未聽過、軟化且溫柔的耳語：
“白林，有話可以直接跟我說哦，就算拋開師徒的身份，你身邊的所有人，只有我和你的交情最深——”
雨軒的手指伸上來，觸碰白林的側頸，那接近動脈的部位。每次動脈跳動，都能感受到指甲戳上皮膚的觸感，酥麻刺癢的感覺沿著神經，直沖腦髓。
雨軒呼出熱氣，徐徐說出后半句：
“只有我，是你交往最深的伙伴，不要再把我當外人，懂·了·嗎？”
她的聲音，宛如魅惑的魔咒。
撓得人心發癢，扎得人心刺痛。
白林心理反復告誡自己，這種事沒有可怕之處，額頭卻誠實地狂冒冷汗，說：
“我、我只是在看路邊那些個雜七雜八的彈珠店和游戲廳，有那么點懷念了，現在的動漫很少有它們的影子。（再？我什么時候把雨軒當過外人？）”
雨軒臉上籠罩的陰霾瞬間散去，重新喜笑顏開，說：
“說的也是，小時候看的動漫常有這些東西，現在卻慢慢見不到了。只能說是島國那邊的制作者們也越來越沒有生活經驗。”
“就是說啊。”
“你真的只是在懷舊，不可能是在找借口逃避我吧？肉都送到嘴邊了還不吃，那也太欠缺男子氣概了，白林你肯定不是那種膽小鬼，否則連我都會瞧不起你呢。”
“啊這。”
“嗯？”
“哈、哈哈……”
隨著雨軒松手，白林只有尷尬地笑笑，沒有作出任何應答。
無法形容這種微妙的感覺……作為邪惡人格的那個雨軒，她的實力十分可怕，給白林留下了永久的左眼創傷，至今仍在作痛。可怕歸可怕，還不足以令白林感到“恐懼”，白林可是走過了刀山火海，哪有理由害怕區區一個惡雨軒。
而作為善良人格的這個雨軒，在力量上遠遠落后于白林，卻令白林連一句反抗的話語都說不出來。正如謊言所說的一樣，白林兩眼盯著窗外街邊的店家，不敢回頭去窺探雨軒。
今天的雨軒太異常了。
因為內心喪失了善惡平衡，她的內心走向了不可預測的某種極端。以前的她是什么樣呢，不對，應該說本次約會出門之前，她還是老樣子——心里憋著許多心事，不想親近任何人，雖然她盡自己最大的善意來幫助白林，但每次都是效果甚微。
今天她到底是怎么了……難道是因為工藤新一告訴大家，身在永恒之地的召喚師們只是復制人，不是從現實世界穿越而來的真正人類，所以雨軒放棄了返回現實世界的想法，打算永遠留在這個世界，從此開始放飛自我的生活嗎？
（搞不明白啊）
直到鄰座傳來了輕微的觸動，白林的觸覺告訴他雨軒坐回了到她自己的位置上，不再用指甲戳著白林的后頸，他的心才稍微松弛了些。
然而下一秒，風暴才真正來臨——
“白林~白林~來看看這件合不合適？很可愛吧~”
雨軒這么說著。
白林有些不敢回頭。因為他聽見了衣料和購物袋產生摩擦的聲音。
在商城的時候，雨軒不僅跑進粉色店鋪，搜羅了一大堆玩具，還明目張膽地拿了好幾件根本不能在公共場合穿上的衣服，她說是要給接下來的旅館之行增添色彩。
以雨軒現在的精神狀態，她想要在出租車里直接試穿那些少得可憐的布料，白林也不會感到意外，但是白林會對自己“以后該如何繼續做人”的問題產生深思。
所幸，這個故事還沒有發展到那個地步。
“白林，聽得見嗎？”
雨軒又喊了一聲。
白林多次深呼吸，去除心中的雜念。
假裝什么都不想，緩緩扭過頭，應答道：
“嗯，我在聽。”
“那就來試試看吧~這個是不是很可愛？”
“……哈？”
定睛一看，白林意識到自己想多了。
雨軒抬手高舉一頂貓耳發箍，有只貓耳還掛著金燦燦的小鈴鐺。
白林愣神了幾秒，直到雨軒湊近：
“喂！白林，到底怎么了？”
“那個，我在想，嗯，確實還挺可愛。確實。”
“是吧~那就戴上去試試看吧，白林。”
“？”
“白林？”
“……你說誰……來試試看？”
“你呀~”
雨軒滿臉的期待和微笑，眼睛都變得閃閃發光了。
無需置疑，白林沒有聽錯，雨軒是希望白林來試戴她買來的這些東西！
白林狂冒冷汗，雙手顫抖著擺成了“拒絕”的手勢，說：
“不可以！”
“沒問題的，只有這個（貓耳發箍）是專門給你準備的，剩下的衣服等我們進入旅館的房間，我再·穿·給·你·看。”
“哪有把貓耳給男生戴的？！我該不會跑進了某部乙女漫畫的新宿區吧？！”
“咦？白林你認為男生不適合，覺得我更適合扮成貓娘給你看？”
“我不是那個意思。”
“可惜呢，如果我的英雄力量‘遠坂凜’不是出自FSN，而是出自魔伊，那我只要穿上靈衣就可以隨時變貓娘，現在的我居然還要依賴外物。”
“都說了不是那個意思！拜托聽聽人話！”
“言歸正傳，就當作是師父的命令，戴戴看嘛~我的好弟子~”
“世上哪有師父讓弟子做這種事？！后面那幾句話又是什么鬼？！”
“男生電腦的學習資料不都是這種情節么？”
“沒有的事！（別開我盒！）”
“白林，自覺點，不要再嘴硬了。”
“？”
“你知道多少女生的夢想，是能有一個童顏白毛的貓耳正太陪在身邊嗎？白林你知道你身上的Tag，能讓多少同人女流口水嗎？！”
“？？？”
“白毛，褐膚斑紋，正太臉！跟你混的美少女都快死完了，你是個弱慘又新鮮的寡夫！凡是少了其中一點，魅力都會大打折扣的！”
“？？？？？”
（她該不會以為，這些發言是對男生的夸獎吧？）
雨軒雙掌合十，懇求道：
“我唯一的弟子！作為交換條件，待會兒開房我可以做任何事！不夠再加碼，只要是我可以為你做到的……拜托了！如果沒有白林你給我補充貓耳元素的話，我——”
“你這個人，滿腦子都是你自己啊。”
“咦？”
“（扶額）抱歉，剛才的對話觸動了我的飛鳥山DNA，別在意。”
“那……什么樣的條件，才可以……”
“如果，如果只是讓我把它戴上……只是稍微戴一下！不做其他事！”
“白林你的意思是……”
“既然你喜歡，我可以試戴看看，但下車之前就把它摘下來！下車之前也不能再要求我做第二件事！這就是我的條件！（雨軒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我再不答應就過分了。不過，為什么她突然想看我扮貓？以前在宅邸跟她學習魔術的時候，從不見她身邊有貓相關的東西，她這興趣來得太突兀了吧？）”
“放心啦，我沒有放肆到‘想要在街上玩遛狗play’的地步，今天我的內心開竅了，但我的本性永遠屬于最古的保守派。”
雨軒嘴上是這么說，其實偷偷用另一只手把項圈和繩子給摁回袋里。
保守個鬼。
——
“阿嚏！”
與此同時，身在別處的櫻滿集打了個噴嚏。
他的技能組在好幾年前就改掉了，但是他的遛狗玩法還是這么深入人心。
——
白林顫顫巍巍地伸手，補充道：
“對了，別拍照哦！要是被小琴里或貞貞發現，我這輩子都得活在她們嫌棄的表情下！”
“被美少女嫌棄，那不是獎勵嗎？”
“好像是誒。”
“既然白林你喜歡，那我馬上拍照發給她們。”
“不需要！！！”
白林從雨軒手里接過發箍，打算快點完事。
這不算是屈服，他知道雨軒不是得寸進尺之人（雖然不知道她今天吃錯了什么藥）。
雨軒的心里保持著始終不變的“自尊”，只要稍微滿足她，她就會老實留在自己的界限之內，不會利欲熏心地繼續侵吞他人。否則就是褻瀆她的自尊，她沒有落魄到需要依賴“貪婪”來滿足自我。
然而，白林手指觸碰的東西不只有貓耳發箍，還有一條貓尾巴。
“……”
他相信自己此刻的表情很搞笑。
雨軒嘴巴都笑成ω形了，再次故意貼上白林的身體，小惡魔般地說：
“怎么啦白林？”
“除了發箍，是不是混進了奇怪的東西？”
“沒有尾巴的小貓多可憐呀。”
“被女朋友要求戴上尾巴的人更可憐！！！”
“嗯哼~”
“不是，我說的是‘女性朋友’。”
“肉都送進嘴里了還不咽下去？”
“好啦好啦！我的錯！先戴戴看吧！”
白林拿起了貓耳發箍。
順手發動投影魔術，給尾巴改裝一下，可以直接掛在腰帶上。
輕輕地，把發箍和尾巴戴上去。
沒有特別奇異的感覺，就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連重量感或拘束感都沒有幾分。
白林眼神呆滯地問：
“怎么樣？（殺了我吧）”
雨軒的大手唰地一下就摸上來，仿佛每人第一次見到犬夜叉都要捏捏他的狗耳朵，這是所有世界的鐵規。
雨軒的手指反復揉搓，發出了滿意的聲音：
“嗯~~~~~”
“這意味深長的語氣詞是鬧哪樣？”
“連拍攝短視頻都不會用這種廉價材質的道具，但是戴在白林你的頭上，比yami醬還要可愛呢。”
“你喜歡就好。（“yami醬”是貓的名字嗎？）”
“白色的頭發，和它也很般配。”
“白毛是萬能的。”
白林炫耀地撩一撩頭發。
過多地賣命和透支，白林的肉體遭受太多的魔力反沖和侵蝕，大部分的頭發都因衰竭而變成銀白色。只有腦袋后方尚存少量的原色黑發，在白林的大部分頭發都衰變為白色以后，這點黑發更像是缺乏美感的點綴。
近乎透明的銀絲，跟隨著新宿街區的艷彩燈光，變化為各式各樣的顏色與光澤。
白林也注意到車窗外的燈光格外亮眼，不自覺地說：
“是不是快到了？”
“是呀，讓我和白林一起登上大人階梯的地方。”
“請換個浪漫點的說法，師父。”
“——司機，在前面的Lawson停一下！”
雨軒忽然對駕駛座上的司機喊話，作為司機的NPC如同機械一樣服從，汽車停在一家燈火通明的便利店前。
雨軒的手指從貓耳滑至臉頰，笑瞇瞇地說：
“白林，稍微等我一下，馬上回來~”
雨軒打個響指，頭頂浮現一片深紅色火焰構成的屏障。她以輕快的步伐跳出車外，頭頂的屏障幫她隔絕了連綿細雨，衣服沒有沾上半點濕痕。
白林松了一口氣，心想著終于可以放松了。
不知道如何形容，有一個投懷送抱的美少女，自己應該感到無比幸運和興奮，但內心只有無窮的惶恐不安和壓抑。總感覺自己正在走向某種不可名狀的危險。
自從進入新宿區，白林的內心總是選擇“安于現狀”，進入一種怠惰的心態。也許是自己害怕著情況走向絕對無法預測的方向，所以如此不安，情感比戰斗要難辦多了。
“我回來啦~”
“好快！”
白林才剛仰頭閉目，眼睛的疲勞沒有得到半分緩解，便聽見了雨軒歡快的聲音。
當白林，手指抵住了白林的嘴唇。有一顆冰涼的糖果鉆進了唇縫，舌尖只是稍稍觸碰，酷爽和甘甜立刻驅散了少量的燥熱。
“薄荷糖？”
“噠噠~，我挑了最甜的那一款。”
雨軒亮出手里的長條糖紙，光是看見葉綠色的外皮，就印證了白林的味蕾沒有欺騙他。
可惜的是，這顆糖來得太突然，來不及細細品味，它早順著喉嚨滑下去了。白林現在品嘗的只是舌尖殘存的薄荷甜。
雨軒自己也含了一顆，享受同樣的甜味，輕輕閉上眼睛，遐想著說：
“我和白林品嘗著相同的味道，可以算得上是間接接吻嗎？”
第一反應有點浪漫，但依據這個邏輯，白林怕是已經和學校食堂里的所有人都接過吻了。
白林繼續回味嘴里殘存的味道，努力憋住了這句吐槽。
——
“啊！沒剩多少時間了，白林你看看這個！”
猝不及防，雨軒睜大眼睛，嚼碎糖果，將第二袋東西砸在白林的腿上。
白林低頭一看，瞬間瞳孔地震。
有一整袋五顏六色的方形小盒子，傾倒在他的腿上，堆得像一座小山，淹沒了他的膝蓋。
“這、這是？”
“哦，那些啊，買來備用的。”
“備、備用？”
“對啊，萬一今晚用完了呢？”
“用、用完？？”
“我們要戰斗整整一個晚上，有備無患。”
“整、整整一晚？？？”
這新宿區是永夜城啊！
“馬上就到了，白林你先挑挑自己喜歡的款式和順序吧，超薄型，持久型……哦，還有這個夜光限定版！”
“夜、夜光？？？？”
“據說能在黑暗中發光，挺浪漫的。”
“浪、浪漫？？？？？”
“考慮到白林你可能喜歡關燈摸黑的玩法，所以也買來備用。剛才不是說到，想要讓氛圍更浪漫一點嗎，我的弟子？”
“嘶……………………”
白林的臉色變成烤熟的淀粉腸，連耳垂都紅得發亮。嘴里猛地抽入涼氣，對于高漲的體溫，這點冷氣只是杯水車薪。
雨軒見白林如此慌亂，更無法摁捺想要惡作劇的心情：
“別害羞嘛~我們已經是零距離的關系了，接下來要進一步變成負距離的關系，這些東西……以后也許要常備呢。”
雨軒拆開了夜光的包裝盒，拿出其中一片，將其叼在嘴邊。
模仿古裝女子的嬌羞姿態，發出的聲音卻蘊含著無法隱藏的興奮：
“今晚不把這些全部用完，不會讓你走哦~”
“我約了索馬里去開羅噠！（譯：不要靠近我！）”
白林像只無助的貓咪一樣扒拉車窗，逃也似地縮進靠近車門的那一側，拼命做著毫無意義的掙扎，妄想在最后一刻保護自己的腎臟。
不再被束縛于學業的少年少女，一旦得到了可以滿足好奇心的機會，那比喝下興奮劑的脫韁野馬還要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