涎龍舵位于涎龍沙漠的綠洲，四處垂柳沙堤，鶯歌燕舞，桃花開盡喇叭花開。若非家家戶戶都是防風防沙的紅泥青石頂，此處倒與污山水色有的一拼。

美則美矣，然看風景的人若沒有一顆看風景的心，一切都是虛設。

空空蹲在東苑小花園的水池子旁邊，杏眼瞧著一波又一波的水紋，思忖著如何逃走。

風華沒有監禁他，只是留了幾個侍女，談了一個條件。一個有關何荼，也有關他的條件。

他覺得何荼此人既是屠城，又被妖界通緝，顯然不是什么好鳥，即便落到風華手中，也算罪有應得。

但，她終歸是救過自己的。

她曾經血透衣紗，有一半是為了護他。他污山雨空雖唯唯諾諾，但也并非罔顧情義之人。

只是經歷過污山噩夢之后，才拼命要分清情義和人。

他銀牙一咬，趁左右不備，一頭扎進湖中。

他之前觀察過，此湖十分廣闊，直通沙漠的地下暗河，是涎龍舵水源的供給之一，若是順著水流游走，定能游到舵外。

可巧他從小便和水婳在山上挖了水池子游玩，很識水性。

空空跳下湖后，并沒有人追趕，反而進了水中，聽力異常的好，就連女子們輕微的腳步聲都能聽的十分真切。

只聽岸上風華招來眾人，搖著羽扇，在湖邊一處青石上坐了。

她聲音柔柔膩膩，溫柔的就像面前的水波，卻直透人心。

她說

“世人皆貪生怕死，這是人之常情。然有一種人除外，那便是想保護他人的人。那魔女既已逃出了南炎宮，也知道與她同行的那位小兄弟在咱們東華苑失足落水，你們猜，這位芥子六合聲名最為狼籍的人，會為他做到什么程度？”

什么程度？空空見過她殺人時的狠戾，不只對對手，對自己更狠，簡直是在拼血量。

若自己就此逃走，她怎么辦，以她的性格，必定要殺個天翻地覆才肯罷手吧，但她重傷未愈，涎龍舵人多勢眾，她還會像在污山那般幸運嗎？

湖面嘩啦的一聲，空空躍了出來，他雙手劃著水波，說話有些結巴

“這么好的天氣，要不要一起搗水?！?

可見軟弱的人并不是缺乏勇氣，只是缺一個讓他愿意為之勇敢的人。

風華桃花眼一瞇，笑道

“這么好的天氣，你該給我答復了，甕中之魚還是海中之龍，你選擇哪個？”

“你……你會殺她嗎？”

“小道友說笑了，妾身豈是嗜殺之輩。你若愿意配合，我又何必為難于她。”

“那……說話算數。”

風華輕笑，笑容中似乎帶著一絲狡黠

“當然，說話算數?！?

空空張了張嘴似乎還要說什么，卻聽正殿方向一聲爆響，接著便是一片嘈雜。

小侍女急急來報，說那何荼將護院的困龍陣法給破了，正鬧著要人呢。

空空杏眼一亮，把開心二字寫在臉上。

她果然來了，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他。

“真是一點未變?！?

一點都不了解便去信任一個人，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后仍是這樣，未變的不僅是相貌，還有心性。

風華媚眼如絲，心中暗嘆。

她將一切瞧在眼里，她本就擅長察言觀色，何況對方還是個把喜怒哀樂寫在臉上的小鬼。一顰一笑自然逃不過她的眼睛。

從他們踏入涎龍大漠的第一步起，她便將二人的身份查了個清透，只是眼前這小孩，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所擁有的力量具有多大價值，芥子六合第一叛徒肯大費周章地打上門來，真的只是為了他么？

“未變？你認識我？”

空空似乎對于她的話有些懵懂，正兀自發呆，風華羽扇一合，轉身道

“想見她便隨我來?！?

涎龍舵正院的布局與別處不同，通過三道正門之后，第一眼瞧見的不是正殿，而是一座舊廟，辦公議事的主殿在它的東側，稱朝龍殿，如今舵主不在，整個涎龍舵便是風華當家。

空空腿短，待他三步并作兩步趕來時，何荼正爬在舊廟前的桑葚樹上摘果子吃?？雌饋頉]什么大礙，反倒是樹底下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的漢子，正哎呦呦的叫喚。

許是桑葚酸的厲害，何荼呲了呲牙，正要罵人，瞧見空空過來，瞬間喜笑顏開，撲了過來

“哎喲，可想死我了--我的寶貝花傘?！?

空空笑容僵在臉上，被風華擋在身后。

“姑娘可知你方才破的陣叫困龍陣，此陣是西天老祖云舞雩的成名之作，妾身是在古書中偶然習得，雖只學了五六分，但天下間能破此陣者仍屈指可數。”

涎龍之狐到底心智如妖，僕一開口便充滿算計。這是在打探她的底細了。

何荼輕笑

“那不巧，從現在起，又多了一個?！?

“姑娘果然智勇雙全。妾身風華，在涎龍舵代理主事一職，見過何荼姑娘?！?

她嬌答答一個揖下去，卻絲毫不顯小氣。

何荼暗嘆好一個美人，不覺多打量了幾眼，發現真人比之幻境還要有風韻。

沒錯，雖時隔十年，但不難看出，此人眼角眉梢還是有當年水婳的影子。

她探頭瞧了瞧空空的反應，看樣子，他似乎還蒙在鼓里。

何荼掏了掏耳朵

“不好意思，從小被人夸，耳朵都生出繭子了，主事既然認識我，便不做自我介紹了，只是有一點需要補充，我是這小鬼頭倒貼自個兒認下的姐姐，風舵主挾持舍弟，意欲何為??？”

一時間二人目光相接，電火花子晃得空空眼疼，他揉了揉眼睛，只覺女人之間的凝視簡直比打架還要可怕。

半響，風華笑道

“妾身哪敢得罪姑娘，只是想請姑娘到府上做客罷了，還請姑娘賞臉。”

風華雖說的很有誠意，但動作上卻絲毫沒有讓空空與她會合的意思。四周的侍衛越聚越多，紛紛按劍弓腰，只等風華一聲令下。

只怕是要效仿當年霸王，上演一場鴻門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