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舊香過眼
- 公子佛緣
- 鄭不喬
- 3785字
- 2018-01-16 20:49:13
“父親不許我見他,出了繡樓就要帶上面紗,但仔細想想,既然外面告示上寫著我耳后刺著青枝蓮花紋,怕是八九不離十了。”
他在阿珅臉上找不到一分怒色,甚至在講這件事時,臉上都是嘲諷的神情,可他也看到了那雙纖細柔美的手指骨泛著蒼勁的白。
“那青婳同他呢?”
“這便是我接下來要講的事情了。”阿珅苦笑,“你不知我那日能帶青婳過來,在青鸞山流了多少眼淚。”
故事還是那個套路,風流如唐臻淵,倒是盛世值得學習的榜樣,知州府家兩位千金,因為他的多情,全都進了家門,卻因為一句話,讓姐妹反目,妻離子散。
“你不知道,世上巧的事太多,婳兒晚我一年出生,卻是在同一天,而就在青婳出生的那天,師父說,若是想這孩子平安長大,就不能對外宣揚。。”
“我出生那天,師父悄悄來到山莊,說要收我為徒,而在青婳出生時,師父說,對外,唐家只能有一個女兒。”
“繡姨坐著月子大鬧了一場,最后還是妥協了,因為父親告訴她,這都是為了婳兒的平安,繡姨答應了,可就在婳兒十二歲,要帶上金釵,入祠堂參拜時,師父說,祠堂,入不得,進了祠堂,家譜上是要留名的,對外,唐家只有一女,對內,也不得聲張。”
“是以,繡姨一氣之下,從楚秀山搬到了青鸞山,而青婳自幼學武,則隨著劍宗去了邊塞。青婳走的那天,繡姨在青鸞山哭得肝腸寸斷,連母親在家中也是偷偷抹淚,哭著說婳兒平時跟著劍宗學武苦就苦點,在家里還有人對她噓寒問暖的,可去了邊塞那雜草不生的地方,孩子那么小不知冷不知熱的有點委屈可怎么辦?”
“是以,盛世你看,我們家若是沒了我,也是十分美好的。”
這話聽的盛世心里十分不舒服,看著阿珅又是一臉苦笑哀愁的表情心里更是揪了一下。
他好像有些懷念阿珅嬌笑含羞和自己演戲斗嘴的日子了。
盡管知道那笑從不來自心底。
“阿珅,我以為你跟著念空方丈這么多年,雖然沒成佛,但有些事也看通透了。”
“那你不也說了么,是有些事。”
盛世突然笑了,對,就是這樣的阿珅,像個活人的阿珅,眼睛里不再是淡淡的,而是有了感情,愿意和自己說些斗嘴的話。
“連知州會在全城以賀喜唐青宦上任為由,舉辦一個宴會,到時候,你要去么?”他是在用詢問的語氣告訴阿珅。
“可是這兩天?”
盛世像是想到了什么,遲疑地點點頭。
“逸王說要造反,可人找不到,便不知怎么去做防范,我想,依照皇上的做法,他應該會直接把你放在身邊。就像他曾經把安澈放在身邊一樣,只不過他棋差一招,本來是想探探安澈的虛實,卻沒想到人家直接破罐子破摔,還摔的特別有效果。”
盛世心情大好,和阿珅討論事態局面乃是幸事,這會讓他覺得二人十分惺惺相惜。
“不瞞阿珅,府上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了。不過,你覺得逸王會去哪里?”
哪里?想起那晚安澈對自己說的話,心中大概已經有了答案。
隨著阿珅的眉眼逐漸彎起,二人相視一笑,唐緣珅將盛世的白紙扇放在手中細細端詳,
“皇上想必已經坐不住了,你該好好感謝你的這位兄弟才是。”
“這張白紙,要被染色了。”
奏折從臺上飛起后準確無誤的砸到每個人的身上,平日里趾高氣昂的群臣此刻戰戰兢兢地跪著,有些不甘沉寂的便高聲出言,換來的是力道更大的重擊,笏板跌落在大殿上發出脆響,衣冠楚楚的高官們此刻不是帽子掉了,衣衫亂了,就是鼻子被砸出了淤痕,眉邊多了道紅絲。
不知情的,還以為哪個活膩歪的把家禽給放到了光明殿上。
在一陣又一陣的高聲被砸個透底后,便沒了人出生,連句“息怒”都不敢再言,整個大殿上只剩下紙張在空中嘩嘩啦啦的猖狂旋舞后猛烈的撞擊聲。
安昀拋下未錦月和侍衛快馬加鞭的連夜趕回朝佑皇城,已是筋疲力竭,待呈上那封信后,便有了如此荒唐可笑的一幕。
她站在簾幕后面,皺著眉看著臺下群臣滑稽無力的掙扎,又望了眼臺上的父皇,臉上已是十分不耐。一旁的小太監被剛剛這位帝姬直闖光明殿的凌厲氣勢嚇到,又見其面色疲憊,連忙搬了椅子放上軟墊,又備上香茶解乏,可這位帝姬一個眼神就給他震了回去,直直地站著,怒氣不比外面的要小。小太監不敢吱聲了,乖乖的侍候在一旁。
下面跪了一地的人中,只有兩位依舊站著,列在首排且高高在上。
那位極其年輕卻穿著一品官服,氣宇軒昂的男子微微抬頭,對著簾幕后的安昀輕輕頷首,簾幕后的人終于得以松懈的一笑,小太監捕捉到帝姬的微小表情,連忙請安昀坐下歇息。
縱使強壯有力的將士如此騎馬奔波也是勞累不堪,更何況是自幼嬌生慣養的帝姬,她早已筋疲力竭,全身的每一寸肌膚都處于緊張狀態,可直到那人對自己的一個點頭微笑,她才感受到雙手因為緊緊拽著韁繩而不停顫抖,陣陣疼痛提醒著她,她已到了極限。
可,他笑了誒。
權譽整整衣袖,看了一眼左側的未相,笑盈盈的向高臺上的人進言。
大央的廟堂上有個私底下的傳言,是這樣說的,說是權家小郎,半掌大央。
這前半句,自然是對權譽的暗諷,可這后半句,卻是十分酸溜溜的羨慕。
大央自開國以來,未廷光先戎馬后稱相已經是個人人稱道的特例,而那年僅二十有三的年輕右相,便是足以名垂千古的傳說。
“陛下,僅是憑一封信就斷定逸王造反,有些不妥。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逸王和阮青琛的下落。”
并沒有奏折砸下來。
“臣想,阮青琛和逸王一同失蹤,這應該不是巧合。不知,阮尚書可有什么消息?”
跪在地上的男人迎上前面那對年輕而銳利的目光,感到一陣寒顫。
青琛說的沒錯,阮家如今已經是那人的獵物了。
“皇上,臣會盡力搜尋孽子的下落,待找到他后,定會拿出個交代。”
“皇上,臣昨晚得到消息,小北央晚些時日會派使臣來訪。”未相打斷阮尚書的話,權譽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語。
盛現寧并不去理會他們,對未相的話也是充耳不聞,反而是看向坐在左手邊臺下的安昀,“昀兒,你三哥在宜陽過得如何?”
未相見盛現寧對小北央充耳不聞,當著眾人的面算是沒給這位老臣面子,也并不惱火,沒有再說話。
安昀聽見皇上叫她,想起來回話,無奈全身力氣都散盡站不起來,盛現寧擺擺手,示意她坐著即可。
“回父皇,盛世哥哥他,他還是老樣子。”
“還是老樣子么?”像是自問問答,盛現寧起身走到臺階上,索性坐了下來,懶懶地看著臺上的眾人,仿佛剛才一下接一下地砸奏折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個喜怒無常的帝王。
“權愛卿,你說,逸王會去哪里呢?這信上的內容,剛才朕已經給諸位愛卿讀過了。來來來,都別跪著了,都起來,都起來說說逸王和阮青琛,究竟去了哪里。”
大臣們紛紛站起來,大殿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去后,卻沒人敢言語。
權譽嘴角的笑容更大了,他率先開口,“陛下,不如,我們做個推測可好?”
除了高臺上的人對這個提議十分感興趣,眾人紛紛側首看著權譽,不知這位心思莫測的右丞又要搞什么,倒是左相一臉泰然的等著他的言論,唯獨剩阮尚書一人,心中忐忑。
“假設,逸王是真造反,那么,阮青琛在此刻失蹤,在合理之中的,有兩種情況,一,是逸王挾持了阮青琛來威脅阮家,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么相信不用我們去找,過不了多久逸王便會帶著他的出現的;二,就是阮青琛與逸王是一伙的,可要真是這種情況,那么阮尚書或許應該可以想起點什么。”
權譽說完話突然一跪三扣,眾人不知他這是何意,身在左側的未相見權譽此番舉動,臉上沒了表情,一雙歷經風霜被刀劍磨過的眼睛看了一眼身后的阮尚書,不再說話。
權譽高聲大呼,“陛下,依臣之見,不管出于哪個猜測,為保大央國事通順,臣懇請,暫時將禮部尚書府進行秘密監押。”
話音一落,眾人皆驚。
象牙笏落地摔成兩瓣。
安昀冷眼看著一向忠厚古板的阮尚書失了分寸禮節,痛心疾首地伏地喊冤,看著眾臣紛紛上奏各抒己見,殿中又鬧成一團,看著叱咤朝堂的未相靜默不語,看著父皇微微點頭,看著阮尚書被拉走時滿臉的慌張驚恐,看著那人,嘴角一抹燦若蓮花的笑。
一瞬間如同翻江倒海般所有的情緒涌上心頭,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有液體涼涼地滑過她的臉頰,她不知是不是被淚糊了眼,那些景象變得如此猙獰,她好像一瞬間置身云端,突然的輕飄感讓她有些驚恐,想要拽住些東西,卻發現全身使不上力。
可怎么會有紅色的淚呢?
“帝姬!”
安昀想,她大概是要去見姝娘娘了。
父親事事都依她,可唯獨一件事,一向和善的父親會為此大發脾氣。
皇叔父和皇后娘娘很疼愛自己,常常召自己入宮小住,每次回去父親總要問些問題,一旦她提到了姝娘娘,父親就會變了顏色,如果告訴父親,自己在姝娘娘那里都干了什么,父親便會將自己鎖在房間里。
小小的她知道,父親很不喜歡姝娘娘,很討厭姝娘娘。
可安昀很喜歡和姝娘娘在一起,人們都說,她是大央最美的女人。
安昀喜歡依偎在姝娘娘的懷里,聞她身上那種令人上癮的香氣,聽她讀詩時似山泉般清甜婉轉的聲音,這時那個同樣好看的安澈哥哥就會坐在姝娘娘旁邊吹簫,就連一向清冷高傲愛取笑自己的太子哥哥,也總是來姝娘娘這里討塊糕點吃。
安昀還喜歡那個人前一本正經,人后嘴角總愛掛一抹花色笑容的權家小郎。她不知人們為何都這樣叫他權家小郎,太子哥哥每每提起他時,總是一副鼻子出氣,不屑一顧的樣子。可權家小郎這四個字,人們只在背后說,在人前,都是畢恭畢敬的尊他一聲翰林大人。
權譽,太子哥哥有時氣不過,就愛喊他名字。
安昀知道,這人同華年的父親一般,是大央的傳奇。
安昀喜歡傳奇的笑,喜歡看他那張清俊的臉上突然綻放一束奇異璀璨的光芒。
這件事,她只偷偷告訴過姝娘娘。
“那等安昀長大了,長的端莊大方又知書達理,那位少年學士被安昀驚艷到時,姝娘娘幫安昀說親好不好。”
“那說好了,我要長的和姝娘娘一樣漂亮,姝娘娘說話算數,要幫安昀說親哦。”
可是,她沒有和姝娘娘一樣漂亮,姝娘娘也不能幫她說親了。
姝娘娘,你說,那樣高高在上的他,
會愿意娶一個瞎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