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恁這小娃兒下嘴黑的很!老頭子這半張臉皮差點都給你咬爛了!還真是個狗娘養的小雜種!”

整條南街最臭名昭著的乞丐——老瘋子，也不去管自己半張臉皮的肉還鮮血淋漓的掛著，嘴里一邊辱罵著地上蜷縮著的瘦小人影，手上一邊不客氣的搶過他懷里的物件，末了還狠狠地往他的胸腹位置踹了幾腳，再朝他的臉上吐了幾口唾沫，直到感覺自己打得也有些力竭了，才罵罵咧咧的轉身離去。

只留下斷了好幾根肋骨，疼得渾身發抖的葉浮屠，奄奄一息的昏了過去。

小巷子口偷偷圍觀的人還不少，大多都是來看熱鬧的，來看看這場“南街瘋子爭霸賽”的結果如何。

或許這場“瘋狗”差點變“死狗”的爭斗對于大部分乞丐來講沒啥意義，只是圖個樂子解解悶。

但對于其中的某幾個人來說，這樣的結果，還不賴。

雖然他們同樣懼怕和厭惡那個老瘋子，但至少他幫著他們在葉浮屠身上找回了點場子，變相的報了仇。

而且，貌似還給了他們一個痛打落水狗的機會。

“哥！咱們不趁著現在去給這瘋狗松松骨，先卸他一條胳膊一條腿再說？”

一個瞧著賊眉鼠眼，面容猥瑣，眼里的精光幾乎都要往外冒的少年，見到此景，就開始不斷地慫恿著身邊的同伙，上前去一仇雪恨。

而站在他身邊的同伙，也是一個算不上多大的少年，長得有些虎頭虎腦的，看著與一般的農家少年無異，除了脖頸處那一道猙獰可怖的傷疤。

聽著同伴的教唆，少年伸手摸了摸自己咽喉附近的傷口，全身上下都開始微微顫栗了起來。

是恐懼，同樣也是興奮。

他這輩子都無法忘掉那條“瘋狗”咬住自己脖頸之時的窒息感：

他被騎在身上的人影遮住了眼前所有的光。

天，一下子暗了下去。

十幾個“小弟”的慌亂，耳邊不斷傳來的叫罵聲，哭嚎聲，勸解聲，林林總總的各種聲響，匯成了一曲宏大而又市儈的樂章。

哦，對了，少年突然想起自己并不懂什么音樂。

那，那就說他們亂成了一鍋粥吧，至少粥還是很好喝的嘛……

在他腦子里一團漿糊，胡思亂想的時候，其實那片嘈雜聲，離他很近，真的很近。

卻也很遠。

遠到，好像隔著陰陽。

那時候，葉浮屠尖利的虎牙已經抵住了他脖頸上的大動脈，他能夠感受到自己血液一下一下的迸動，無比清晰，又無比緩慢。

那時候，他甚至還感受到了自己的血液不受控制的流出，流入身上少年的嘴中。

那時候，他感覺自己已經死了。

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少年沒有太多印象，只記得自己恍惚間被人從地板上拉了起來，而那條瘋狗早已消失不見。

不知是不是不幸中的萬幸，他的脖子上雖然留下了猙獰可怖的傷口，但至少性命無憂。

在那之后，他渾渾噩噩的過了差不多一旬的時間，直到今日聽聞兩個“瘋子”間的爭斗，才有些驚醒了似的連忙趕來，遠遠的觀望著。

現在這份觀望也結束了。

“走！咱也去出出風頭，上去廢了他丫的！”

因脖子上有了一道傷疤略顯猙獰的少年，現在的臉色，更加猙獰。

——

“咚！”

又是一次重物落地的聲音，葉浮屠迷茫地睜開了雙眼，眼神有些渙散，但很快就不得不凝練了起來，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右手。

一股鉆心的疼痛自那只被人狠狠踩著的右手上傳來，疼得他額頭上不斷地冒出冷汗，他有些費力的想要轉過身去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卻發現自己渾身下上竟沒有一絲力氣。

胸口腹部火辣辣的疼痛讓他很難想象自己的五臟六腑是否還算完好，只知道自己的肋骨肯定是斷了好幾根的。

眼前有些眼熟的少年似乎還并不打算放過他，一邊加重了腳下的力道，一邊獰笑著叫囂道：

“哈！你葉浮屠不是很拽嗎？啊?你現在再站起來咬老子一口啊？你能爬起來老子都算你厲害！來啊！狗娘養的東西！”

言罷還用空閑的左腳狠狠地踢向葉浮屠的手肘關節處，力道絲毫沒有留手，幾乎當場就踢斷了他的手臂，疼得葉浮屠眼淚都流了下來。

一腳又一腳，一下又一下，虎頭虎腦的高大少年滿目猙獰，狠狠地蹂躪著眼前已經沒有絲毫反抗能力的肉體……

葉浮屠的嘴角溢出了鮮血，眼神再度開始渙散。

淚眼朦朧中，他突然想到，就這樣吧，就這樣結束了吧……

似乎就這樣死在這兒，也不錯，死在這沒人知道的臟亂環境里……

圍觀之人沒有一個上來解圍的，踢死個同類對于這些早已活得麻木的乞丐們來講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們仍舊自得其樂地看著眼前的這場“復仇大戲”，議論紛紛。

而那些議論聲，和身上的疼痛感，離葉浮屠已經很遠很遠了。

他的意識消失前，最后一幕，好像見到了自己這輩子最重要的幾個人。

爹，娘，姐姐，還有爺爺，小芙蓉今天就來看你們了，這次，我不會獨自逃走了……

“快跑！巡察守的人來了！”

乞丐們紛紛四下作鳥獸散。

這便是葉浮屠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聽到的話語了。

——

春芽從噩夢中驚醒，發覺桌前的窗戶不知何時已打開，桌上的蠟燭也不知何時被人吹熄捻去，余著大半截。

遠方的天空隱隱泛著魚肚白，似乎是在提醒小侍女又到了新的一天。

地上趴著的女子也早已消失不見，連絲毫血跡也沒留下，讓人不得不懷疑她是否真的出現過。

昨夜一切，恍若少女的燭光一夢，不知真假。

只有庭前尚未干涸的雨水，掩蓋了一切痕跡。

……

“就這樣不去管她了？感覺這不是你的性格啊。”

不遠處的屋頂上，一個白衣青年有些吊兒郎當的對身邊的黑衣女子說道，帶著些調侃的語氣，末了還饒有興致地看著女子臉上的表情。

然而讓他有些失望的是，她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只是如往常一樣冷哼了一聲，道：

“走了。”

話音剛落，她的身形便自屋頂上消失不見。

白衣青年見狀，一手虛摸著下巴，一手負在身后，故作高人狀地道：

“嘶！不對勁，很不對勁啊！要不我去找這小美人交流交流感情？指不定就破開冰山有望了，嘖嘖！”

帶著濕氣的刺骨微風拂過，吹散了青年“嘖嘖”的聲響。

一襲白衣，業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