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虧得褚風(fēng)不管不顧地護著褚衣,否則也不曉得褚衣會被王氏送去何方,人生的遭遇又會是怎么樣的不同。
因為有了褚風(fēng)的護佑,褚衣總算被暫時留在將軍府,待其父褚代歸來再做打算。
后來,褚代雖然回來些日,也勸服了母親王氏,使得褚衣可以繼續(xù)待在褚府。
然而,褚代軍事繁忙,在家不過幾日,便又匆匆離去。
父親離去后,褚衣只剩母親一人可以依靠,只是母親巫顏因為思念亡子,在褚江不幸離世后,一年多來巫顏整日以淚洗面,悲傷過度,抑郁成疾,整日里躺在床上的時候更多,下床出屋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
褚衣?lián)哪赣H身體,害怕母親終有一日也會離開自己,于是日日夜夜只是守在母親床邊,母親睡她睡,母親醒她醒;一旦見母親下床走動,她就緊跟其后,寸步不離;母親若是沒有食欲,褚衣便也懶得動筷。
巫顏每每看到小女兒褚衣做出這樣的情態(tài),想到自己每況愈下的身子,就忍不住垂淚。
她越是傷懷,身子就越是不堪。好幾次咳出血塊,她都偷偷藏起帕子,不敢叫褚衣發(fā)現(xiàn)。
只是她這樣的舉動,卻瞞不過細心眼尖的徐嬤嬤。因為諒解夫人的苦心,徐嬤嬤也不敢聲張,每次只能偷偷躲起來抹眼淚。
有一次,徐嬤嬤忍不住在屋外哭出了聲,被褚衣聽見,褚衣想去問嬤嬤怎么哭了,心里卻也猜到一些,于是她自己也跟著落淚。
褚衣日日夜夜守著母親,她知道母親的身體怕是好不了了。自從哥哥走了之后,母親就沒再笑過,臉色一日比一日不如。她很想再藏在母親懷里撒嬌玩笑,卻沒有了勇氣,她怕自己不小心傷著母親。
日子一天天過去,眨眼已是文宗三年,到了陽春三月,天氣已然溫暖許多。
這日,巫顏感覺自己精神許多,看著坐在床頭的女兒,突然起了給女兒梳頭的心思。起了這個念頭,她便換了隨侍在側(cè)的丫鬟,拿過梳子篦子,替女兒梳起了頭發(fā)。
此時,若是有人瞧見巫顏的神情,都會覺得她的身子不日就可痊愈,那溫柔的眼神,淺笑的嘴角,洋溢著她對女兒滿滿的愛意。
褚衣見母親突然給自己梳頭,偷眼瞧了瞧母親的臉色,總覺得母親今日比起往日不一樣許多,整個人好似一下子精神起來,為此褚衣也忍不住高興,她想也許上蒼感念她的一片孝心,許了母親長壽,好長長久久伴著她。
這邊巫顏剛替褚衣梳好頭發(fā),徐嬤嬤便進來說道:“花園里的桃花一夜之間全開了,看去滿園都是紅紅白白的,可好看了。方才二夫人陪老夫人去瞧過了,老夫人見了也很是開心。為此,奴婢就想著不妨夫人和大小姐也去觀賞觀賞。”
褚衣聽了徐嬤嬤的話,對花園里的美景很是向往,可是她又怕母親不愿意走動。為此,她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小心思,靜靜地等待母親的回復(fù)。
知女莫若母,巫顏不用瞧褚衣那滿臉的期待,都曉得女兒的那點小心思。于是,她沖著徐嬤嬤點了點頭說道:“許久沒有出去走動了,去看看也好。”
褚衣畢竟還是小女孩心態(tài),聽了母親的話,又見母親今日精神倍加,心情都明朗了。巫顏剛說完,她就迫不及待地拉著徐嬤嬤的手,一個勁地朝花園奔去,徐嬤嬤不住地喊道:“我的好小姐,你慢點?!?
巫顏見狀,也忍不住輕笑出來,一邊在丫鬟的攙扶下慢慢往屋外走,一邊道:“許久沒見她這么高興了,這么久以來,也真是委屈她了?!?
丫鬟聽了大夫人的話,跟著笑道:“其實,大小姐也是見你今日精神好了,她才那般高興的?!?
巫顏聞言,臉色卻突然有些哀愁,丫鬟見了,忙住嘴不語。
只聽得巫顏輕輕地長嘆一聲,便跟著丫鬟繼續(xù)朝花園而去。
待巫顏到得花園時,褚衣早已在桃花樹下隨落花起舞,身姿曼妙,步履翩躚,像只自由無憂的蝴蝶兒似的。
巫顏看著看著,卻突然濕了眼眶,以旁人難以聽清的語氣說道:“我的衣兒,將來出嫁時,定是最美的新娘子。”
隨侍的丫鬟想要扶巫顏繼續(xù)朝前走時,巫顏卻擺了擺手,示意道:“去搬張?zhí)梢芜^來吧,帶兩個軟墊子?!?
丫鬟聽了巫顏的指示,便立馬找人搬了張雕花的梨花木躺椅來,在擺放好軟墊后,方請巫顏就坐。
巫顏走動會兒,也覺得疲乏了,見丫鬟都安排妥當了,便在躺椅上側(cè)臥著休息。
褚衣見母親臥在躺椅上,便歡快地跑了過去。
徐嬤嬤著人去搬了條矮錦裹腳杌子,隨后親自將其置放在巫顏的身側(cè),好讓褚衣可以坐著和母親談話。
徐嬤嬤想著該讓她們母子靜靜地談會兒心,便揮手示意,讓隨侍的丫鬟們退到院子外,自己也退到一丈外侯著。
褚衣坐在矮杌子上,輕輕地將頭靠在母親的腿上,靜靜地看著眼前的花落花飛。
巫顏看著女兒的側(cè)臉,右手輕輕地放在女兒的頭上,左手一下一下地替女兒整理亂發(fā)。
這一幕被不遠處的徐嬤嬤瞧在眼里,只覺得無限悲涼,忍不住側(cè)過頭擦了擦眼睛。
徐嬤嬤畢竟是有些歲數(shù)的人了,她瞧著大夫人今日的言行舉止,多少猜到大夫人只怕是回光返照的前景。
只是年少的褚衣哪里會知道回光返照,她只知道母親今日好了許多,會給她梳頭,會陪她來花園賞花,對此她只有竊喜的份兒,哪還有心思想其他的,徐嬤嬤自然也不忍心告訴她。
褚衣一邊靠在母親腿上,一邊用兩只小腳蹭著掉落在地的桃花,撒嬌似的和母親說道:“母親,這園里的桃花可真好看,我們在這多看會兒吧。”
巫顏聽了輕笑道:“今日,母親什么都由著我的衣兒。”言畢直覺得心酸難抑。
褚衣聽了母親的話,眉開眼笑,樂的哼起了小曲兒。
巫顏輕柔地摸著女兒的頭發(fā),突然說道:“我的衣兒,往后的日子,母親希望你每一天都能這么開心?!?
“只要母親開心,衣兒就開心?!?
“衣兒,人活一世,酸甜苦辣、悲歡離別,總是少不了的,你要堅強,也要勇敢地活下去?!?
“衣兒知道?!?
“富貴名利畢竟都是過眼云煙,該是我們的就是我們的,不要與人爭搶。母親希望我的衣兒和善待人,也能被人溫柔呵護?!闭f著說著,巫顏突然覺得很累,便躺了下去。
“不爭不搶嘛,衣兒都知道。”
巫顏瞇眼看著天空,只覺得光線那般刺眼,晃得她心慌頭暈,很是困乏,她想就此睡去,到底還有許多話想和自己的女兒說,她是那么擔(dān)心她的衣兒,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衣兒……日后若是嫁的……如意郎君,要記得……來告訴母親……一聲?!?
褚衣剛想說母親越想越遠了,卻覺得母親的聲音有些異樣,一驚便立馬坐直了身子,回頭瞧了瞧,只見母親已經(jīng)躺了下去。
褚衣站了起來,走到母親跟前,半蹲著身子,一雙大眼睛緊緊地盯著自己的母親,她有些害怕的喚了聲“母親”。
巫顏聽了褚衣的呼喚,努力著睜大眼睛,她想要伸手摸摸褚衣的小臉,她想要告訴褚衣她沒事,她還有很多話要囑咐,然而她卻再鼓不起一絲力氣了,伸到半空的手突然落下。
事情發(fā)生的這般突然,嚇得褚衣手足無措,整個人都僵住在那,在她眼里最后看到的是母親嘴角的苦笑和眼角的淚水。多少年過去后,這一幕褚衣依然覺得恍如昨日清晰,每每想起都令她心痛的窒息。
徐嬤嬤見狀趕忙跑了過來,看著已經(jīng)閉眼的夫人,撲通一聲跪下,大哭道:“我的好夫人啊,你怎么能舍得下小姐,就這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