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醒來的那一夜,望著洞外漫天飛雪周身寒冷異常,隱隱作痛的胸口似是被人重拳錘擊。他捂著胸口觀察周圍景象,這才意識到自己躺在月華齋后山的小山洞內,這個山洞曾是小時候自己生父母氣時離家出走時必來的地方,可如今自己怎么會在這里?
他坐起身回想著方才耳邊回蕩的女子驚呼聲,那個聲音很熟悉似乎陪伴了自己很多年,可是從未如今日這般撕心裂肺過,難不成出了什么事?想到這里他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緊張,忙起身扶著石壁出了洞。
洞外他發現了不遠處陳平夫婦被大雪近乎覆蓋的尸體,他檢查過尸體后更加確定是凌云閣中出了事,于是忙向著就近的月華齋奔去。
冷空在路上回想著當初自己被截殺的經過,可是腦海中一片模糊除了那些黑衣人和入口的那一粒藥丸之外,再沒有任何記憶。整個腦海里充斥著的全都是那一聲聲絕望的哭喊。
月華齋。
冷空環顧著被人重新整理過的二樓,自己的床角邊緊挨著一張小床,可那應該不能稱之為床只能算是一張鋪,上面鋪著薄薄的褥子,而被子似乎是被人匆忙間胡亂扔在床角,枕邊隱約露出一串銅鈴。
他坐在床鋪邊取出銅鈴攤在手中,這種銅鈴在他去過的江南一帶大街小巷到處都有售賣,實是看不出什么奇怪之處。可他仍然盯著那一串銅鈴挪不開目光,腦海中隱約浮現出一個梳著兩條長辮的模糊的少女身影,輕聲的在他耳邊說著讓他快一點醒來,可是如今他醒了,少女卻沒有蹤影。
就在他疑惑間忽聽腳步聲傳來,他本以為是那少女,不想轉身望去竟是舉劍面向自己的叔父。
*
冷在天安排好弟子后,提劍前來月華齋,不料發現冷空居然早已蘇醒,如今正坐在床邊背對自己發呆,冷在天見狀猶豫了片刻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還是先殺了冷空為好,免得他查出什么后患無窮。怎料自己剛舉起劍,冷空卻忽然回首望著他眼神迷茫的道了句“二叔。”。
冷在天目光一怔慌忙收劍跨步來到冷空身前激動道:“空兒你可算醒了!你可知凌云閣中出了大事!”
冷空疑惑,“大事?”
冷在天點頭坐在冷空旁邊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道:“空兒,你可知你已昏睡了三年,這三年間你結義大哥伙同我安排在月華齋伺候你的奴仆紅豆,盜取了你祖父珍藏的半本武學殘卷,原來你這位大哥一直以來就存了毀我凌云閣的心思,今日若不是我發現及時,此刻只怕你已經遭他二人毒害!”
冷空望著冷在天道:“二叔,這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大哥他不是那種人。”
冷在天痛心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本以為確實是我想多了,可是這真的不是誤會是千真萬確。如今你孫師叔已經去追捕他二人,我擔心你的安危便先過來看看。”
冷空淡淡微笑道:“多謝二叔這些年照顧,空兒如今已無大礙,只是疲乏的厲害。”
冷在天一時看不出冷空心思,“無妨,你且在這里休息,我去找弟子過來幫你整理一下。”
冷空聽罷起身抱拳鞠躬道:“多謝二叔。”
冷空對冷在天的疏離之感讓冷在天心中有一絲踟躇,竟是不知到底該不該殺了冷空,他望著冷空思前想后良久,最終拍了拍冷空的肩以示安慰,退出了月華齋。
雪依舊下著,清晨的凌云閣顯得尤為的清冷,也許是因為鐵星瀚和紅豆的內外勾結,讓整個凌云閣沉浸在一種難以言說的壓抑氛圍中。冷空站在二樓窗前望著冷在天遠去的背影,將攥在手里的串銅鈴收進懷中,不想指尖在衣物中碰到了一樣東西他忙取出,原來不過是一封寫的歪七扭八的家書……
*
轉眼以至初夏,巴中的錦官城一片郁郁蔥蔥繁花似錦,胡鰈剛與錦都城頭牌花魁濃情蜜意過后,游蕩在大街上尋找著可以調戲的目標,忽然一個帶著草帽的身影急匆匆的從他身旁擦身而過,拐進了身后的一條巷子,隨后只聽周邊樓頂之上有人點著細碎步伐,沖著方才那個巷子而去。
胡鰈抽出懷中折扇緩緩給自己的扇著涼思索,自己聞香多年憑直覺就能斷定方才從自己身前過去的是一位妙齡女子,只是不知這女子惹了什么禍竟然會遭到輕功如此高超的江湖人士尾隨。
此時胡鰈一身白衣翩躚恰似他名字的諧音猶如一只飛入人間的白蝴蝶,俊朗的臉龐上一雙桃花眼不住的轉動著透露著精明,立在人群中顯得異常出眾。他思索片刻使出輕功跳上屋檐,向著方才那少女拐進的巷子里行去,他倒要看看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鰈平日里干的是聞花竊香的活計,因此這逃命用的輕功是絕佳嗅覺也比常人靈敏,不一會兒便找到了方才那少女的蹤跡。
只見六人圍著那少女道:“別以為跑進了無量宮的地盤我青城派就拿你沒辦法,你與鐵星瀚殺了我們大師兄和二師兄,我們今日就要為師兄報仇!”
少女冷笑一聲,“報仇?就憑你們幾個還不夠格!”說罷使出一招神鐵堂的千山飛雪式割破了帶頭之人的咽喉,緊接著身體向后一仰左手使出短劍將身后襲來之人刺傷在地,速度竟是出奇的快,一瞬間對方六人便只剩下四個。
那四人見己方瞬間一死一傷,心中起了懼意,腳底下便亂了步伐。
房頂之上胡鰈從兩方話語中聽出了雙方身份,原來竟是一出江湖大戲,凌云閣找了半年多的女子居然現身錦都,這真真是有好戲看了。可惜胡鰈從房頂上只能看到少女帶著草帽的頭頂,對于女子相貌卻是看不清楚。對于一向熱衷女子容顏的他來說,這是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于是為了看清這少女面容他不得不從房頂上下來。
胡鰈一項喜歡制造一些神秘感抬高自己的身份,因此他也從不說自己是個采花賊,而是說自己是惜美之人。此番出場,他手中翻轉灑下一陣花瓣,花瓣紛飛間他輕落在地白衣翻飛猶如仙人下凡,背對著紅豆沖著青城派的弟子道:“四個大男人圍攻一個弱女子,真是不害臊。”
青城派弟子不知對方何人,出場的陣勢更是讓他們摸不清路數,于是舉劍道:“青城派之事,閑人快快散去!”
胡鰈聽罷,吃驚失笑,“閑人?你見過哪個閑人出場時香氣四溢花瓣紛飛?我明明是來英雄救美的!”
青城派四人大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這個男人有病,因此誰都不敢率先舉劍向胡鰈刺去。胡鰈微微一笑傾國傾城之姿容,竟是將四名男弟子看癡了,沒想到世間還有如此長相清秀如女子般的男人,就在四人望著胡鰈容顏的瞬間只覺四肢忽然酸麻,等反應過來時四人已被點了穴動彈不得。
胡鰈見自己出招輕而易舉的制住了對方四人,輕聲淺笑,“果然,于巧山座下就沒有一個成氣候的,也活該那胖阿三和瘦仙骨被殺。”說完轉身打算說幾句英雄該說的話安慰那小女子順便可以好好欣賞一下女子的容姿,不想此刻身后空空如也早已沒了少女身影。
胡鰈輕聞空氣中飄散的女子體香,唇角微微上揚篤定的向著巷子的另一端沿著一條小河的路邊尋去。果然還沒走出多遠,只見那名女子背對自己正蹲在河邊摘了草帽借著河水清洗傷口。他見她身上衣物盡是被利刃所破,走近幾步惋惜道:“哎呦呦,你說你一個女人竟然連一件衣服都保護不好,不如為夫來替你換了它!”說罷就要上前抱住女子。
紅豆此時一手寒星劍一手短刃,猛然起身用寒星劍指著對方咽喉,“登徒子!”
胡鰈忽見紅豆樣貌,心中慨嘆這少女不僅聲音好聽,就連一雙眼睛也美的出塵,只是這眼神里透著的寒意與凄怨,凍得他此刻什么調情的心思都沒有了。
胡鰈一直認為男女之事講究的是你情我愿,如果對方不愿意便失了情趣,因此他偷香竊玉從來不強迫對方,只憑對方心甘情愿,當然他也有讓對方心甘情愿的辦法,所以從未失手過。
但現在,他望著紅豆滿身傷痕,目光警惕的望著自己,心中雖沒有了男女之間的情欲卻升出了其他的心思。這紅豆可是凌云閣懸賞捉拿的逃奴,如果能從她口中得知鐵星瀚的下落,再將二人捉了送去凌云閣,冷在天定會賞自己一大筆銀兩,真是一筆不錯買賣。又或者可以把這丫頭拐回去當個小老婆,也不錯。
于是他臉上忽然浮現出一副替紅豆擔憂的神色,一雙桃花眼不住的向紅豆放著電,“姑娘別誤會,我不過跟你開個玩笑罷了,何必當真呢?”
紅豆警惕的看著胡鰈的一舉一動,全然沒有將他一副迷倒萬千少女的樣貌放在眼里,“玩笑?別以為我好糊弄,說,你是哪門哪派,誰派你來的?”
胡鰈見自己美人計無效,手腕翻轉忽向空中灑出粉末隨后用力一吹,迷煙便被毫無防備的紅豆吸了進去。
紅豆見空中飄散的迷煙連忙向后退了一步,想要提劍殺了眼前這個穿的花里胡哨的男子(在紅豆眼里),可是這迷煙著實厲害,自己不過吸了一口便已四肢無力癱軟在地似醉酒一般。
胡鰈看著癱軟在地的紅豆,柔聲戲弄,“這么容易就中招了,這一路你都是怎么過來的?”說完伸手抬起紅豆的下巴細細端詳,自言自語,“你說你這么美的一個小人兒,弄得自己渾身是傷也就罷了,還這么臟,真是一點都不像個女孩子,哎,先把你帶回我的鳳蝶軒洗洗干凈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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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蝶軒中胡鰈看著仆人從紅豆衣服中拿出的東西,一枚令牌、一個白色的藥瓶、一串瑪瑙吊墜,還有一段已經被揉的失色的半截衣袖。花蝴蝶悉數著這些東西后若有所思的趴在紅豆床邊,盯著她,“小丫頭,你也該醒了吧。”
紅豆當日用僅剩的一支船槳,劃了足足一日時間才靠在了江邊的淺灘上。上岸后的半年來她時刻將寒星劍和短劍都提在手中,一路上遇敵殺敵,只覺得要殺盡這些道貌岸然助紂為虐的名門正派才罷休。直到進了錦都城人多眼雜,她才有了片刻的歇息,只是沒想到還是被青城派弟子追蹤到了這里。
此時紅豆做著噩夢,夢里一遍一遍重演著荒井和江上的經過,她想醒來卻是怎么都醒不來,嘴里不住的喊著“大哥”,每次在夢中自己都抓住了鐵星瀚的衣角,可是下一秒鐵星瀚還是墜入了江中,有時候還會夢到死去的柳飄兒眼含熱淚望著自己就是不說話。
直到感覺有人不停的在扇著她的臉,她才恍然驚醒。舉頭是一張好奇的望著自己的面容,周圍淡淡的海棠香讓她警覺的坐起身來,不料與頭頂之人撞在了一起。
胡鰈吃痛挪開身體揉著被撞的半面臉頰佯裝生氣,“好你個臭丫頭,我救了你,你居然想撞死我!”
紅豆見是方才在巷中那個穿的花里胡哨的男子,忙抬手就要出劍,但在周圍一摸索才發覺自己正不著寸縷的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于是忙又縮進被子里,防備的瞪著胡鰈道:“你是誰,我的衣服呢?”
胡鰈揉了揉臉,從臥榻旁的案幾上端起銀耳羹不住的用湯勺攪著,一時間房間里香氣四溢全是銀耳羹誘人的味道。胡鰈一邊將碗放在紅豆面前故意向著她的方向吹著氣,一邊道:“我可是天下聞名的偷香之人人送外號‘花蝴蝶’,你如今入了我鳳蝶軒便是我鳳蝶軒的人了,從今往后你就做我小妾吧,保準疼你一輩子。”
紅豆許久未進食,此時此刻看著這一碗銀耳羹饞蟲大作,可是依舊堅定道:“想都別想,要么殺了我,要么把我的衣服還給我,讓我離開!”
胡鰈淺笑,“你先把這碗銀耳羹喝了,這是我親自熬制的,最是滋陰補陽。”
紅豆警惕道:“我為什么要喝?”
胡鰈噘著嘴擺出一副委屈的姿態,“你若是不喝,其他的東西我便不還給你了。”
紅豆見胡鰈存心戲弄自己,抬手端起銀耳羹一飲而盡,將空碗還給他道:“我喝完了,你可以把我的東西還給我了吧?”
胡鰈見此招有效,又從案幾上端起一碗湯藥,“可是這里還有一碗,這可怎么辦?”
紅豆見狀想也不想端起湯藥也是一飲而盡,只是沒有想到這湯藥苦澀難當,自己剛咽下去便是一陣反胃作勢就要嘔出來。
胡鰈見紅豆要吐,忙躲在一旁,“你這女子怎么這樣,這可是我辛辛苦苦熬的藥。”
紅豆干嘔了幾下,總算是將惡心之感壓了下去,胡鰈連忙從案幾上的果盤里挑了一顆最大的梅子塞進紅豆嘴里,開心道:“這才對嘛。”
紅豆不明白這胡鰈究竟寓意何為,于是問,“你到底想干什么?”
胡鰈一邊整理自己衣服上的絲帶一邊若有所思,“本來想把你送去給凌云閣的,可是方才我見你渾身上下都是傷,所以只能先把你醫好了再做打算。給你喝銀耳羹是因為空腹不能吃藥,給你吃的藥是治你表里皆虛之癥,但是……”
紅豆疑惑的望著胡鰈,“但是什么?”
胡鰈沖紅豆拋了一個媚眼,但見她并沒有反應只好將第二次美人計中斷,詭秘一笑,“但凡吃了這藥,總有那么半個多月沒有辦法用內力,因為要將你的內力打散后重新凝聚。所以這半個月,你就好好呆在我鳳蝶軒吧。”
紅豆見胡鰈是想治好自己再把自己送回凌云閣,漠然道:“如果閣下是想將我醫治好再送回凌云閣送死,倒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胡鰈見紅豆冷冰冰的樣子心中來氣,這樣不解風情的女子自己還是頭一回見,本來不過是想拿送她回凌云閣嚇唬嚇唬她,不想她竟然一招都不接。胡鰈一時尷尬起身,“本公子現在還不想殺你,等我想的時候不用你說。”說罷竟是扭身就要走,可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轉身望著紅豆風情萬種的又拋了一個媚眼,“我叫胡鰈,‘鶼鰈情深’的鰈,別忘了哦。”,可是見紅豆依舊警惕的盯著自己一舉一動的眼神,胡鰈只能嘆了口氣出了房間,自己頭一回遇見個長得這么標致的——棒槌。
紅豆見對方離開松了一口氣,躺了下來望著床頂的幔帳,胡鰈對自己并沒有殺意這是從眼神中能看出來的,所以就算是不能動武,這里也是一個不錯的養傷地點,不用終日擔心被武林盟的人追殺,就算到時候胡鰈要送自己回凌云閣,想辦法在路上逃跑便是,想著想著紅豆便又昏睡了過去。
胡鰈在紅豆昏迷時替她把過脈,這脈象虛浮一方面是因為身體虛弱所致,另一方面他察覺紅豆似乎有著中毒的跡象,從脈象上看紅豆至少服用這種慢性毒藥有數年之久。一個凌云閣的小丫鬟又怎么會中這樣的毒,這不禁勾起了花蝴蝶的好奇,所以他想留著紅豆,一方面可以了解紅豆的經歷,一方面主要是因為他對付女人還從來沒失手過,可如今卻在紅豆這里栽了跟頭。因此他暗下決心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來,所以他很快便將送紅豆去凌云閣領賞之事拋在了腦后。
*
足足半個月,紅豆的傷漸好了面色也紅潤了人也圓潤了一圈,可是花蝴蝶的美人計卻沒有成功過一次。他在沖涼亭中活動身體的紅豆拋了最后一個他攢了半輩子的絕殺媚眼無果后,終是放棄了此項持續了半個月之久的運動,轉身投奔了其他小妾的懷抱。
這一日,胡鰈仍舊不死心,此路不通走別處,因此他提著兩壺酒來到紅豆房中,說是要與紅豆暢聊人生,其實不過是想乘此機會灌醉紅豆好從她口中得知她的秘密。
只見紅豆坐在臥榻邊靜靜聽著胡鰈的風流韻事,陪著他一杯接著一杯的飲酒,卻沒有一點醉酒的樣子,胡鰈不禁俏臉通紅眼神迷離的望著面不改色的紅豆問,“奇怪,都喝了酒,為什么醉的人只有我?”
紅豆卻微微一笑順勢點住胡鰈穴位,將他平放在臥榻上蓋好被子,“這幾日多謝你照顧,我還有要事不能再留在這里。至于酒這個問題,打娘胎里出來我還從來沒醉過。”
胡鰈聽罷一顆心被堵的上也不是下不是,沒想到就連酒量這件事情他都輸給了一個女子,若是傳到江湖上還不真是讓人笑掉大牙。可現在他被點住穴道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的望著紅豆收拾好包袱向門外沖去,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真是恨不得此刻就跳起來打紅豆的屁股出氣。
胡鰈在紅豆走后一刻鐘時間終于沖開了穴道,他望著星河燦爛的夜色猛吸了一口氣,嘴角帶笑向東北方向追去。自己在紅豆的藥中添加了苗疆香蠱,這種東西對人無害只不過服下去后身體會散發出一種淡淡的清香且持續時間較長,一般女子用它來做閨中調情之物,有些人也用這種東西來追蹤那些不老實的犯人。果然尋香而去的胡鰈不出一刻鐘,便瞧見城墻邊鬼鬼祟祟想要出城的紅豆。
花蝴蝶很不客氣的沖到紅豆面前一把抓住她細小的胳膊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
紅豆想要反抗奈何自己還沒有恢復太多力氣內力也聚不起來,只能沉著一張臉小聲對胡鰈怒道:“放開我!”
胡鰈并不理會,一把將紅豆扛在肩頭氣急道:“放了你?既然你這么不想留在我鳳蝶軒,那我就帶你去凌云閣領賞!”
胡鰈言出必行,扛著紅豆回到鳳蝶軒喂了驅散內力的藥物后,片刻未停的將紅豆裝入馬車連夜出了城。
紅豆知曉此番再逃機會渺茫,可是讓她就這樣被帶回凌云閣交給冷在天她不甘心,她不能死,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她還沒有找到無量宮的入口。于是她一路上不斷想要找機會逃走,奈何這胡鰈屬夜貓子,從早晚盯著自己竟然沒有片刻歇息。
直到來到川陜交界的太平縣境內,胡鰈總算是因幾日趕路身上粘膩難當打算在縣城中歇息一日。而原本不老實的紅豆,卻在過江之后突然安靜了下來。
客房中,胡鰈將紅豆綁在床上,把自己的手帕綁在紅豆唇上笑道:“小丫頭,這一路你也走累了,你這就好好休息,等我洗個澡休息一晚,咱們再上路。你可別想著逃,你知道的,你現在沒有內力,出去就等于是死路一條。”
紅豆凝望著胡鰈似是有話要說,他本不想理會可是見紅豆一雙已然含淚的雙眸心中不忍,便扯下紅豆嘴上的手帕,只聽紅豆急切道:“今日我們渡的是什么江?”
胡鰈本以為紅豆又會說“放了我”三個字,沒想到居然還會說別的話,含笑解釋,“我們渡的是嘉陵江,此處是漢江和嘉陵江交匯之所,風景美不勝收,要不是送你去終南山,我還想好好在這里游玩一番,說不定還能有個艷遇什么的。”
紅豆聽聞“嘉陵江”三個字不由得出神,半年前鐵星瀚就是墜入此江而亡,從那以后她一個人獨自逃亡,但凡遇上前來追殺的,她便將那些人都殺個干凈,整整半年她手底下不知死了多少武林弟子,如今竟然又回到了這個傷心的地方。
胡鰈見紅豆面色沉悶,以為她又在想如何逃跑之事,于是警告道:“你別想著逃,你身上有我獨門秘制的熏香,我就是閉著眼睛都知道你往那個方向逃。”
紅豆無言的出神,胡鰈便不再理會紅豆轉過床前的屏風去洗澡了,就在他享受久違的泡澡之趣時,紅豆忽然問道:“你說,人掉進江里還能活嗎?”
胡鰈一邊玩水一邊道:“說不準,若是會水的一般游到江邊就能活,若是不會水的只怕沒撲騰幾下就死了。”
紅豆繼續問道:“若是受了傷會水呢?”
胡鰈從未聽紅豆說過這么多的話,反而有些好奇轉身趴在浴桶邊,雙肘撐著下巴望著屏風后的紅豆道:“你這是怎么了,對這江水這么好奇。”
紅豆盯著床頂的幔帳眼角涌出一滴淚劃過臉頰,忽然扭頭隔著屏風望著花蝴蝶,“花蝴蝶,你不用綁我了,我不會再逃了,我累了。”
胡鰈望著紅豆心中閃過一絲心疼,這一路她除了要逃走外從未對自己出手過,整個人也不似江湖上傳的那般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小惡魔。大多時候她望著自己的眼神中沒有過多的情感,但也不似初見時那般狠厲,反而更多的是一種無奈和拒人于千里之外,更猶如高山之巔四季凝結的寒冰。
在鳳蝶軒時有幾個夜晚,自己趁紅豆熟睡時坐在床邊觀察,卻聽到紅豆不斷的呢喃著,“大哥,別丟下我。”想到紅豆一個人這一路上風餐露宿,身體近乎虛脫,就連替她洗澡的女仆都忍不住在他身邊小聲道:“公子,這孩子太瘦了,身上就是皮包骨一點肉都沒有,真是可憐啊。”
想到這里,他不禁對紅豆的遭遇升起絲絲好奇和同情,于是起身穿好衣服來到紅豆身前,“小紅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們到底偷了凌云閣的什么寶物,怎么會惹得整個江湖都來追殺你一個小姑娘?還有那個鐵星瀚是不是已經死了?”
紅豆別過臉并不與胡鰈對視,借此掩飾自己無法再隱藏的情緒。胡鰈見紅豆不說話,不死心道:“小紅豆,我們馬上可就要到關中地界了,你若是在我送你去凌云閣前告訴我實情,我可以考慮放你一馬,畢竟看著你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去送死,我心里也實在不忍。”
紅豆閉著眼聽著胡鰈的話,忍著淚道:“可是我現在很想死。”她不想多說,因為她不想讓眼淚繼續流,更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的情緒波動。如果不能避免一死,那么就坦然面對,這樣也許可以早一點從這苦難中解脫。
胡鰈是情場老手最是會察言觀色又怎會看不出此刻紅豆極力想要克制的情緒,于是訕訕的道:“條件提給你了,做不做是你的事情,我們去終南山只剩下四日路程,你自己掂量。”
*
本就不多話的紅豆,在進入關中境內后更是話少的可憐,胡鰈問她什么她都只回答一句“哦。”其余時間都用來發呆,直惹得胡鰈幾欲抓狂,自己闖蕩江湖以來都是女孩兒圍著他轉,他可從來沒有被一個女人這樣對待過。這種滋味體味久了,他忽然同情起在錦都城那些圍著自己噓寒問暖的小妾和花魁,畢竟之前被這樣對待是她們,因此他默默地下了一個決心,等回到錦都一定要對自己的小妾和花魁再好一點。
四日后,胡鰈帶著被自己喬裝成男子的紅豆來到終南山下的小鎮,望著不遠處挺立在半山間的凌云閣,他不由摟著紅豆道:“小紅豆,你可考慮清楚了?”
紅豆望著山間露出的凌云閣屋檐,“清楚了,你送我上去,可以得到一大筆賞銀,冷在天他定會將你奉為座上賓,你也會名揚江湖。”
胡鰈此時只覺得頭頂冒煙,等她一句服軟的話竟然這么難,枉費他一路苦口婆心明里暗里的示意。既如此,胡鰈心一狠,“既然你這么想送死,我就成全你。”說罷,拉著紅豆就往凌云閣行去,不想紅豆突然想起什么拉住他道:“花蝴蝶。”
胡鰈本以為她終是愿意服軟,正高興轉身望著紅豆準備聽那些恭維自己的話,不想紅豆開口道的卻是:“去凌云閣之前,我可不可以先去一趟鎮子里?”
胡鰈見紅豆乞求的眼神,本想再懟她幾句,可是話在嘴邊繞了又繞,最終說出來的卻是,“好,我隨你去。”
紅豆望著胡鰈難得露出感激神色,“多謝。”
她不過是想要再看一眼自己的母親,自己就要死了,死前能再見一面母親也算是滿足。因此她帶著胡鰈來到萬宅,不料卻被眼前的場景震住。只見萬宅門前一副凋零落魄景致,大門半掩著門邊雜草叢生竟像是許久沒有人居住。
紅豆此時一顆心狂跳不止近乎要從口中蹦出來一般,不顧一旁還在抱怨小鎮中環境臟亂差鎮民不友好的胡鰈,一個箭步沖了進去。
胡鰈正在不住抱怨,忽見紅豆沖進面前的一座荒宅,他忙跟了進去。
宅子中的海棠和牡丹因長期無人照料早已枯萎,只留下幾株參天古樹遮擋住天際的一抹艷陽。
紅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母親當日所住的院落,當她推開只剩下一半的木門望去時,只見空曠的院落中落葉滿地,母親當日住的房間房門大開著,毫無生氣。她沖了進去,卻見墻壁上和地上除了干枯的血跡外只剩下滿屋散落的被人為損毀的家具和滿屋灰塵。
紅豆見到此情此景再也經受不住打擊,噴出一口鮮血跪在了地上。
一路尾隨而至的胡鰈見被自己剛養好的紅豆吐了血,忙上前扶著紅豆,“你這是做什么,我好不容易將你養好,你……”還沒等他說完,紅豆忽然抓住他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充滿恨意的眼神盯著他吼道:“給我解藥,現在就給我解藥!”
胡鰈此時也明白這里的主人定與紅豆有著密切關系,忙道:“早就不給你下藥了,只不過是藥勁還沒過啊,你這是要做什么啊?”
紅豆見狀甩開胡鰈的胳膊就要沖出門去,胡鰈見她跌跌撞撞向外沖,忙從背后一把摟住她的腰攔住她,“小紅豆,你可別嚇我,你這樣出去會沒命的。”
紅豆不斷的掰著胡鰈禁錮在自己腰上的手,哭喊道:“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我要他不得好死!”
胡鰈見紅豆入魔般不斷重復著一句話,只能拼命攔著她道:“你要殺人可以,你先告訴我你要殺的是誰。”
紅豆聞言忽然停下手里動作,轉身望著頭頂的胡鰈忽然又是一口血吐在了他的青色長衫上,胡鰈聞著血腥味自己也差點吐了出來,忙抬頭望著房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紅豆此刻早已沒了力氣借著胡鰈摟在自己腰間的力道癱軟在對方懷中,一腔悲憤此時都化作了了一口口鮮血,一邊吐一邊哭著小聲道:“娘,娘!”
胡鰈此時方明白過來紅豆如此憤怒和瘋狂是為了何事,他見紅豆一口一口鮮血吐在自己身上竟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知曉如果再留在這里她定然會因失血過多而亡,于是忙點了紅豆身上幾處止血的穴位,抱起她出了院落向著鎮子中最大的歸來客棧行去。就算是凌云閣搜查,也不會相信他們要捉的人此時就在山下,而且還堂而皇之的住進了最大的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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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鰈懂醫理,給紅豆喂了些隨身攜帶的參片吊住她一口氣,忙換了衣服去藥店抓藥,一番折騰下來給紅豆喂藥時,已近傍晚。只是再好的藥,也救不了一個不吃藥的病人。
在兩次強行喂藥無果后,胡鰈望著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紅豆,只能無奈道:“小紅豆,我打聽到一樁事是關于你白天去的萬宅,你要不要聽?”
紅豆聞言眼珠總算動了動,胡鰈見此招可行忙繼續,“我同店小二打聽過了,這萬宅兩個月前因為萬老爺出門時惹了關中一幫匪徒,他們不單將萬家金銀洗劫一空,更是將萬老爺一家殺害泄憤,如今一家人就埋在鎮子西邊的萬家墓園。”
紅豆冷哼一聲,“掩人耳目禍水東引是冷在天的老把戲。”
胡鰈見紅豆說話,忙繼續道:“那小二還說,之前萬老爺納了一房妾室,小妾生的小孩卻因藏在地窖酒桶之中躲過一劫,還是去巡查的衙役聽見了地窖里的哭聲才將小孩兒救了出來,可憐那孩子才幾個月大便沒了親人。”
紅豆聽到這兒猛然起身抓著胡鰈的手,“孩子在哪兒?”
胡鰈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扶紅豆躺下這才道:“我知道小孩兒在哪兒,不過你得答應我喝了藥我才告訴你。”
紅豆聞言忙就著他的手將一碗藥喝的底兒凈,胡鰈此時總算放下心來,扶著紅豆躺好,“孩子被養在城外的尼姑庵,你在這等著,我這就把那孩子抱來。”
胡鰈自是不會告訴紅豆那孩子如今是被冷在天囚禁在尼姑庵的善堂,是冷在天等著她自投羅網的計謀,一座尼姑庵里外把守的全是凌云閣弟子,而整座鎮子里的人都知道了紅豆是個叛主的逃奴,都在背地里罵紅豆忘恩負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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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鰈一路前來見到在尼姑庵外守著的六名凌云閣弟子心中暗笑,就算是大羅神仙,自己的迷煙一出還不是全軍覆沒。果然自己迷煙飄散不過一刻鐘時間對方已然全部倒在了地上。胡鰈便堂而皇之的進了尼姑庵,他毫不猶豫的抓了主持,見對方是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尼,便揚言要在佛祖面前娶對方為妻入洞房,主持驚恐之下念了句“阿彌陀佛”便把孩子交給了胡鰈,哭著念經去了。
胡鰈望著懷中嬰兒熟睡的面容竟是與紅豆有幾分相似,不禁笑著道:“這么小就這成這樣,長大了不知還要禍害多少良家少年。”隨后便帶著孩子回了客棧。
客棧中紅豆因喝了藥沒多久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直到她聽到幾聲嬰兒的啼哭才驚醒過來,只見自己床的里側趴著一個粉雕玉琢正在流口水的小人兒,一雙如葡萄般晶瑩剔透的眼眸此時正掛著幾滴淚珠,見紅豆望著自己忽然止住了哭聲,緩緩爬到紅豆身前抬手就扯著紅豆的頭發自娛自樂起來。
紅豆艱難的坐起身來,一旁胡鰈端著碗正等著她,她見胡鰈瞪著自己煞有自己不喝藥就要強行灌藥的介事,因此很自覺的將藥喝完,伸手拉住小孩兒的一雙小手掩不住激動,“是你嗎?娘當初懷著的就是你?”
胡鰈將藥碗放在一邊,隨后坐在床沿望著紅豆抱著小孩兒愛不釋手的模樣,“跟你這么像一看就是姐妹倆,不過她比你可愛多了。”
紅豆聞言感激的望著胡鰈,“多謝。”
胡鰈見紅豆面色總算是正常了一些,眼神也沒有那么拒人千里,指了指紅豆懷中的小丫頭道:“小紅豆,我幫了你這么大的忙,你可以告訴我你跟凌云閣究竟是什么恩怨了吧。”
紅豆望著懷中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孩子,緩緩開口將這三年的事情簡要跟胡鰈解釋,隨后道:“大哥臨終前告訴我要去無量宮找證據,可我在巴蜀一帶兜兜轉轉近半年,卻一直沒有找到無量宮的入口。如今你若是還想將我送去凌云閣,我便拼死也要與冷在天搏上一搏,才好去見酒泉下的母親他們。”
胡鰈沒想到凌云閣竟然還有這樣的故事,此時早已聽得出了神,直到紅豆拍了自己手背一下,他才回過神來,挪動身體坐在紅豆身邊,鼻尖對鼻尖眼神神秘的望著紅豆,“比起凌云閣,我更喜歡帶你去無量宮,更有興趣看你如何扭轉乾坤報仇雪恨!”
紅豆望著近在咫尺的胡鰈此時才發覺原來他也長得不錯,不過就在她剛意識到這一點時,妹妹適時伸出一只手捏在了花蝴蝶的嘴上,借著紅豆在腰上拖著自己的力道探出半個身體給了胡鰈一個大大的吻,直吻的他半張臉都糊滿了口水,這才又“咯咯”笑了起來跌坐在紅豆懷里,惹得胡鰈一陣陣抱怨。
紅豆望著妹妹如此,不禁一掃幾日傷痛嘴角掛著笑眼中卻含著淚,“娘親死了,從此以后只有我們姐妹相依為命,姐姐一定會拼盡全力護你周全,不管之前你叫什么但從今以后就叫你豆豆吧,是阿姐最疼愛的小豆子。”
胡鰈聽罷,翻了個白眼擦了臉上的口水將剛有了名字的小豆子抱在懷里,“你會不會起名字,自己名字都那么好聽,給自家妹子起名字竟然這么俗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個姐姐沒念過書。”
紅豆疑惑,“不就是個名字。”
花蝴蝶搖頭,“名字是要隨一個人一輩子的,可不是隨便什么都可以起。”隨后舉起小豆子細細打量一番,又將小豆子抱在懷中將一雙小手小腳攤在自己手心道:“樂府詩有云‘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我看你今后定然是個絕頂美人,就叫你妙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