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8月8日午后，遼河北岸東小街一農民（看守蘆葦塘的盧姓工人）在附近葦塘發現一巨型動物白骨，長約10米，頭部左右各有一角，長約一米，脊骨動29節，后偽營口第六警署將其運至西海關碼頭附近空地陳列數日。前去參觀的人絡繹不絕。此巨型動物在死前出現過兩次，營口水產高級中學校漁撈科張老師判定確系蛟系。此前，營口連續下了四十多天的大雨。

———摘錄于《盛京時報》

“膠東營口墜龍了，你知道嗎？”在美國華盛頓州郊外一棟白色民居里，正在吃早餐的劉旆旗看著報紙對著對面的妻子說到。

“什么？！”對面的人拿著刀叉的手一顫，不小心將手邊的牛奶碰到了地上，杯子碎了好幾瓣，牛奶淌了一大片。

“sorry.”夢芝彈跳似的站了起來，“我馬上收拾。”低頭慌忙撿著那些碎片，說到，“你開玩笑吧，龍？這世界上哪會真的有龍?國內的這類奇聞異事的報道本有失真實性，傳到美國，更加不可信了。”這時一個傭人過來處理接過夢芝手里的碎片，順便清理干凈了那些流淌的牛奶。

夢芝就擦了手，坐在餐桌前繼續吃早飯，但手里拿著刀叉，卻一直在找筷子，又想著這是國外，沒有筷子，然后就呆愣在那里沒有動作。

“真的，這個世界真的有龍，還有照片，不過只剩一堆骨頭了。這個事情是在8月8日發生的，我們那個時候，應該還在來美國的渡輪上，剛好錯過了。”說著將報紙遞給他的太太，指著那篇報道給她看，繼續說道，“照片雖然模糊，但可以看到頭上的兩只角，還有那么長的骨頭，真的和傳說中的龍一樣。況且還有追加的報道，說是那個村里好多人都看到了，在雷雨天氣中從天上墜下，叫聲似牛……”

夢芝展開那份報紙，是英文轉載的，那些鉛字雖然不是中文，但內容卻依然讓人震驚。夢芝看著那幾個大字的標題，一陣暈眩。那些鉛字密密麻麻的都在跳舞。夢芝一瞬間有些不明白，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此刻會待在美國。這個消息出來的時候，自己和丈夫應該都在輪船上，在茫茫大海上張望著一切。

“這一定是假的。這類……東西，又不是不可以偽造。”她指尖發白，看著那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雙眼卻不受控制地模糊起來，她丈夫說的話在她耳邊變成了不清不楚的嗡嗡聲。怕對面的丈夫覺察自己的異樣，夢芝趕緊將報紙豎立起來，擋住自己的臉孔。

“這一版面全是這件事的報道，我給你說的是8月8號的‘蛟類涸斃’這一篇，在這之前，還有一篇‘龍降釀災’，就在這個版面的左下方，不信你看看。”

夢芝目光向下移，確實發現了另一篇《盛京時報》的報道：

7月28日一條龍在營口的天空降而升，弄翻三只小船，卷壞日資工廠的房子，九人死亡，掀翻停在車站的火車。

只有幾行字，卻沒有配圖片。

“這龍可是難得一見之物，如果現在在國內，我也會買車票去看一看這只在傳說里出現的神物。”劉旆旗攪著咖啡，饒有興致的說到。

夢芝看完這幾行字，目光瞥見了自己左手上戴的翠玉鐲子，目光一觸及那鐲子，手就顫抖得厲害，那鐲子也隨著自己的手晃了起來。

“你怎么了，夢芝？”劉旆旗見夢芝手握住的報紙一直在抖響，覺得不對勁，趕緊將擋在面前的報紙抽開，附身向她問到。

此時夢芝已臉色煞白一片，淚眼朦朧，顫抖著全身說不出話來。

“Nancy！Nancy！”劉旆旗著急地沖出去大叫傭人，讓她給家庭醫生打電話。

吩咐完了之后又回到飯廳，將失魂落魄，顫抖不停的夢芝抱住，嘴里不住地說，“夢芝，不怕不怕，不用擔心，醫生馬上就來了。我知道你一直關注國內新聞，所以才指給你看，但我就不該讓你看那種可怕的報道，你現在懷有身孕，身子又差，不該讓你看的……”

“云生，是你嗎？”夢芝的心里此刻卻一直回蕩著這一問句，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響，那些重疊的響聲像質問一樣鋪天蓋地的壓過來，如同沒頂的潮水一般將她淹沒。

“我有太多留戀的東西。云生，你不會明白，我們這一代人從出生開始就背負家仇國恨，從上個世紀末到現在，一直在屈辱的陰霾下活著，縱然犧牲我自己的生命，也絕不會忘記自己身上的責任，就算我無法上戰場，也想喚醒更多的人，就算上述所有我都做不了，也想要親眼見證，我要親眼看到，我中華兒女勝利的那一天。不然，我就是歷史的逃兵，我自己也會看不起我自己。”她松開了抱住云生的手，認真回答到。

“我說了，你不會懂，這是我的信仰。我不可能成為一個例外的，而且，只要醒著的人，感受到責任的人，誰都不會是例外。一塊泥或磚，都有它的作用，我寧愿為自己的理想做一塊泥，也不會逃走的。我知道在一些人看來我的這種想法很迂腐愚蠢，大道理小道理我都懂，只是，我只選擇自己相信以及認定的。”她目光堅定，心中堅定。

“而且，我堅信我們會勝利，因為和我一樣堅信勝利的人很多，如果到了那個時候，我救你可以義無反顧的走了。你知道陸游的《示兒》嗎，‘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這是我幼時讀到的最震撼的詩，從那時起，我就堅定站在自己國家和民族的這一邊。”

我要親眼見證中國的勝利！我要堅定地站在自己國家和民族的一邊！

那個時候，自己說得多么大義凜然，她是真的愿意放棄一切，回到滿目瘡痍的故土。她不會做歷史的逃兵，愿意為自己的國家和民族奉獻自己的一切。是呀，她是這樣和云生說的，可是現在呢？

云生沒有走，沒有逃，但她呢？她坐了整整兩月的渡輪，跨過茫茫的大海，到了大洋彼岸的美利堅合眾國，她現在為什么會在安全的美國？

原來，拋棄了自己的理想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夢芝心下絞痛，暈了過去。

醒來后夢芝躺在臥室的床上，外間傳來劉旆旗和醫生的對話，全是英文，夢芝一點也不想聽，這異國的話，她現在選擇性屏蔽了。

“云生，你該嘲笑我了，舒予和她的哫哫也該嘲笑我了。”夢芝抬著自己的左手，對著玉鐲說到。

這時臥室門開了，劉旆旗走了進來，“好了，現在沒事了。”他抱住她，在她耳邊安慰到，“醫生說你只是受了點驚嚇，微微動了點胎氣，但沒什么大礙。”

“旆旗……”夢芝還是很悲傷，緊緊地抱著丈夫的背。

“我在。”他輕輕回答到，擁抱的力度加深了一些。

夢芝的眼淚還是沒忍住，從眼眶里滑了下來，流到了他身上穿的青灰色羊絨衫里，打濕了一片，慢慢暈開。

“旆旗，我想回國。”

“什么？”劉旆旗松開手，身體抬起來一些，看著躺在船上的夢芝。

“你知道家國大義嗎？”夢芝問到。

“這個我當然知道。我們去國外留學，不也是為了日后回國建設祖國？”劉旆旗說著，“我知道到了異國他鄉，你有些不適應，會想家想爸爸和二哥他們，只要待的時間再長一些，你就會習慣的。而且，完成學業后，我們會回去的。”

“不，我要回去，那是我出生成長的地方，我的祖先在那已經生活了幾千年。她現在內憂外患，滿目瘡痍，我要回去，這是最艱難的時刻，即使是為了她死我也無怨無悔。”無論如何她都應該呆在那里。

“可是為什么，我們已經申請了學校了，為什么忽然想要回去？”劉旆旗十分不解，“難道來國外留學就不愛國了？只有死守在國內才算愛國？”

“旆旗，我實話和你說了吧，我是今日看到那篇墜龍的新聞才堅定要回去的信念的。”夢芝看著自己丈夫的眼睛說到，“我們說自己是龍的傳人，連神龍都為如今之中國墜落了，也許是預兆，也許是真的到了存亡之際了呢？”

“你這個理由太過玄幻了……”劉旆旗搖著頭不贊同到，“況且，‘龍的傳人’這個詞也沒有什么根據。”

“好吧，我們來說些實在的。”夢芝吸了口氣，又說到，“我們在這邊申請的專業是英文文學，可是你看，現在的中國，最最需要的是文學嗎？需要的是那些在現下的中國曲高和寡的英文詩嗎？即使你說，我們在這里感受到更為先進的社會體制，但國內這般混亂，又如何能推行？”你在川內也帶過兵，該知道，有些時候，只有武力能解決問題，即使是做個發清醒之聲的文人，也不該躲在個安全的地方發！”她想到之前自己以中外美術的差別為題寫的文章，被許多人批為靡靡之音，她想到自己像難民似逃難時，連一碗糊糊都沒得吃，那種不知道何時會餓死的感受，為吃口糧食不惜任何代價的境地，誰還會聽一些空泛的靈魂與自由？誰還會講究美學和修養？但是現在，亡羊補牢猶未晚，現在，正是需要發聲的時候。

“可我們回去又能如何呢？現在我叔父和重慶的那位爭敗了，只剩下一個空架子，即使回去，我的手里也不會有實權，回去又能如何呢？”他回答到。

“你看看中國現在的內戰吧，指不定被日本人怎樣笑話，我們在川內，從我出生到現在，這混戰打了大小數百次，你還不看夠，還能繼續忍耐嗎？！至少，至少待在國內能做一些事。做一些事讓大家都一致對外！”夢芝說的有些激動，又咳了起來。

劉旆旗見狀，趕緊倒了一杯水遞給她。

“夢芝，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當初我們決定婚后就來美國，一方面是學習，一方面還是為了你的身體！你自從那次大病之后，身子就虛弱得不行，到這個稍微寬松的環境也是讓你養好身體。如今懷著身孕，又怎么能再經受兩個月的海上顛簸？”劉旆旗看著眼前消瘦得出尖尖下巴的妻子，在海上那兩個月，她又暈船又孕吐，他心里疼惜卻沒辦法，現在還沒到美國多久，就又要回去，身體如何受得了？

“我堅強著呢，我們孩子也希望自己能在自己的國度出生。”夢芝說到，“我們后面還可以再來，但此次我一定要回去，即使你不走，我一個人要回國。我要等到中國統一，等到日本人退出東北，不將其作為殖民地后再來見你。”

“好好，我這就去安排，我們就回去。”劉旆旗拿她沒辦法，想了想，終于松口了。

就這樣，在夢芝和丈夫才到美國一個月后，就返程回了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