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接了織田信長關于調查織田信光死亡,平手久秀一直沒有時間休息,仔細地研究著這件事情背后的蛛絲馬跡。
平手久秀攏了攏身上的墨色羽織,在茶室“月見亭”的角落坐下。炭火盆里的銀炭發出輕微的爆裂聲,隔著竹簾望去,街道上行人匆匆的腳步在春泥中留下凌亂的印記。
“大人,您的茶。”侍女跪坐在側,素手將青瓷茶碗推到他面前。茶湯表面漂浮的茶筅泡沫微微顫動,倒映出平手久秀深不見底的眼眸。
三日前在城下町米鋪發現的硫磺碎屑,此刻正在他懷中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氣味。像這種產自駿河的特殊硫磺,所有的進口渠道都是被牢牢把控,這種東西本不該出現在尾張國,若是出現,也不會再鐵炮所意外的地方出現。
(有人正在偷偷暗中謀劃什么?)
當信長的近侍森可成將軍需賬本交給他時,二十三處異常物資流動的記載,就像二十三根銀針刺入他的太陽穴。
茶室門簾忽然掀起,帶進一陣寒風。三個浪人打扮的男子魚貫而入,腰間太刀柄上纏繞的茜色絲絳在雪光中格外刺眼——那是今川家武士特有的裝飾。
平手久秀端起茶碗的右手紋絲不動,左手卻在袖中輕輕摩挲著懷中的硫磺碎塊。茶湯入口的瞬間,他注意到最年長的浪人左手小指缺失的關節。
記憶如閃電般劈開迷霧:三年前在織田信光的城寨見過的那個今川家信使,正是這般特征。
“結賬。”平手久秀突然起身,銅錢落在案幾上的聲響驚得侍女肩頭一顫。
當他掀簾而出時,街角賣炭翁的竹筐里,三根炭條以特定角度交叉擺放——這是忍者傳遞情報的暗號。
夜色降臨,平手久秀獨坐天守閣密室。案頭攤開的卷軸上,墨跡勾勒出清州城防圖。他用朱筆在城西糧倉處畫了個圈,那里正是硫磺碎屑被發現的位置。突然,燭火無風自動,一道黑影從梁上翻落。
“稟大人”黑衣忍者單膝跪地,“城下町湯屋'云之湯',每月朔日都有駿河商人包場。”
平手久秀的筆尖在“糧倉”二字上重重一點,朱砂如血般暈開:“朔日...不就是明日么?”
卯時三刻,城下町還籠罩在晨霧中。“云之湯”木質招牌上的金漆已經斑駁,卻不妨礙它成為清州城最大的溫泉旅館。
平手久秀扮作行商模樣,跪坐在二樓最里間的茶室里。紙門上映出庭院枯山水的輪廓,石燈籠的光暈中,早春細細的薄雪如銀砂般飄落。
隔壁突然傳來三聲叩壁聲,接著是茶碗輕碰托盤的脆響。平手久秀的瞳孔微微收縮——這是今川家密探接頭的暗號。他無聲地貼近隔扇,聽見壓低嗓音的對話:
“...大高城那邊已經準備妥當。”
“三河松平家答應借道了嗎?”
“那位'僧人'說,待春雪消融...”
突然,走廊傳來木屐聲響。平手久秀閃電般退回原位,端起早已涼透的茶。紙門被拉開時,他正做出要飲茶的動作,茶碗邊緣遮住了半張臉。
“客官,需要添炭嗎?”侍女捧著火盆欠身行禮,眼神卻飄向隔壁房間。
平手久秀放下茶碗的瞬間,袖中滑出一枚永樂通寶。銅錢滾落到侍女腳邊,在她彎腰拾取的剎那,他壓低聲音道:“告訴宗次郎,他妹妹還在駿河城的游廓(注)。”
侍女渾身劇震,火盆里的炭灰簌簌落下。當她抬頭時,平手久秀已經推開后窗,消失在晨霧彌漫的庭院中。
當夜,清州城天守閣地牢。
跳動的火把在石墻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平手久秀用鐵鉗夾起一塊燒紅的烙鐵,看向被鐵鏈鎖住的男人:“三年前你在清洲城帶走的游女,左肩有蝴蝶刺青對吧?”
被俘的密探宗次郎猛地抬頭,鐵鏈嘩啦作響。
“今川家的刑訊官應該告訴過你,她是偷盜逃亡的侍女。”平手久秀將烙鐵貼近宗次郎的臉頰,熱浪扭曲了空氣,“但我知道,那個刺青是今川氏輝殿下侍奉家族的印記。”
冷汗順著宗次郎的下巴滴落,在烙鐵上發出“滋滋”聲響。
“你親手帶走的所謂叛徒,其實是你的親妹妹。”平手久秀突然撤開烙鐵,從懷中取出一封泛黃的書信,“這是她被擄走前托人帶給母親的絕筆,要看看嗎?”
宗次郎的嘶吼在地牢中回蕩,直到平手久秀說出最后一句話:“現在你有機會讓真正的仇人付出代價。”
五日后,末森城外松林。
平手久秀的牛車在雨雪沾濕的泥濘中碾出深深的車轍。當他掀開車簾時,等候多時的宗次郎立即跪倒在草地上:“按照大人吩咐,已經將假布防圖交給今川義元。”
就在平手久秀下車的一瞬間,宗次郎猛地喊道“動手!”
突然,破空聲襲來。平手久秀瞬間彎腰,側身躲在木板后,三支苦無深深釘入車壁。數十名黑衣人從松林深處殺出,刀光映著雪光刺目。
“果然有老鼠。”平手久秀冷笑,手中折扇輕揮。埋伏在雪地里的鐵炮隊同時開火,硝煙瞬間彌漫松林。
當槍聲停歇時,只剩滿地血染的積雪。“什么時代了,還以為拿把武士刀就能成功行刺?”
宗次郎看著最后一個今川家殺手咽氣,突然拔出短刀刺向自己腹部。平手久秀的折扇卻先一步打落利刃:“記住,你的命現在屬于織田家。”
遠處傳來馬蹄聲,信長的赤母衣眾正疾馳而來。平手久秀望向末森城方向,嘴角揚起冰冷的弧度——這場戰爭的關鍵棋子“情報”,已經穩穩落在棋盤之上。
尾張的潛伏地密探已經被拔出,唯一的領導還是自己人,接下來就是把這些密探換成自己人。
駿府城天守閣地下的藏書院彌漫著陳年墨香。返回駿府,準備重新選擇人手的宗次郎舉著燭臺,在積滿灰塵的書架間穿行。作為尾張密探組長,這是他第一次進入今川家最機密的文書庫。
《氏輝公御日記》天文五年,宗次郎踮腳取下青灰色函套時,一封朱漆密函突然從書冊間滑落。火漆上的三葉葵紋在燭光中一閃而過——那是德川家康生父松平廣忠的印章。
正要彎腰拾取時,身后突然傳來刀刃破空聲。宗次郎本能地側身翻滾,燭臺落地熄滅的瞬間,他看見首領的肋差正插在自己剛才站立的位置。
“好奇心會害死貓。”首領抽出短刀,在松平家的密函上擦了擦,“記住,在駿河城,有些秘密連影子都不能有。”“找到人事檔案,你只需要取這些。”
黑暗中,宗次郎摸到書架底部某冊文書突出的棱角。借著窗外透進的月光,他瞥見封面上的《氏輝眾系譜》字樣,以及某個熟悉的蝴蝶紋樣——和他妹妹阿蝶肩頭刺青一模一樣。
腦海中的記憶回到三年前,清洲城下町的游廓“蝶屋”。
宗次郎的短刀抵在老板娘咽喉,刀鋒在脂粉香氣中微微顫動:“再說一遍,阿蝶被賣到哪里去了?”
“客、客官饒命!”老板娘頸間的珊瑚項鏈斷線滾落,“那姑娘在后面的房間內,這是...這是要獻給織田信光作為慶祝...”
刀鋒突然頓住。宗次郎一手夾在老板娘的脖子上,進入后面的屋子,屋內的少女早就被聲音驚動,正害怕地蜷縮坐倒在地上。
紙門外突然傳來三味線斷弦的聲響。宗次郎瞳孔驟縮,這是他們密探約好的示警暗號。他撞破紙窗躍入后巷的瞬間,十余支火箭同時射入游廓。烈焰騰空而起,將“蝶屋”的招牌吞沒。
在燃燒的街道上狂奔時,宗次郎懷中緊揣著從搶出的少女。
身后還傳來“這!這!這可怎么辦吶!三千文的定金都已經付了啊!”
平手久秀將宗次郎帶進天守閣密室時,月光正透過格子窗在地面畫出棋盤般的陰影。他從鎏金唐柜取出卷軸展開,燭光映出密密麻麻的家系圖。
“天文五年,今川氏輝暴斃,其弟義元繼位。”平手久秀的指尖劃過系譜圖上的某個節點,“但少有人知,氏輝公的乳母靜御前,其實也是武田信虎同母異父的姐姐。”
“更妙的是。”平手久秀突然扯開宗次郎的衣襟,露出他左肩上的印記,“當年在駿河城文書庫,你藏起來的那冊《乳母眾系譜》,其實記載著氏輝公真正的死因。”
密室外突然傳來瓦片碎裂聲。平手久秀閃電般吹滅蠟燭,在黑暗中低語:“你和你妹妹阿蝶,根本不是所謂被今川家收養的孤兒,而是...”
敲門聲打斷了話語。宗次郎翻身離開,目前他還不能被任何人知道他與織田家存在的聯系。
進門地是織田家的家老,林貞秀,他來訪目的是拉攏平手久秀,作為支持織田信行成為家督而努力拉攏眾多家臣,這家織田家已經不是秘密了。
透過屏風宗次郎看著眼前的人,所有人都在不知廉恥地背叛,勾結,陰謀,仿佛惡鬼一樣殘忍地吞噬人間的美好。
“我不在乎這個丑陋的人間,我已經看的夠多了,但還有追求真相的權利。”
三日后,駿府城外的亂葬崗。
宗次郎跪在無名墳冢前,手中握著系譜圖。那夜平手久秀未說完的話語,此刻正在他懷中密信里得到印證:“你和阿蝶實為氏輝公遺孤,今川義元弒兄奪位的活證。”
寒風中傳來馬蹄聲,負責護衛宗次郎,不讓他和任何人交集,今川家的騎兵正在巡視四周。宗次郎將密信湊近火把,突然想起十七年前那個加入密探組織的夜晚——首領的刀尖挑開他衣襟時,曾驚詫于他胸口的蝴蝶印記。
火焰吞沒信紙的瞬間,宗次郎拔出短刀刺向自己胸口。刀尖觸及皮膚時,卻轉向劃開了衣襟。月光下,他胸前的燒傷疤痕邊緣,隱約可見半個青色的蝶翼紋樣。
“原來如此...”宗次郎突然大笑,笑聲驚起夜棲的寒鴉。他轉身迎向追兵,手中火把在空中劃出詭異的蝶形軌跡。在赤備騎兵驚愕的目光中,這個被今川家暗藏,辛苦工作了十七年的密探,終于露出了與畫像上氏輝公一模一樣的側臉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