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么呢……”裴炎干笑兩聲，伸手想捏捏她的臉，但試了幾次之后才發現，他無論如何也抬不起那只抓著她圍裙的手。

“我其實沒想搞成這樣兒的，”寧肖白拽著袖子按在自己眼睛上，聲音刻意放低了些，“這事兒其實不應該說出來的，大家都尷尬，可我就是有點兒咽不下這口氣，想拐彎抹角的把話說完，互相心里都有數就行了。”

她垂下頭把手放在圍裙上擦了又擦，骨節被布料磨得發紅：“偷聽是我不對，我也不知道你們從什么時候說的，我當時以為你把電話掛了，手機就放在茶幾上。”桌子上的筷子被她扶正，湯匙也被從湯碗里撈起來，放在了餐巾紙上。

裴炎垂眸看著她泛紅的骨節，連手背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等我把凍好的餛燉裝袋兒了之后回來拿手機發現你們還聊呢，陸紹景正在說我的名字。我一好奇，就拿起來聽了聽。”她說到這兒突然笑出了聲，別過臉去用手腕擦了擦眼睛。等手放回桌子上的時候，皮膚上還帶著水光。

“今天是我不懂事兒了。我先偷聽的結果我又鬧這么一出，挺招人膈應的吧。”

她終于轉過頭和裴炎對視。

期間裴炎沒有插過一句嘴，也很想讓她轉過來給他點眼神互動，最好像往常一樣讓他看出對方撒謊的破綻然后調侃一句，兩人大笑幾聲互相推搡幾下，這事兒就算翻過去了。

可當寧肖白真的轉過頭注視著他的時候，他卻沒了勇氣抬頭看她的臉。

是他先出的幺蛾子，找了個鄰居來給他跑腿兒；亦是他覺得寧肖白有趣，主動出擊撩的人家。最終導致對方進退兩難，不知該不該接受他。

所有的主動都是他，但這種主動卻沒有一件是認真的。

裴炎的手還拉著那根圍裙帶兒，卻突然發現那根帶子像一根帶著刺的繩子，在他的良心上打了個死結。

“我從來都沒想過依靠誰得到什么，而且你也看見了，我很努力的讓自己不拖你的后腿。”她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左手食指一直在摳拇指指甲附近的肉，指甲蓋里隱約帶著一點血絲。

“是啊我就是一大學生，在你們看來我什么都沒有。我之前想出國，我爸說好，一切不要我管。我那時候懂屁啊死活不答應，有一個同期的妹子也想報伊斯曼，我們就天天泡一塊兒。結果呢，結果到最后她偷了我的作品集和所有的demo，所有的。”

寧肖白的聲音很平淡，從頭到尾也沒什么特別的起伏，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但被摳的指甲附近已經有紅肉翻出來，血液順著圓潤的指甲蓋迅速包圍整個指頭，她抬起手，下意識地把受傷的手指放進嘴里吮了吮，又用紙將上面的液體拭了去。

“看著輕松的一件事是吧，要么偷回來，要么打擊報復，讓她國內國外都別想過消停了。我也想過，但我不敢，我他媽就是膽兒小，而且我沒那么大本事。但后來我聽說這姐們兒上了不到半年就被退回來了，因為有人舉報她的作品集是抄襲的。”

寧肖白說到這兒，眼睛還定定地看著自己受傷的大拇指。

裴炎皺著眉頭，把她流血的左手拉了過去，寧肖白因此面對著他，可視線卻是落在他面前的碗上。

“這幾年我沒少惦記自己的事，而且就目前狀況來看，交響樂團和劇院的門檻都高，一時半會兒想都不要想，就業的形式也不是很好。我現在想著要么寫寫詞兒編編曲做兩個EDM假裝自己是個獨立音樂人，要么回去弄個琴行一邊賣一邊教。但我……我又不想這一輩子就這么著……”寧肖白情緒有些失控，聲音越拔越高，“我不是非得跟你說這些有的沒的，我想讓你知道我本來可以優秀的，他怎么……怎么能那樣說……”她說到最后的時候，眼淚終于掉了出來，打在圍裙的花邊兒上洇濕了一朵麥黃色的花。

“小白，你冷靜冷靜，聽我說。”裴炎終于鼓起勇氣開了口，轉過頭看向她的時候，又忍不住別過了視線，把她的手握得緊緊的。

寧肖白的樣子實在太讓人心疼，嘴唇被咬得有些腫，一雙大眼睛布滿了血絲，但眼底還帶著一絲年輕人的倔強和執著，而那個眼神他再熟悉不過。

因為那是他自己也有過的驕傲。

寧肖白把自己的手從裴炎手中抽出來，拽了張紙巾按住自己的眼睛，癱在椅子里不做聲。

“你心氣兒高，很正常，哪個大學生不這樣兒？別說大學生了，初中生高中生還有已經工作的人，只要覺得自己有兩把刷子的，哪個愿意聽別人說自己不好？問題不在這兒，關鍵你怎么面對別人的指責。”裴炎往她那邊湊了湊，撩起她右鬢的碎發。寧肖白輕輕扭了兩下，但沒撥開他的手。

“你少用雞湯灌我，沒用。”寧肖白聲音很小，語氣卻沒了剛才的針鋒相對。

裴炎替她把頭發綰到耳后：“陸紹景說的有錯嗎，沒錯。”

他說完這話明顯感覺到寧肖白的身子扭得更厲害了，不過依舊沒掙開他那只手。

裴炎感覺自己像個家長似的，開口說的竟是些教育人的話，但該說的還得說，不能讓她心里有這個結。

“咱倆就是實力懸殊，而且你術業有專攻，公司里你也的確是幫不了我什么。但你也有你自己的優點，有很多，誰都不是白活著的，他只是站在我的出發點想了這個問題。不過——”裴炎頓了頓，扳過她的身子，逼著她直視自己的眼睛。

“你是成年人，這幾句話不應該打擊你而是打醒你！優秀不是停滯在某個時期的標簽，而是一生都要追求的目標，你要讓優秀成為現在時和將來時，這樣等你回味過去時的時候才不后悔。”

裴炎鄭重地把自己的手放在她面前，“我知道今天是我姿態高了說了些老頭兒才該說的話，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還有，陸紹景言辭過激是他不對，我替他向你道歉。”

本來都決定了不道歉，可最后還是沒忍住服了個軟。

寧肖白看著他的眼睛愣了半天也沒說話，一直處于懵逼狀態。裴炎以為自己說的話太過分了，正想著要不要再道個歉，沒成想寧肖白突然嗚咽一聲，猛地撲進了他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