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三皇子殿下！殿下虎駕親臨，奴婢等未有遠迎，還望殿下恕罪！”
信步來在自己皇姐的宮殿前，不等慕容皓張口叫門，那守內殿的宮娥下人們便已搶先一步、急急列隊出迎。明面上，他們滿臉諂笑，對前者真是畢恭畢敬到了極點；但實際呢，這些個奴婢心中所想的卻又是另一回事了——三皇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姐弟情深，此來定是看望公主殿下無疑。這若放在以往倒沒什么，但今時不同往日，皇帝陛下早有旨意在前，不許公主殿下離開此處半步，也不許任何人上門探視。要是現在放三皇子殿下進去了……那后果，可不是他們這群奴婢能擔當得起的啊。
所以，他們才想要用列隊堵門這一虛招，以來阻攔慕容皓進殿的腳步，并企圖逼其知難而退。而慕容皓呢，自然也不是傻子，見這么一大群人神色怪異的橫在門口，猶猶豫豫的就是不肯散去，心中頓時已明了七八分。當即毫不客氣地冷聲質問道：“怎么了？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莫非本殿下還是什么歹人不成？速速讓開！我要去見皇姐！”
為首的一名近侍壓著眉眼、左瞧右看，見身邊竟無一人敢抬頭，當下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小心翼翼的回道：“回……回殿下的話，您這個……那個……額……公主、公主尚于閨中，且隨身多為女眷，您要進去，恐怕是……恐怕是不太方便……”
“放屁！”慕容皓忍不住沖他翻了個大白眼，一臉沒好氣的說道，“以前我又不是沒來過，什么時候突然有這臭規矩了？更何況，本殿下和皇姐乃是姐弟，姐弟！一家人！你以為能出什么事？啊？”
“這……”那近侍尷尬的搓了搓手，頗為為難的說道，“縱然是姐弟……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慕容皓：“……”
無語的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慕容皓已經懶得再去和這些個下人打口水仗了。拔劍反握、用劍鞘粗暴地嚇走眾人后，慕容皓一刻都不敢耽誤，立刻拔腿就往宮殿深處跑去！直覺告訴他，皇姐那邊一定是出事了，且有很大的可能是與父皇有關！否則，就憑那些奴婢，再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攔自己的去路！
姐姐，等著我。弟弟……不會再讓你孤軍奮戰了！
……
靠著舊時的記憶，慕容皓沒費多大勁兒就摸到了慕容青的寢殿所在。剛邁步進來，就見得地上一片狼藉，十余個年幼的小宮娥跪在兩旁、瑟瑟發抖；放眼望去，隨處可見打碎的玉器和撕爛的衣物，要不是其中幾件物什特別眼熟，慕容皓都差點以為自己找錯地方了。
“殿下……”跪在地上的小宮娥們一瞧見慕容皓，頓時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窩蜂的涌了上來、淚眼婆娑的向其訴起了苦來。慕容皓耐著性子好言安慰了她們幾句后，便迫不及待地詢問道：“公主呢？公主殿下在哪？”
“公主……公主她在這兒發了好大一通火后，就賭氣把自己鎖在里間了。這么長時間下來，飯也不吃，水也不喝。奴婢們……奴婢們壯著膽子想要去叫，卻反被公主給兇了一頓！嗚嗚嗚……殿下，公主她……公主她現在變得好可怕啊……”
“唉，看來，皇姐定是受了不小的委屈啊，”聞得此言，慕容皓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隨即對著眾宮娥們揮了揮手，“好了，我知道了，你們都先退下吧，皇姐那邊我去照顧著就行。哦還有，出去前都把眼淚擦擦，嘴巴也給我通通上把鎖！這可事關我大燕公主的顏面，誰要是敢出去亂嚼舌根，我決不輕饒！聽明白了嗎？”
“喏！”聽到不用再在這兒受罪了，宮娥們頓時如蒙大赦。當下急忙一邊向慕容皓道謝，一邊擦著眼淚魚貫退了下去。很快，偌大宮殿，就只剩下慕容皓以及藏在里間的慕容青這姐弟兩人了。
仔細闔上門窗，慕容皓隨手拿起一盤還算完整的水果，大步朝著先前宮娥所指的房間走去。輕輕敲了敲房門，不過三兩息的功夫，屋內便傳來了慕容青沙啞疲憊的聲音：
“不是讓你們在外面跪著反省嗎，怎么又來煩我了？快滾！我不想吃東西！”
“姐姐，是我，”慕容皓隔著門扉輕聲喚道，“開開門吧，外人都被我支走了，只有我……只有你的弟弟而已。”
這句話一落地，里面便徹底沒動靜了。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才從屋內緩緩響起。在慕容皓焦急的目光注視下，房門被從內部小小的打開了一條細縫，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借著這道縫隙狐疑的掃了掃外面。在確定真的只有慕容皓一人、無有外人后，慕容青才敢把自己那張略顯病態的消瘦臉龐完完全全的探露出來，艱難地向慕容皓擠出了一絲笑容。
“真是三郎來了啊，不好意思哈……先前，我還以為是別人呢……”
待得看清慕容青的憔悴模樣后，慕容皓整個人頓如遭了雷擊！呆呆地怔在了原地！這……這還是我的皇姐嗎？那個一顰一笑之間、足以沉魚落雁的秋水伊人去哪兒了？那個溫柔乖巧、善解人意的端莊皇女又去哪兒了？！現在離那慶功宴才過去多久啊，怎么會……怎么會突然變成這副鬼樣子了？！
“……抱歉，讓你看到了這樣的我，”慕容青顯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儀，原本已經紅得不像樣的眼眶不禁再度泛起了淚光，“但我沒辦法了……三郎，我不想嫁去鮮卑……我會死在那種蠻夷之地的……可我只是個女兒家，什么力量都沒有。除非……除非在正式聯姻前、我自己毀了自己，逼那鮮卑人嫌惡，否則……否則……嗚嗚嗚……”
說著說著，慕容青就忍不住掩面痛哭了起來。而慕容皓，此時心中也同樣難受至極。在低聲安慰了好一會兒、卻不見任何效果后，他索性直接擠進了屋內，輕車熟路的將慕容青緊摟入了懷中。
事實證明，這種方法比什么口頭安慰管用多了。慕容青最初是被嚇了一大跳，隨即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但在發現掙脫不了后，她也就逐漸安穩了下來。就這樣，兩個人緊緊地擁抱了好半天，直到懷中玉人兒的抽泣聲徹底消失，慕容皓才慢慢放松了些臂膀，以生平最為溫柔的口吻小聲問道：“怎么樣姐姐，現在好點了嗎？”
慕容青紅著臉伏在慕容皓的胸口上，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父皇……來找過你了，對吧？”慕容皓抽了抽鼻子，努力壓抑著自己心中的怒火，“他有沒有打你？有沒有罵你？”
“沒有！三郎，你可千萬別瞎想！”似乎是察覺到了慕容皓話語中的不對勁兒，慕容青連忙抬起頭來，帶著絲絲哀求的神色說道，“眼淚哭出來，我也有點想通了。我既身為大燕長公主，生來……生來就是要為了這個國家而獻身的。父皇沒有錯，如果能用我去換取大燕和鮮卑的和平，那么……”
“那么，我等男兒，又是因何而生呢？”慕容皓面色平靜的打斷了慕容青的話，“男人打天下，關女人什么事？和平與否，那是真刀真槍殺出來的，不是求來的！如果今日我們守不住自己國家的公主，那么明日，我們就守不住這個國家！如此淺顯的道理，為什么……為什么那些王八蛋就不懂呢？！”
“我不管前朝怎么怎么樣，也不會去管別人怎么怎么說。我的原則，就是絕不用自己的親人去換取利益！皇姐，請放心，弟弟已是今非昔比了，有我在，你絕不會離開家鄉的！”
望著慕容皓那認真的、甚至有些猙獰的面孔，慕容青沉默了。良久，她才苦笑著嘆了口氣，重新將腦袋埋回了前者的胸膛里。她知道，自己的這個弟弟肯定會為此而付出行動的，但也正因如此……事情才會變得更糟啊。
對不起了，我親愛的弟弟，感謝你為姐姐所做的一切。我也知道，事到如今，什么都阻攔不了你的決心了。但是，如果你真的和父皇鬧翻了，那對你的前途、對你的未來而言，一定是滅頂之災。
現在的你還是太年輕了啊，狂妄的認為這世間一切都該怕你、都該讓著你，殊不知，這種狂妄是最致命的！所以，為了不讓你在這種事情上栽跟頭，姐姐……唯有向父皇妥協，以來平息他老人家的雷霆之怒了。
或許，這也是姐姐最后一次保護你了。請你快點長大吧，總有一天，你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三郎，你該回去了，”想到這兒，慕容青慢慢地推開慕容皓，微笑著摸了摸后者的腦袋，“姐姐很高興，能有你這樣的弟……不，能有你這樣的男子漢陪在身邊，但前路如何，卻不是我等能決定的。還是希望你……可以好自為之。”
“那么，作為你今天來安慰我的謝禮，我……嗯，雖然這么做有些不自重，但是，我想這應該是你所希望的。”
說完這句有些沒頭沒腦的話后，慕容青突然踮起腳尖、挽著慕容皓的脖頸、溫柔的在其唇上輕輕一吻。在慕容皓錯愕的目光下，慕容青難得的開懷大笑了幾聲，隨即便不由分說的將他推出了屋外，霸道無比的說了再見。
當然要說再見了，怎能不說再見呢？要是再讓三郎瞧見自己的這副模樣，估計又得啰啰嗦嗦好半天了。說不準啊，那個小色狼還會打著安慰自己的幌子、厚著臉皮在這兒過夜，到時候傳出去得多難聽啊……
慕容青無聲的落著眼淚，笑容卻是前所未有的甜美。
……
次日早朝，慕容皓刻意提早了半個多時辰進宮，先是和主戰派的大臣們提前通了通氣，然后又給朝議的近侍們暗暗散了不少好處。不為別的，只為在今日的朝會上、大家齊心協力把和鮮卑姻盟的事情給摁回去！慕容皓相信，只要反對的聲音足夠多，那么，即便是九五至尊的慕容高，屆時也將不得不做出妥協！
想法很美好，但現實卻很殘酷。在聽了群臣的反對諫言后，慕容高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若放在以前，那他多少還會耐心聽完反對的原因和詳細內容，但在今日，慕容高卻是一反常態，當場直接拍案、怒氣沖沖的駁回了所有諫言！
偷偷瞥了眼太子慕容滬那得意洋洋的神情，慕容皓忍不住在心底破口大罵了起來。媽的！眼下之局面，必是太子和那賤人皇后張氏在父皇耳邊吹風所致，否則，怎會如此？！
這下麻煩大了啊……雖然太子和張氏這種私下進讒言的方法很無恥，但不可否認的是，它非常管用。眼看著局勢一步一步的滑向不可挽回的深淵，慕容皓咬了咬牙，暗道一聲拼了！當即猛地出班拜倒、大聲向上方吼道：“啟稟陛下！臣、平南將軍慕容皓，有表啟奏！”
這一嗓子直接蓋過了所有人的爭論聲，甚至還把不少心不在焉的混子給嚇了一大跳！端坐于圣位之上的慕容高皺了皺眉頭，似是想要發火，但最終還是強忍了下來。
“平身。不知平南將軍欲奏何事啊？”
“回您的話，臣正是為了鮮卑姻盟一事！”講到這兒，慕容皓刻意頓了一頓，然后才繼續說道，“既然陛下已經決定和鮮卑姻盟，那臣等唯有謹遵圣諭。但是！古有成禮，上國公主下嫁遠邦，必須要遵從指婚、納彩、出降、合巹、歸寧等種種禮儀。現鮮卑使者也亥雖身在北平，可也要尊我上國之禮！若是草草了事，直接讓他們將公主接走，豈不是抹了陛下您的面子？何不就公主出嫁與之詳談，再請三公九卿擇選吉日共議，待得定好了一切，再說婚喜也不遲啊！”
慕容皓這一招便是所謂的“以退為進”了。明面上，我們退后一步，同意和鮮卑聯姻。但是！上國皇室公主出嫁，豈能草率？什么祭告祖先啊、什么良辰吉日啊，主管這方面的官員是堅定的三皇子一黨，只要慕容皓一聲令下，那隨隨便便就能把這件事拖個兩三年的，而且理由還都正大光明。如此一來，主戰派爭取取消和鮮卑姻盟的時間就相對充裕很多了。
當然了，這也是最后的辦法，即為“緩兵之計”。真正想要解決問題，還是得從根本上下手。
“不可！”很遺憾，太子一黨也并非都是草包。慕容皓這個看似合理的方案一提出，就被老狐貍尹茂給看穿了，當下立刻跳出來反對道，“若要依平南將軍的意思，那此事最起碼也得要個兩年多才會有回聲兒！陛下，依老臣見，非常時刻理應非常手段，現在正是我大燕與鮮卑結盟的上佳時機，若是我們出爾反爾、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后拖延，只怕兩家會生出嫌隙啊！哼，敢問平南將軍，到時候，這責任是您能扛得起的嗎？！”
丞相都站出來表態了，太子一黨的官員們也急忙跟上附和道：
“是啊是啊！屆時邊關狼煙再起，百姓流離失所，平南將軍您付得起這個責任嗎？”
“先把盟結了，其余的禮節可以去鮮卑那邊再補嘛！無傷大雅，無傷大雅。”
“平南將軍為何要在這個時候注重這些虛禮呢？若是耽誤了國家大事……嘖，莫非平南將軍另有私心嗎？”
……
“好了！”慕容高抬手壓下了大臣們的嘈雜聲，隨即不耐煩的對慕容皓說道，“平南將軍，孤知道，你是舍不得你的姐姐遠嫁鮮卑。但此乃國家大事，豈能與兒女情長混為一談？不過你說的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皇室之女，出嫁豈能草率？這樣，等散了朝，孤便命人去抓緊時間選定黃道吉日，再把嫁妝準備的豐厚些，如此，雖然時間有些趕，但也不算是折了我大燕面子嘛！”
“陛下！您……”慕容皓心底一涼，正欲再勸時，慕容高卻已經懶得再與他多言了。直接選擇了無視、而去和丞相尹茂商議起了姻盟細節來。
太子一黨的嗤笑聲，三皇子一黨的嘆氣聲，以及自己腦海中所浮現的、皇姐在鮮卑族中孤苦無依的凄慘景象，終于把慕容皓最后的一絲理智給沖垮了。重重的把手中笏板往地上一摔，在眾目睽睽之下，慕容皓面色沉重的站起身來，冷冰冰的直視著慕容高說道：“還請陛下收回成命，否則，臣愿身負國家社稷、長跪于殿外！直到……陛下回心轉意！”
文武群臣們瞬間集體傻眼了，不管是誰，此時此刻都在用像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殿中央的慕容皓。一時間，整個大殿落針可聞！
“……你說什么？”慕容高緩緩站起身來，面色猙獰的俯視著慕容皓，“你，剛剛，在威脅孤？！！”
“陛下！”大將軍秦彪暗呼不好，急忙出班擋在了慕容皓身前、戰戰兢兢的為其求情道，“請陛下息怒，請陛下息怒！平南將軍只是一時心急，才……才犯此大錯，他絕無任何……”
“大將軍，平南將軍似乎很冷靜啊，何來的一時心急？”還沒等秦彪說完，太子慕容滬那陰惻惻的聲音便已從一旁響起了，“真是稀了奇了，陛下和鮮卑姻盟，為的就是國家社稷啊！怎么現在在平南將軍口中，國家社稷反倒站在陛下對面了？呵，那要依平南將軍之意，咱們陛下……莫非是個昏君了？”
這句話的殺傷力實在是太大了，十分完美的起到了火上澆油的效果。不出意外，慕容滬那邊話音剛落，慕容高這邊就已經把龍案拍的震天響了：“好啊！慕容皓，你可真有本事啊！竟敢拿國家社稷來變相的罵孤！好，好！你不是想表現嗎？孤成全你！跪著吧！跪死在外面吧！所有人聽著，無有孤的命令，誰也不許去扶他！讓平南將軍，好好的為他口中的‘國家社稷’，獻一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