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飯，馬瑞懷揣著炭筆和客棧記賬用的空白冊子，偷偷摸摸又溜出了垂云鎮。楊夫人離開在即，最后一晚楊史蓓自然要陪母親嘮叨嘮叨，而霍青則對馬瑞一臉厭惡不屑，所以馬少爺的離開根本沒人在意，至少，他自己這么覺得。

沒了云垂陣守護，沒了李清照每日午時施展昨日黃花，高聳的垂云峰已經名不副實，至此以后不會再有云山霧罩奇景，垂云鎮也會易主，跟隨整個楊氏宗族消失在歷史中。

一路晃晃悠悠小心翼翼到了垂云峰下，正是夜色溫柔之時，新月高懸，萬物靜籟。馬瑞摸尋著昨夜鉆出來的綿軟沙地，再次施展土遁術，一寸寸陷入地表，沿著較為疏松脆弱的巖石斷層到了垂云峰之內。

一切都沒有變化，土石壘出的簡易家當并不知道陪伴千年的主人已經離世，只剩全身上下刻滿的正字，向后人訴說著這里曾經存在的一縷期望。

馬瑞搬出那塊刻滿娟秀正楷的石板，開始用炭筆抄錄，同時回想李清照之前的諄諄教誨，越發感嘆這位奇女子的閱歷遠見。

啟源大陸按馬瑞看來也就是農耕社會，沒有工業革命，更沒有科學文明，但這位千年前的奇女子居然在自創的心法里談到了物質分解轉化，以及那條看不見摸不著的“時間軸”，使得《金石錄》這套心法不但能在初階時將金土兩系靈氣轉化利用，后期甚至還能以此為基礎進行時光回溯。

當然所謂的初階是針對李清照而言，馬瑞這區區煉氣期倒是能看懂，可惜氣脈細末，金丹未結，只能望而興嘆。感覺好比剛學會看琴譜的初學者，甚至還沒摸過鋼琴，直接被丟了一張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三鋼琴協奏曲》讓其演奏，即便是鋼琴協奏曲之王，也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馬瑞邊抄邊記，也不知道是因為印了那句“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還是今天吃飽了有力氣精神好，總之感覺抄著抄著就記進了腦海，甚至懷疑自己有沒有必要抄完全部。

近萬字的心法，用的還是粗糙不順手的炭筆，馬瑞越到后面越不耐，隨手鬼畫符，那些字樣可能也就只有他自己能認識，而且很可能許久不讀之后，說不定哪天自己都能忘了。

好歹抄錄完成，馬瑞伸個懶腰，本欲直接離開，不過看到那塊翻新不久的地面，又停下了腳步。

思來想去，馬瑞掏出堅硬的上古兇物殘件，上上下下將石板上的《金石錄》抹掉，又在地面上來回拖拽磨平，得到一塊空白石板，而后費力而扭曲地重新鑿出兩句墓志銘。

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不知啟源大陸的你有沒有寫出天下皆嘆的不朽名篇，不過，確實做到‘不朽’了。”馬瑞將墓碑插進泥土，恭恭敬敬磕了三響：“晚輩告辭，改日定來祭拜。”

再從原路而出，剛伸出一個腦袋，馬瑞就愣了，因為面前立著兩雙黑亮皮靴。

光看精致的皮靴，馬瑞就知道這兩人身份不低，依做工和用料，絕不是馬瑞這種小鎮少爺負擔得起的裝扮，即便花高價訂購，也絕不會踩著如此昂貴的皮靴到這荒山野嶺里，好似拎著LV去菜市的大媽，不是真土，就是真豪。

新月微弱迷蒙，瞧不清對方模樣，馬瑞抬起灰頭土臉，只看到對方裁量得體的深色衣袍，看起來一點也不土，恐怕是真豪。

在啟源大陸，豪氣得有強大的實力做底，所以馬瑞自討招惹不起對方，甚至打算重新鉆回土里。

“出來吧。”似乎看出了馬瑞所想，一個平淡的聲音響起，不帶一點煙火，卻透著不容拒絕的強硬：“免得我們動手。”

馬瑞感覺頭皮發麻，不過好在對方沒直接動手，否則依照馬瑞目前只露一個頭，人彘似的模樣，一腳就能把腦袋當球踢。

費力鉆出地面，撣撣身上的泥灰，這才借機看清兩人模樣。

都穿著深色盤領長袍，夜色較深看不清紋路，不過腰間束帶倒是明顯，一深一淺截然不同。深色束帶這位稍胖，四十上下，細眉寬額，一雙柳葉眼似笑非笑打量著馬瑞，看起來頗為和善。另一位淺白束腰的年輕人估摸二十出頭，瘦長臉，劍眉鳳眼，瞄著馬瑞一臉警惕。

馬瑞現在越來越不敢依賴自己的五行嗅覺，先是李清照，后有霍青，統統聞不出五行氣息濃度。再比如眼前兩人，馬瑞能聞出年輕一點的大概是土屬性元嬰期境界，卻聞不到年長者的任何氣息，可按照常理，觀察兩人的神色，恐怕這位年長者才是真高手。

“你是什么人，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在此地做什么？”年輕一點的橫眉瞪目，疾聲厲色。

“我叫馬瑞，只是在此修煉功法。”馬瑞抹著臉上的污垢，盡量表現出憨厚老實。

對方最差也是元嬰期，遠不是自己能抗衡的等級，只能老老實實回答，絕不敢放肆挑釁。

“馬瑞？”年輕人微微皺眉，回頭看身后年長者也露出幾分意外神色，轉而反問道：“楓林鎮的馬瑞？”

“啊，對！不知兩位有何賜教？”馬瑞一愣，自己難道這么出名了么？

“聽聞馬少爺的師父喚作鐵冠道人，難道居住在此山之中？”年長忽然開口，面露驚奇，眼神越過馬瑞看向巍峨的垂云峰，又露出幾分迷茫，因為之前已經去過半山腰的山洞探查，死人倒是不少，活人一個未見！

“呃……他出遠門了。”馬瑞想到住在這里的李清照，既然留了心法遺物，姑且算半個師父吧。

若有所思點點頭，年長這位微微拱手，自我介紹道：“老道楊真，乃是無量山天楓院首席，此次下山巡視周邊，望馬少爺配合。”

無量山的人？馬瑞一驚，本能地點點頭，表示愿意配合，反正也沒第二條路可走。

“那么，你師父去哪里了？何時歸來？”楊真語氣平和，甚至透著幾分慵懶，不過眼神不經意透出的光芒讓馬瑞備感壓力。

“我也不知道，剛才進去，他人已經走了。”馬瑞語氣很慢，一邊思索如何圓謊，一邊考慮是不是要把李清照的委托告訴無量山的人。

“進去？”楊真一愣，頓時眼中幾分清明，追問道：“這山腰之下還有藏身之處？”

得到馬瑞點頭認可，楊真對著身邊年輕人使個眼神，后者邁步走到了山體巖石邊，伸手到處按捏，手到之處表層石塊崩碎，碎渣漱漱而下，不過相對于整個龐大山體來說這點破壞力毫無影響。

摸索了好一會，年輕人才咬著牙歪著嘴搖搖頭，低聲抱怨：“師叔，山體太厚，我破不開。”

馬瑞都快笑出聲，無量山也不過如此嘛！看起來雙手所過之處碎石成渣，氣勢非凡，但要論實用性，還不如自己這遁地術！

“馬少爺，回頭跟你師父打聲招呼，無量山巡視境內，見到不平事、怪事、難事總要管一管，不到之處還請見諒！”雖然嘴上客氣，但馬瑞沒看到一絲愧疚歉意，反而感到氣勢凌人之意。

說話的功夫，楊真指尖一閃，一把九尺長槍憑空出現，槍尖如蛇信，在夜晚閃出熠熠輝光，槍身如墨，鏨刻條狀紋路顯得厚重沉穩。

輕挑一圈，長槍被雙手端平，楊真掃了一眼師侄，淡淡道：“讓開。”

馬瑞瞪大雙眼，這是要做什么？你到底是楊真還是楊戩啊，難道還能劈山救母？

愣神片刻之間，周身水屬性氣息暴漲，一股濃郁到甚至令人泛嘔的海腥氣息淹沒了馬瑞。楊真向前緩緩邁了兩步，每一步都使得水屬性氣息更加狂躁，等邁出第三步，手中顫抖不止的長槍借勢投了出去，卷起一陣駭人氣旋直奔山體巖石而去。

月光之下，如銀蛇出洞的槍尖瘋狂旋轉，濃郁的水屬性靈氣附著其上，形成了一道道幽藍螺紋，整個槍頭仿佛罩著一層厚厚的鉆頭，狠狠扎向了山體！

嘎——吱——

好似進入了一個建筑工地，千百個電鉆齊響，馬瑞甚至能感到腳下的大地都在微顫，眼看濃煙滾滾翻騰，馬瑞趕緊后退幾步，捂住了口鼻，嘆為觀止。

吭！吭！

金屬鑿擊聲不絕。

咔！咔！

碎石崩裂聲不斷。

半夜三更本應寂靜無聲，如此噪音卻令人耳膜乍痛。

鉆了一會，楊真緩緩收回了保持投擲姿勢的右手，長槍也終于和沒了電似的，漸漸停歇。

噪音停止，待到煙霧盡散，馬瑞探頭看去，忍不住咽了口吐沫！

山體之上已經出現一個等人高，卻有丈許深度的圓柱形坑洞，烏黑的槍桿插在底端巖石正中，猶自微顫，表明著如此功績的主人。

馬瑞眼神直跳，有這本事去鐵道部多好啊！年年標兵，日日骨干啊！轉眼功夫一丈深，打穿整座山指日可待！

“這……山洞不在巖壁之后？”看來始作俑者并不太滿意，這一槍雖然聲勢浩蕩可抵炸藥爆破，但是畢竟沒看到山洞。

“大概，再有個一百……哦不，三十丈，就到了。”整個垂云峰基底也就四五百米直徑，考慮到封閉山洞直徑不過兩百米，那么理論上鑿出一百米深度就能抵達。

楊真眼角抽搐了一下，眼看師侄泛出幸災樂禍的神色，不由摸摸鼻子，裝作若無其事淡淡道：“馬少爺這遁地的功法不錯，真不錯。”

馬瑞表面呵呵，心里也有了幾分明悟。

這位楊真雖然強悍，但是像剛才那樣聲勢浩蕩的招式估計也不能無止盡使用，再重復三十次估計這位老道也承受不住。

而土遁術則討了巧，就好比剔骨削肉，自己用巧力，往山體縫隙軟泥里鉆，就像小刀游走在肉筋關節之間，游刃有余。楊真好比大刀砍剁，硬砸骨頭，雖然看起來氣勢恢宏，但是費力傷刀刃！

“算了。”眼看無計可施，楊真遺憾地搖搖頭，反問馬瑞：“昨天上面山洞的爭斗，你可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