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承智人如其姓，豹頭環眼，頜下一扇稍作修剪的絡腮胡，背厚臂長，身形粗壯，整個人足足比李妄高了一頭有余，直似一頭人立而起的黑熊。

此人外表生猛，性格卻極為沉穩，面對薛封的審詢，竟直接帶著族叔熊通陌住進了典史府的大牢，直待快劍門事了，方才出獄歸府，任憑典史府調查取證。

單論這份心性，就比天生帶著幾分沖動的端木良強了不少。

“猛虎幫喜迎喬遷，熊承智特領狂劍門弟子前來拜禮，恭尊貴幫為長！唯愿李大人武道長隆，猛虎幫蒸蒸日上！”

熊承智姿態放得很低，言語中已然將狂劍門擺在了下首的位置，身后的熊通陌不禁心生不快，卻也沒有做出什么出格之舉。

沒辦法，形勢比人強，無論他們是否愿意承認，如今的猛虎幫，就是永寧縣的第一幫派，而實質幫主李妄，更是他們完全惹不起的存在。

伸手不打笑面人，更何況李妄等得就是熊承智，當即笑道：

“熊門主客氣了，快隨我入內歡飲。養浩，趕緊為狂劍門的兄弟門備酒！”

孟養浩得令而去，李妄領熊承智入內，兩人稍飲數杯，熊承智便借著敬酒的機會，湊過來低聲道：

“不知大人可否方便，小人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大人海涵。”

李妄心明似鏡，示意三名堂主招呼好其他客人，接著便同熊承智來到內廳。

為什么總是帶男人進僻靜的小屋子？

忽略掉這種哲學的設定，李妄安坐主位，道：

“熊門主有何指教，還請明言。”

熊承智尷尬一笑，連道：

“不敢不敢，小人只是有些好奇，如今快劍門已亡，東北兩市盡入大人之手，不知大人對茶市有何......”

“嗯？”

李妄目光一冷，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果然不行嗎？

熊承智心中苦澀，強笑道：

“大人千萬不要誤會，茶市以前是快劍門的地盤，本門弟子購茶頗為不便，小人只是想請大人行個方便，以便我等能時常喝上幾杯好茶......”

這轉折還能再生硬一點嗎？

“行了，你的意思我明白，這事倒也不是不能談。”堅冰化水，李妄再次露出笑意，繼續道，“只是我也有一個不情之請。”

熊承智神色一震，壓下激動之意，道：

“請大人吩咐。”

“剿滅昭烈府之事，縣尉府究竟在里面扮演了如何的角色，相信你多少也有一些了解。薛大人說你們對此事毫不知情，我多少有些不信，畢竟在這永寧縣，曾經有一個門派叫昆仲劍門。”

熊承智目光灼灼，沉聲道：

“大人何意？”

李妄斜靠于椅背，道：

“你無需緊張，倘若狂劍門真的和昭烈府有牽連，以法家中人的行事作風，勢必不會顧及往日情分。今日之問，只不過是縣尉大人懷疑典史府有事瞞著他，故將此事托付于我，薛大人那邊不能強求，我也只能麻煩熊門主你了。

“縣尉府雖然無權查閱此事的案宗，但是據我們不成熟的揣測，快劍門或者說端木家與昭烈府的牽連，應當遠在昆仲劍門分家之前。

“剿賊之功，縣尉府已經吃飽，無意再去制造冤假錯案，縣尉大人雖有其他目標尚未得手，但是絕對和你們無關。要知道猛虎幫的人手不算很多，掌控四市的確有些困難，而且先天紫府境的高手也沒我這么好說話，熊門主考慮一下？”

熊承智目露掙扎，沉默許久，方才道：

“非是小人有意隱瞞，無奈此事牽扯到祖輩隱秘，實在是有些羞于啟齒，既然大人想知道，小人只好像稟告薛大人那般如實道來。

“百余年前，化神境宗師‘南疆絕劍’王自歲云游永寧，于城中收徒二人，一者姓熊，即我熊氏先祖，一者姓端木，即為快劍門的先人。

“而后王自歲不辭而別，熊氏先祖與端木先人苦練劍法，終有所成，遂在永寧縣創立了昆仲劍門，最鼎盛的時候，甚至將勢力擴進了臨縣。

“端木先人年長幾歲，故以師兄的身份出任‘劍伯’，熊氏先祖為人謙讓，便安心做了‘劍叔’，兩人并為門主，不分高下，僅以兄弟相待，兩家后人亦遵循此例，端木為伯，熊氏為叔。

“四五十年前，小人的祖父自長安歸來，接任‘劍叔’一職，就此得知了昆仲劍門真正的秘密。

“‘南疆絕劍’王自歲，其實是昭烈府的人，昆仲劍門也只是是昭烈府的一枚棋子。祖父見慣了長安城的盛景，心中只有巍峨大晉，對那些前朝余孽完全沒有半點好感，于是便悍然同端木家決裂，直至今日。”

李妄摸了摸下巴，問道：

“投靠典史府之事，是你的手筆？”

“回大人，這是家父尚在時的事情。”

有點意思。

熊承智的話信息量很大，至于真假，很難分辨，同時也沒有必要去分辨。

真正讓李妄感興趣的，其實是狂劍門投靠典史府的做法。

熊承智祖父的黨性再高，只要被官府查出跟腳，狂劍門照樣要玩完，然而一旦投靠了典史府，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

狂劍門出事，背后的典史府同樣逃脫不了干系。投靠典史府，看似是為了抗衡快劍門身后的縣令府，實際上卻是為了自保。

倘若狂劍門依舊勾結昭烈府，典史府二話不說，直接將狂劍門拿下。

可若是沒在狂劍門找到證據呢？

法家對待他人，自然是寧殺錯勿放過，可事情出在自己身上，那就需要仔細斟酌了。

祖上有前科，三輩沒再犯，最重要的是與自己瓜葛不淺，報上去甚至還能坑到郡長史和州刺史——薛封又不是個睿智，當然要選擇原諒。

最妙的地方在于，熊承智把這事推給了他的亡父。

縱然薛封得知此事時的心情再爆炸，他也不能把一個死人怎么樣。

天知道投靠典史府是誰的主意，反正上代狂劍門主在世的時候，熊承智這個時任少門主的年紀也不小了。

當真是好算計。

“既然熊門主這么有誠意，我也就不便再做推諉，茶市給你，東陽市也給你，開個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