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涓涓芹努芽,織烏西飛客還家。荒村無人作寒食,殯宮空對棠梨花。
——引
回去的當晚,累極的穆杉做了個夢。
夢里,一個面容模糊的白衣人對她說:“歲末年初,仙未歸位,你們家以前得罪過一個邪魔,會在這三日帶來災禍。您對我有恩,我對你家下了結界保護,大年三十,初一,初二,這三日,您和您的家人,夜里千萬不要出門。”
然而,大年三十,她注定是要外出的。
每年年前,穆杉都會跟著父母去外婆家過年。穆杉也納悶過,別人過年時都是去的爺爺奶奶家,為什么從她小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在外婆家過年?
她的父母平時也很少帶她回爺爺奶奶所在的長萊山村,長萊山坐落在群山間,山里的人都姓穆,大多長居于此,從爸爸那一輩開始才有人陸續走出大山謀生,總之,那里頗有些與世隔絕的味道,很多村民甚至保留著未開化的一些古舊迷信思想。
比起有些沉悶嚴肅的爺爺奶奶家,穆杉更喜歡她的外公外婆,喜歡舅舅一家,喜歡小阿姨,喜歡小表妹和幾個鬧騰的侄女,這邊好太多了。所以,能去外婆家過年她完全沒有意見,感覺很開心。
外婆家在臨縣一個叫上甜的小村子里,是兩層兩間的土瓦房,一間擺著爐灶,一間是臥室,房后有個小池塘,還有一汪菜地,土瓦房前有一個小灌木叢,穿過灌木叢再穿過一條路一排房子,是一條清澈的河流。
小時候,穆杉在這里長大,之后每年過年,一大家子都會在外婆家吃飯,飯后其他親戚各自回家,穆杉一家則會住在外婆家中。
搭乘汽車到外婆家所在的上甜村,一共花了兩個小時。黃昏的時候,一家子就到了。
上甜村是個質樸的小村莊,青壯年外出掙錢的多,留在村子里的大多是老人和兒童,遍地望去也還是遍目的農村土瓦房。
這里,春天百花開,上山可賞桃花;夏天知了叫,地里可偷西瓜;秋天水稻沉,帶月荷鋤歸;冬天爐灶旺,圍坐話家常。
“吱呀——”穆杉推開滄桑的木門,看到外婆在做飯,外公在燒柴,飯菜的香氣和著柴火的熟悉味道讓她一下子氣血上涌,濕潤了眼眶。
過去的多少年,曾經的記憶中的多少年,外婆和幾個阿姨一起做飯,卻獨獨再不見了外公,而此時,柴火映紅了外公蒼老而干癟的臉龐,那張,穆杉最為熟悉的臉龐!
“外公......”
“小杉回來了啊,外公馬上給你做炸肉吃。”
穆杉心里住進了盛大的歡喜,外公,你回來了啊.......
這一夜,鞭炮聲,小侄女小侄子們的歡鬧聲,外公外婆的噓寒問暖聲;
這一夜,滿桌的菜肴,多年未吃到的外公的手藝,有醬料炸肉,還有上甜村的傳統美食泡響。泡響是將雞蛋和面粉和在一起,做成一個個濕噠噠的小面團,然后放在熱油里炸到金黃,泡響吃起來,外面是脆脆的,里面是蛋糕一般帶著一點點韌性的口感,好吃極了;
這一夜,雖然這里沒有電視,沒有春晚,但是沒有比家人團聚還要開心和幸福的事情了。
沉浸在美味和幸福中的穆杉,早就把那個奇怪而模糊的夢忘記了。
忘記了,如同鬼故事里爛俗的情節一般,夜里,千萬不要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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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鞭炮聲響,守歲時分,此為第一夜。
夜深,小村子里偶爾能聞見一兩聲鞭炮聲。穆杉哼著小曲,拿著毛巾端著臉盆去洗漱了。
此時,穆杉的父親穆長友去聽到門外傳來了貓叫聲。“喵——喵——”乍一聽,宛若嬰兒泣聲。
外婆一拍大腿,說:“啊呀,是不是家里的大花還在外面啊?”
大花是外婆家的一只花貓,很受外婆寵愛,這會兒確實不在屋內,這可讓老人著急起來了。
穆長友安慰道:“媽,您別急,我這就出去找它回來。”
“吱呀——”他說話間,就打開門栓,推門出去了。
“哎,你路上看著點,這兒不比城里,天黑吶......”外婆的聲音被吹散在門外的冷風中,只聽穆長友遠遠應了一句知道了。
這才出門,怎么就走了那么遠?老人家心里有那么一絲不安,旋即又覺得自己多想了。
一團毛球親昵地蹭到她腳邊,她低頭一看,這不是大花嗎?大花沒在門外,那穆長友還找什么?
“長友,長友!”她喊著,卻不見回應。
穆長友出門后,只覺得門外的夜黑得像一團濃到化不開的墨,半顆星子也不見,冷風呼呼地,荒涼地吹著。這大年三十的鄉下,竟連鞭炮聲都若有若無了。
“喵.......”貓叫聲就在前面,穆長友聞聲走了過去。只是這天黑得,他連哪里有坑,哪里有河都看不清。
他一邊走一邊喊:“大花,大花......”
正走著,他心里覺得有些不對,這一直往前走,不是河嗎?
就在這時,另一聲貓叫又在身后不遠處響了起來。他停住腳步,嘆氣搖了搖頭:“這貓淘氣啊!”他轉身便又朝著身后走去。
烏云中微露一絲月光,剛剛他所在的地方,已然是離河極近的岸邊,再往前一步,可就要掉進河里了!冬天的河流冰冷湍急,而穆長友,并不會水性。
家中,穆杉和母親洗漱好出來,看到大花蹲在洗手間門口,瞇著眼搖尾巴,只聽外婆走過來說:“穆長友出去找大花了,怎么還沒回來,我得拿個手電筒出去喊喊他去。”
“......出去了?”穆杉愣道,好像,有誰讓他們不要出門來著。
她此時,才想起那個夢來!想起了夢里白衣人的囑咐!
她不禁驚慌,父親,不會真的有事吧!
就在這時,家中的木門被推開了,穆杉望過去,是父親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穆長友看到大花搖了搖頭說:“這貓跑得真快,一會兒在前面叫,一會兒在后面叫,一會兒東,一會兒西,總算是聽到聲音是家里傳來的。外面太黑了,還真不好找啊。”
穆杉松了口氣,看起來沒什么事情嘛,該是她呆彼岸咖啡店太久,太疑神疑鬼了。她沒有注意到,大花之前,就沒有在家里叫過,哪怕是一聲。
當晚,她又做夢了。
那個面容模糊的白衣人又一次出現,舉止彬彬有禮,宛若古時秀才。
白衣人對她說:“今日那惡鬼學貓叫引您父親去河里,我便也學貓叫,將您父親引了回來。實在危險啊,也不知道他還會用什么別的招數呢,您明天夜里,可千萬別再讓家人出門了。”
穆杉在夢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她怎么覺得,這白衣人的舉止,有些說不上來的熟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