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血跡斑駁的文書，于眾人手中傳閱完畢，再次擺回黃東岳的桌案上，燭光遠遠地映過去，黯淡中似有烈馬長嘶。

“事急從權，我也就不與大家客氣了。”黃東岳挽起衣袖，小心翼翼地封好文書，外覆蜀錦，置以李妄臨時尋來的紫檀木匣，“自此時起，諸位暫聽黃某派遣，可有異議？”

薛封帶頭應道：

“敵寇犯邊，按律本就當由縣尉府統籌三府事宜，典史府對此并無異議，軍令所至，莫敢不從！”

唐小邪及長史府三大捕頭亦同時道：

“悉聽黃大人吩咐！”

沆瀣一氣，說的就是法家和兵家的關系，唐小邪與及長史府三大捕頭雖然是郡府的人，但從級別上講卻是黃東岳的同級，如今身在客場，自然當以執掌一縣軍務的黃東岳為首。

當然了，最重要的原因還是黃東岳鶴立雞群的實力，一水兒的氣海境武者，何來對紫府境高手說不的底氣？

反正剿滅昭烈府的時候也是聽黃東岳指揮，四個人對此已經很熟練了。

事到如今，場中尚未表態的，便只剩下一個永寧縣令馮退之，似李妄和王羒這種侍立旁聽的人，根本沒有表態的資格。

典史府有羈押縣令的權力，卻沒有審判縣令的權力，最多做一些簡單的問詢，至于正兒八經的升堂會審，少說也得送到更高一級的長史府才行，若是郡守、州牧等人愿意從中斡旋，事情直鬧到大理寺也不是沒有可能。

薛封捉拿馮退之的舉措堪稱果決，借著雙方信息的不對稱，當場扣下一個勾結前朝余孽的大帽子，重枷收押入獄，不僅不打不罵，還粗茶淡飯地供應著，只待將其連同白羊娃等要犯一并送往云南長史府聽審。

萬萬沒想到，眼看著押送重犯的隊伍即將出發，鎮南軍那里卻傳來了孰胡北侵的消息。

按晉律相關條文，如遇外敵進侵，除非涉及謀反、叛君等重惡之罪且有確鑿證據，一般的待罪之官，皆復職任責，以衛社稷，事畢之后，并審功過是非。

法家是個什么德行，大家心里都有譜，只可為刀，不可為刀客。呂氏皇族延存千年，始終牢牢把持著大晉的立法之權，法家雖奉晉律為圭臬，晉律對法家的限制卻是一點都不小。

勾結前朝余孽，確實算得上謀反，只可惜翻遍了快劍門和縣令府，半點沾邊的證據都沒有。

薛封縱然再不愿，得到縣尉府傳過去的消息后，依舊得親至牢獄，僵笑著將馮退之請了出來。

目光集聚，馮退之泰然自若，淡淡道：

“為官所圖，不過安民保土。戰事當前，縣令府自當任憑黃大人調遣。”

薛封別過頭就是一個白眼，安民是你縣令府干的活兒，保土是人縣尉府干的活兒，合著我們典史府的人就不配當官？

“既然如此，諸位聽我號令！”黃東岳沒有心思理會馮退之和薛封之間的齷齪，徑直開口令道，“勞煩蘇捕頭精選心腹，親攜鎮南文書，一騎兩馬，日夜兼程，急赴郡尉府報此軍情！”

“黃大人放心，定然送至郡尉大人手中。”

蘇捕頭一襲黑衣，雙眸如星，位居云南長史府四大捕頭之首，尤以輕功著稱，即便途遇波折，依舊有極大的把握將軍情順利送至郡府。

“典史府緝盜班頭，連同縣尉府左長槍都伯，各領本部人馬留守縣城！縣令府調度后勤，全力供應軍資糧草！其余人等，即刻隨我馳援清溪關！”

言畢，眾皆稱諾，唯有馮退之出聲喝道：

“且慢！”

嗯，搞事情的節奏？

薛封乜了一眼馮退之，心里面止不住地冷笑，都到這種時候了，還沒看清楚形勢？

縣尉府統籌三府事宜，犯忌諱的說法，那就是暫行節度之權，典史府定不了同級縣令的罪，不代表統籌三府事宜的黃東岳治不了你馮退之。

黃東岳面色平靜，淡淡道：

“講。”

“縣丞王羒，雖非武者，然為人忠厚，治事嫻熟，乃是我處理政務的得力臂助，后勤供應之事，當能勝任......”

馮退之話未講完，薛封便忍不住插嘴譏諷道：

“喲，馮縣令是打算陪蘇捕頭去郡尉府報信，還是打算自己去郡守府述職？差點都忘了，儒修武者擅長御車，馮縣令那輛車快不快不好說，寬敞舒適倒是一絕。”

馮退之只當沒有聽見，繼續道：

“馮某研習六藝已久，天資愚鈍，不得深意，唯有射藝勉強可觀，愿隨黃大人親至清溪，據關而守，衛我大晉疆土。此外，名下尚有兩匹拉車的駑馬，還請孟捕頭一并帶上，以備不時之需。”

瞧瞧人家這覺悟，恢弘大氣，磊落光明，氣得薛封臉都快綠了。

狗屁駑馬，你那要是駑馬，我們騎的難道都是土驢？！

黃東岳深深地看了一眼馮退之，點頭道：

“可以。若無其他事情，諸位便自行下去整備安排，一個時辰之后，縣城南門準時點卯！”

眾人得令退去，黃東岳留下李妄，問道：

“馮退之的事，你怎么看？”

“不排除一心為國為民的可能性。”李妄沉吟道，“大人的意思是，馮退之可能有問題？”

黃東岳點頭又搖頭，道：

“以我對馮退之的了解，此人雖非庸碌之輩，性格上也頗有幾分硬氣，但若論及舍生取義，恐怕還差了幾分火候......罷了，外患當前，不宜內忌，先天境的弓手，確實能在守城戰中發揮出不俗的功效，姑且就當他真的是為國為民吧。”

“大人若是不放心，屬下倒有一個人選，剛好可以安排在馮退之身邊做伴。”

李妄說的，自然便是猛虎幫的機要堂主，孟養浩。

孟養浩乃是穴竅境的儒修武者，配以強弓，即便射藝沒有戴越那么驚艷，放在戰場上那也是一位難得的好手。

孰胡妖國隨時都有可能兵臨清溪關，黃東岳必須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馮退之拳拳之心，自己卻派人盯住人家不放，的確是有些不大合適。

不過，眼下正巧有一個處江湖之遠而憂其君的儒修武者，滿腔熱血地奔赴清溪關保家衛國，殺敵之余，找馮退之請教一些學業上的困惑，總不會有什么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