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黯慢慢放下手中的圖紙,愣愣地對著面前的大門看了半天,直把門口的守衛都看得注意力全被吸引過來。
幾名守衛皆用懷疑和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他,只見這面相看起來已過而立之年的陌生男子身上是洗得發白的文士炮,他的身高不算有壓迫力,但體型卻頗為魁梧,將單薄的文士袍也撐出了棱角來,相貌帶著幾分兇相,只是此時望著他們這邊,眼神中卻透著幾分茫然。
一個衛士實在是忍不住,沖他喊道:“喂,那人!”
“嗯?”汲黯聽到聲音,下意識往兩邊看了看,才指著自己,問道:“軍爺,可、可是在喚在、在下?”
他的聲音很有特點,像是捏著鼻子在說話,有些含糊不清,但因為每個字咬得都比較準,倒也能讓人聽懂他的意思。
幾個守衛各自對視了一眼,不知怎么倒有些放下心來,畢竟對方的表現實在是太過無害了,也不可能單單以貌取人吧?
但他們并沒有完全放松警惕,還是那個發聲的守衛,似乎也是眾人的領袖,繼續問道:“你在此作甚?”
“在、在下,特為,青年謀、謀士,競賽而來、來……”
有守衛忍不住笑出聲來,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才回過頭沖著這男子說道:“閣下,原來也是一名謀士嗎?”他畢竟有幾分頭腦,知道這種時候,會跑來這里的,除了看熱鬧的,就是準備報名參賽的年輕謀士,若是前者就還罷了,真要是參賽謀士,他們可不敢怠慢,別的不說,就他們的身份,齊家境謀士可以當螞蟻一般捏死。
此次將報名的地點設在大漢謀士學堂中,他們這些下層人自然不解其意,但學堂的諸位教授們卻很清楚,因為目前當權的乃是董卓。
其實這一次競賽也是董卓那邊突然主動在朝堂提出、提前推動,否則又何必要選在年關這會兒?要知道過不了幾日就要過年了,這個當口,事實上各地能夠出來的年輕謀士不會很多,上了汝南許劭月旦評的那些年輕謀士精英們,有大半都沒有出現在雒陽,所以最新一次的朝議中,也在討論是否將報名時間延期,直到元宵過后。
董卓雖然意動,但仍然堅持報名時間不變,只不過在元宵過后,將會增加一個“擴編”范圍,那之后再來的參賽者,就需要更加嚴厲的考核條件才能夠獲得參賽資格,比如說至少要達到齊家境。
至于報名地點選擇在學堂,甚至主持者由李儒親自操刀,賈誼等人當然看得清楚,這是董卓想要將爪牙伸到學堂這邊,并且付諸行動了。
之前王允便同意了讓李儒入謀士學堂的提議,原本謀士學堂就是皇家在背后,如今董卓便可代天子發聲,又加上王允這個“院首”的認可,李儒成為繼東方朔之后的學堂新教授已是板上釘釘。
不過他們都很清楚,成為教授只不過是一個由頭,這絕對不是他們全部的目的,接下來必然還有后手,果然隨后便有將青年謀士競賽報名地點定在學堂以及李儒成為賽會主持者的決議。
很顯然,染指禁軍之后,董卓尚不滿足,或許也有李儒本人的建議在,考慮到盡管這一次討董聯軍被擊退了,但所帶來的影響并未完全消除,甚至可能埋下諸多的隱患,因而此時他們更要壯大自己的勢力,謀士學堂中、包括即將參賽的這些來自于大漢各地的年輕精英,自然那也就進入了他們的視線。
也是因此,對于這個報名,都不用賈誼等學堂教授們急,董卓那方就先安排好了一切,直接抽調了禁軍前來做最基礎的保衛工作,除此之外,還有二流頂尖武將華雄及治國級謀士李儒親自坐鎮,再加上學堂所在的雒陽城,作為帝都本身就是一個莊重之地,北邊不遠處便是權貴云集的永和里、步廣里,那里同時也有著獻侯陳平、高陽鄉侯蔡邕、尚書盧植、太常黃琬以及士孫瑞、竇嬰等謀臣武將在,尋常宵小又哪里敢在這里亂來?
在大門口的守衛就不算多,更多的人被調去里頭維持秩序,而他們幾個在外面,也就是擋擋閑雜人等。
“在下,汲、黯,自濮、陽來。”
濮陽就在河南郡,距離雒陽不遠,也勉強算得一個“本地人”了,不過看對方這樣子,大概要不是不怎么出遠門不太習慣,要不就是……
這守衛伍長倒還算好心,多問了一句:“先生方才怎么一直盯著這邊瞧,唬得我等以為先生是不軌之人。”
這汲黯立刻一揖手,慚愧道:“實不相瞞,在、在下自幼,便有眼疾,這、視力不太、不太好,方才沒看清楚,那牌匾上的字,故而,心、心有疑慮。”
這話讓伍長也笑了出來,然后側過身來,一伸手,“那先生,還請自便。”
“多、多謝……”
等到他身影遠去,幾個憋著的守衛才一起大笑了起來,其中一人說道:“我看他不只是有眼疾,還有口疾,疾、疾、疾……”這話一出,哄笑聲更是止不住,惹得周圍有路過的人都莫名其妙望著這邊。
伍長不得不拍了拍掌,小聲呵斥道:“夠了,像什么樣子,你們若能當著他的面這般,某還當你們有種呢。”
“那不是老大您不讓么?”方才被他訓斥的那個守衛當即嘟囔了聲,被伍長瞪了一眼才趕緊閉嘴。
而此時那汲黯已經來到了謀士學堂內,謀士學堂占地不小,從大門進去不遠,又是一道拱門,此處亦有守衛,不過他們只是看了汲黯一眼,問都沒問一句。
汲黯咽了口唾沫,繼續往里走,剛一進去卻感到一陣撲面而來的熱浪。
第一眼,就有強烈的沖擊感,里面毫無疑問,有很多的人,哪怕這個大院子本身的范圍不小。
當然了,汲黯的視力,也只能看到眼前一個個重影,望過去反正都是黑壓壓一片,讓他心里莫名一虛。
“嘿,你也是來報名參賽的么?”
汲黯轉過頭去,看著自己身旁站著一個少年,還不到自己肩膀高,臉上帶著玩味的笑容——站得這么近,他還是能看清一些的。
“在、在下汲黯,正是來參、參賽、地,敢問,此處可、可是,報名之處?”
“在、在下楊修,不是來參、參賽、地,回你,此處便、便是,報名之處……”這小子說完,直接惡劣的笑了起來,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不過他想要看到對方惱羞成怒,卻是失望了,那汲黯的臉色始終很平靜,仿佛聽不出來他話語中的嘲笑,只是點了點頭后,又揖了一下手,“多、多謝相告!”說完,他便轉身往那人潮中走去。
楊修愕然片刻,不禁撇撇嘴,嘀咕著:“真沒意思……”
他感覺有些無聊了,那也是肯定地,大家現在都注意著那邊報名的事情,而偏偏這事情他得了父親的嚴令,沒法去摻合——真要摻合也是去丟臉,他才不要呢,所以現在就他孤零零一個人,無趣的搖搖頭,就準備往回走。
轉身剎那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趕緊回轉身沖過去趕到那還沒走遠的汲黯身邊,一拱手顯得很有禮節和禮貌地問道:“這位大兄,可是初次來此,要不小弟幫你引路?”
汲黯怔了下,立刻笑道:“那就,有勞賢弟。”
楊修嘴角抽搐了下,差點以為自己看走了眼,這家伙比自己還能夠裝,不過很快就看到汲黯指著周圍問道:“這里,這么多人,可、可都是來、報名參賽、賽地?”
楊修笑道:“對啊,大兄莫不是怕了不成?”
“這……”汲黯猶豫了下,竟是轉身就走。
楊修立刻傻眼,這位也太實誠了吧?他就是開個玩笑,結果對方居然還真信了,這套路沒法演下去,他趕緊上前攔住對方,訕訕笑道:“小弟不過是開個玩笑,其實這里面啊,只有十之一二、甚至更少的人是來參賽的,剩下的雖也是謀士,卻多半是來湊份熱鬧,大兄不必擔心人太多,而競爭不過。”
汲黯反而懷疑的看著他,“當真?”
“當真!”楊修當即搗蒜一般連連點頭,還指著周圍幾個明顯就是當圍觀群眾的人說道:“大兄看這幾人,這哪里像是要來參賽的樣子?”
“可惜,看不清……”汲黯在楊修無語的目光下,嘆息說道:“但吾相信,賢、弟說的,是真的。吾原本還、還想,這等、機會,既然人、人多,就、讓與、他人,莫、莫起爭端,才是呢。”
楊修心里“呵呵”兩聲,還是拉著對方往前,一邊走一邊說道:“其實啊,這報名的考核,這也算是其中一項。大家都知道真正參賽的人沒有這么多,為何還讓他們都進來,自是有其深意。若是不能夠穿過這些人,到達考核臺前,那便也等于失去了參賽的資格了,所以咱們趕緊去……”
在陳群他們點破之后,他自然也弄明白了這些圍堵的青年謀士背后的用意,只可惜陳群直接把他晾在此處,不愿帶他進去。
他現在倒想看看,這個汲黯,又有何特別之處,竟敢來此,就算不成功就當個笑話看也行嘛。
而此時前邊已經前前后后進入場中央的王胤等人,又開始排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