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戰爭的邏輯
- 烽火紅棉
- 寒春生
- 2069字
- 2019-04-09 19:14:49
大戰之后,打掃戰場是一項必要且勞神的工作。尸體的分類和處理要得當,以防帶來謠言和疫情。城門的修整要迅速,這樣才能使人們淡忘那些血腥和殘忍的事情,滿懷憧憬地繼續生活。水源要細心留意,人員要登記造冊發放新的憑證,余孽更是要無余力地去追繳,防止敵人卷土重來。整個城市里要盡可能快地拉開一張監控的網絡,而基本主張和思想的宣傳是必要的。
對達官貴人家中的清洗是大快人心的,這種舉動可以迅速贏得平日里那些受盡欺壓的大多數人的歡呼叫好。紅巾軍是農民奴役出身,所以很容易地和農民小商販和流民打成一片,他們進出潘樓這個汴梁城中最奢華的地方,對那些敵人們宣告著一種復仇和炫耀的情緒。整個汴梁城在這種情緒中漸漸沸騰。對他們來說,這算得上是一場讓人振奮的戰爭。
但除了殘酷,戰爭終究沒有其他的邏輯可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簡單粗暴,干凈利索。對于汴梁城沒跑掉的那些俘虜來說,正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些俘虜的數量算起來有一千多號人,有一部分是士兵,一部分是汴梁城里的大小官員,還有一部分是顯貴人家的走狗門客。
他們被趕在汴梁的甕城里已經一天一夜了,沒吃沒喝,頭頂上是城樓上紅巾軍的弓箭和火藥,還有那一雙雙滿是仇恨的眼睛。他們自然不會忘記十幾天前剛剛在這座城市的這個翁城里發生的那場屠殺,也正因為難忘,所以才對自己作為俘虜階下囚的命運越發地不安和忐忑。
晚風習習,陸昭和紅棉站在城樓上,身后遠遠站著兩個男人。自從見了劉福通,陸昭的身份開始被更多的人熟知了,而一直藏身暗處的白鹿組織的人也隨著陸昭身份的公開而變得半公開化。
“柳青剛剛找到了,在城門外一公里的地方找到的。”陸昭聲音壓得很低,讓人聽著壓抑,“看樣子沒受罪,走得很安靜。”
柳青死去的消息紅棉已經得知了,但她還是由著陸昭一遍一遍地說,這件事情今天已經被他們反復念叨了很多遍,仿佛這樣才能沖淡心底的悲哀和遺憾。
想到柳青的樣子,那個英俊頑皮的少年,竟然就這樣悄悄離開了。沒有人知道身手了得的他為何死在了那里,在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里,靜靜地死在了那里。他一定遇到了自己的軟肋,紅棉心里想著,就像耶律因為金兒所以受了傷一樣。紅棉堅信柳青一定遇到了軟肋,否則像他那樣的人,本應該是無堅不摧的,可真相卻再也無法得知了。
這戰場上死去的人,不乏這樣年紀的年輕人,他們都正值一生中最好的年華。如果生前是紅巾軍,便會在文書的筆下留個名字出身,以后或許能告知家鄉的親人;如果是敵人呢,肯定會像一團團亂草一樣讓人揉把揉把扔進坑里一把火殺掉完事兒,身軀灰飛煙滅,行蹤了無痕跡,就像從沒來過這個世界上一樣。
看著此時翁城中皺巴巴的人群,紅棉拉了拉陸昭的衣袖,她知道多說無益,可還是忍不住說道:“他們,真的沒有辦法嗎?這么多人。”
陸昭搖搖頭,臉上沒有什么表情。“我已經勸過父親了,沒有用,也不知道該怎么勸。這些人留在汴梁只能是累贅,信不得,不能用,關起來的話人又太廢糧食和人手,還容易惹是生非。古今戰爭,俘虜多不留,紅棉,這就是戰爭的邏輯,雖然殘酷,可確是現實。”
紅棉指著甕城里的人,對陸昭說道:“你看像不像螞蟻?都說人命如螻蟻,一點沒錯。我們當時在甕城里被孛羅帖木兒威脅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吧。那時候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變成了對方,掌握生殺大權,我會將他們也通通殺掉的。”
陸昭回頭看紅棉,眼神中透著憐惜,也有驚訝。
紅棉笑道:“驚訝嗎?我知道,你也一定是這樣想的。因為我們都是人。可是,當有這個機會的時候,卻又會于心不忍,這也才是人,對吧。戰爭的邏輯我懂,但又不想懂,如果戰爭只是在一遍遍重復這種事情,那我們當初為什么要發動戰爭呢?”
“紅棉,對不起——”陸昭看著她,在不久以前還是他在同她講道理,可如今,她卻一次又一次拿話語亦或行動讓他啞口無言。
紅棉愣了愣,陸昭道:“這幾天讓你一個人經歷了這么多,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紅棉搖搖頭,沒有看他,而是走到一處欄桿旁,抬頭眺望城外,用自言自語的語氣說道:“路是我選的,自己選的路,再苦也得走。不是嗎?”她回頭看身后的陸昭,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你說過的清平人間,我好想看看——你說,我們能看到嗎?”
陸昭看著甕城里烏央央的人,不知道說什么好。很多時候,人會憑直覺有某種預感,最開始,那只是一種一瞬間的感覺,輕微的不值一提,且常被當做錯覺或因為壓力產生的負面情緒。但遺憾的是,如果最開始沒有正視這細微的感覺,它遲早會變成一個不得不正視的問題來到你的面前,并讓你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這樣的事情會在人的一生中反復重演,所有這樣的問題都是因為懦弱,而這樣的懦弱大部分是因為愛。就如每場戰爭的初衷都是為了化解爭斗,止戈為武,武以止戈,卻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見到一直崇拜和敬仰的父親,父子團聚,本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可因為這場戰爭,因為紅巾軍中的內斗,因為未曾停止的殺戮,這一切都變得異常沉重,被蒙上了暗淡的色彩。此時的陸昭,意識到過去的自己把問題還是想的太簡單了,世上哪有什么快意恩仇善惡分明,有的多是與外界抗爭的同時也與自我抗爭,深陷自我懷疑和沉重瑣碎中的艱辛跋涉罷了——
所以,紅棉的問題,他沒辦法回答,不知道該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