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至正十三年的秋天。竇家的孩子們常常玩一種叫做“俠客行”的游戲。他們背誦李白的那首《俠客行》，叫嚷著要去闖蕩江湖，行俠仗義。那首詩到現在陸昭還時常詠誦。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那個年齡的少年，說懂事已經懂事了，但說不懂事離成熟還差得遠。他們少小習武，愛聽民間奇談，對所謂的江湖有著難以抑制的向往。大人們定的條條框框反而激發他們的叛逆和勇猛。

他們經常會跑到城外玩耍，因為人多，所以大人們也沒當回事兒。

可那次的確是過分了，因為他們孩子竟然跑西山上去了。

那天天高氣爽，竇家老太爺到南邊的磁州探望老友去了，在大哥竇紅石的慫恿和帶領下，這些孩子紛紛響應，踏上冒險的旅程。

西山自然在邯城外官道的西面。站在官道上，能遠遠看到那邊有連綿的群山橫亙，它還有個吉利的名字，叫紫山。人說“紫氣東來”，而這邯城的風水布局則是“紫氣西來”，祥龍盤踞，加上涪水東繞，山水為伴，自古人杰地靈。

但風水輪流轉，這西山在近些年已經不是什么好地方了，儼然一條惡龍，成為土匪的樂園，為禍四方。這邊人喚土匪為“上馬賊”，他們來去如飛蝗，得意馬蹄疾，所到之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光是這邯城，四五年間就有兩次被這群土匪短暫占領。

西山之行是紅石的主意，跟隨的有盧陽、盧琳、紅驍、紅棉、小七、大有，還有后街的孫元兒，他爹是萬戶府的一位將軍，同竇老爺關系很好。

臨走時這些孩子還偷了竇老太爺的大刀和牛皮水袋。他們是吃了午飯之后出發的。

“哥，爺爺說那邊山里有老虎，有壞人，我害怕。”紅棉對前頭的紅石說道。

紅石扛著大刀，走在最前頭，大聲說道：“不怕，有哥在，不怕。我們以前都是小打小鬧，身為俠客，自然就要到最危險最需要行俠仗義的地方去。對吧盧陽？”

“對，我同意。紅棉，你要是害怕現在回去還來得及。”那時候的盧陽身材有點胖，而且個子還沒長起來，同高高瘦瘦的紅石一前一后走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旁的盧琳看盧陽不怕，自己也挺著胸膛一副自信的表情。

“誰說我害怕了，誰害怕誰是小狗。”紅棉看出盧琳的得意，撅嘴愣了盧陽一眼。

“我們啥時候能到西山啊？走了這沒久，感覺那山一點都沒變化。”大有有點泄氣了，別看他高高壯壯平時很暴力，卻是這群孩子里頭最沒有耐性的，每次行動都會叫苦連天，拖大家后腿。

“你瞧人家小七，平時柔柔弱弱，但關鍵時候比你強多了。”紅驍停下來埋怨后頭的大有，“何況人家女孩子都沒抱怨，你倒好，真是丟人。”

小七走在他們前頭，聽到紅驍夸自己，嘴角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跟緊了前頭紅棉和孫元兒的腳步。

來到西山腳下的時候已近傍晚，四周看不到什么人家，格外的荒涼。

幾人腹中饑餓，決定趁著天還亮抓點野味兒，找個隱蔽安全的地方，生一堆火，先吃一頓再說。秋天是打獵的好季節，動物們都在外頭覓食準備過冬。打野味兒的任務自然就包在了紅石和盧陽的身上。紅石彈弓打得好，盧陽聰明眼力好，兩人每次一同出去，總有些收獲。女孩子負責撿柴火，紅驍負責搭灶生火，其他兩個去找水。

他們找了個干凈的小山洞，生火烤兔子。等烤完野兔子，飽餐一頓之后，再看外頭，天色已經全暗了下來。

紅棉從小就怕黑怕鬼，她緊緊挨著紅石拽著他的胳膊，小聲說：“哥，你說晚上會不會有狼？會不會有老貓？娘會不會很擔心？我好害怕。”

“紅棉是小時候被那貓妖的故事給嚇到了。”紅石對大家說，“每次人家講老貓，她都嚇得腿軟，哈哈。”

盧琳縮在盧陽的懷里也很害怕，瞧見紅棉被嘲笑，自己便什么都沒說。

這些男孩子其實也不是不害怕，可小小年紀就已經知道，在女孩子面前是不能說自己害怕的，否則就會讓人看扁，永遠抬不起頭來。如果紅棉和盧琳沒有參加這次遠行，有可能他們早就半道折回了，可就是因為要面子，這一路他們誰都沒有提回去的事情。當然，愛拖后腿的大有除外。

前半夜他們心是提著的，但很安靜很安全。后半夜，孩子們都困了，幾個男孩兒輪流值夜，想著前半夜沒事兒，后半夜肯定還好，便松懈了。當時值夜的是大有和孫元兒，這兩個大胖小子真是中看不中用。等危險來到眼前的時候，幾個孩子竟然都在睡夢里頭。是那堆篝火引來了土匪。

“哈哈，一窩小崽子。”一個粗野的聲音響起，紅棉感到自己被人拎了后襟整個提了起來，嚇得心差點跳出來，“啊——救命——”

借著篝火和來人手中火把的光亮，她看清了洞里的情況。

此時，洞里一共有三個高大的男人，個個壯得如一頭牛。影子投到山洞的墻壁上，更是夸張得嚇人。另外兩個男人也都一手拿著火把，一手拎著一個孩子，分別是盧陽和紅石。

小伙伴兒們都嚇傻了，尤其是見領頭羊紅石和盧陽被抓了，更是軍心四散，大有驚慌失措叫了起來，從拎紅棉的大胡子男人褲襠下頭鉆了出去，跑了。小七和盧琳哆哆嗦嗦蜷縮在山洞的角落里捂著腦袋不吭聲，盧琳哭泣不止。

紅驍和孫元兒撲到大胡子身上，對著他拳打腳踢，紅棉被扔到了地上，來了個狗啃泥。孫元兒被那大汗狠拍了一掌，撞在墻壁上，一頭的血，暈了過去。而紅驍拉起地上的紅棉和盧琳，趁著這間隙，往山洞外跑去。

只要能跑出去，就有活命的希望。紅驍拉著兩個女孩子飛似的往外跑往林子里頭跑，以至于回過神來，再往后看，因為林子的遮蔽和方向的偏差，已經看不到那山洞了。身后也無人跟來。他們抬起頭，林子枝枝椏椏得罩著，即使在這滿月的夜里，也幽暗無光。

此時，山洞里還有四個伙伴沒有逃出來。紅石，盧陽，孫元兒和小七。

必須有人去山下報信，那些土匪不會只有三個，他們對付不來的。但誰去報信呢？她看著眼前的兩個女孩子，眼睛里閃著光。

“紅棉，琳兒，你們不要說話，聽我說。”紅驍用極低的聲音說，“現在，需要有人回去報信，我需要回去找你那些哥哥們，報信的事情只能交給你們兩個了。我把你們帶到大路上，你們就連夜沿著來的路回去。我想，快的話，天亮的時候你們就能到了。”

盧琳小聲哭了起來，“紅驍哥哥，我害怕。”

“琳兒不怕，想想你盧陽哥哥，我們要救他們，明白嗎？”紅驍道，然后對紅棉說，“紅棉，你比琳兒大，照顧好妹妹。我們一定要把他們都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