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潘樓中又出現了一位紅棉眼熟的人，不僅眼熟，而且令人心驚。

紅棉以為自己眼花了，怎么看到了那個被自己和桑竹一起除掉的仁次喇嘛呢？簡直長得一模一樣。

這喇嘛名叫扎西，樹海和蘇古特親自在潘樓大門口恭敬地迎接了他，獨眼人和駝子也隨行一邊，同扎西說話，看樣子是相熟。紅棉想到當日，這兩人也是同仁次喇嘛同行，或許這兩個喇嘛是雙胞胎兄弟?？吹竭@人，紅棉又想到了紅驍。

想不到，這小小一個潘樓，竟然有這么多熟人匯聚于此，世界真是小。

當天午后，凌家井回頭客棧的客房內室，窗門四閉，陸昭、紅棉、柳青、穆一鳴，還有三四個紅棉叫不出名字頭一次見到的人，在一起密談。

那幾個人都稱陸昭為少主，態度上對陸昭很是恭敬。

聽其中一個人說，朝廷的新特使剛剛已到汴梁，入住潘樓，正是扎西喇嘛，來接替被殺的巴特爾。而巴特爾其實也并不是最初朝廷委派的特使，聽說真正的特使在來汴梁的路上被人給刺殺了。更讓紅棉沒想到的是，那個被刺殺的第一位特使，竟然就是仁次喇嘛，這其中的因果關系也是夠讓人唏噓的了。

讓人憂心的是，聽說這個扎西喇嘛這次是帶著朝廷的密令來的，密令的具體內容是什么，目前尚不得知。但大家一致認為，一定同汴梁不久之后的戰局有關。

正談到緊要之處，屋外頭傳來輕微的聲響。

陸昭忙止語，示意其他人也不要出聲，在內屋好生帶著。而自己則帶著柳青和紅棉出了內室，來到外屋。悄悄地走到門旁，猛地打開了門，竟然看到了馮秀才。

馮秀才正嘗試往門內附耳，卻不想被門內的人嚇得跳開。站定之后，看到滿面慍色的陸昭，面露尷尬和喜色，拍著自己的胸脯直道，“嚇死人了，陸郎。我找你半天，你果然在這里。你們怎么不住潘樓，來這兒做什么？”

陸昭恢復以往的鎮定，道：”這本是我開的客棧，還有什么問題嗎？“

馮秀才恍然大悟，笑道：”原來是陸郎的地盤，我也是剛好在這邊閑逛，剛好看到陸郎你進來，便好奇跟過來了。那我還有事，就先不打擾了。咱們潘樓再見哈?！罢f完，便要轉身離開。

不想，這家伙這時卻被陸昭叫住了。

”馮兄弟你——你那封信，我收到了。“陸昭慢慢地說道。

馮秀才扭過頭，臉上青一塊紅一塊，”收——收到了？“

陸昭道：”收到了。“

”你——“馮秀才結結巴巴，”你看了？“聽語氣有些緊張。

”看了?！瓣懻训?。

馮秀才臉色通紅，”那——那你怎么想的？“

陸昭道：”我想——想請你進屋喝杯茶?！?

紅棉心頭一震，她曉得陸昭這句話之中的用意，來不及掩飾自己的情緒，忙側過臉收拾表情。

馮秀才臉上竟然露出了羞澀的表情。紅棉看在眼里，五味雜陳。這秀才是個癡人啊，怎么一碰上陸昭就變成了傻子了呢？真是個可憐的家伙。

”請——“陸昭開門對馮秀才道。

馮秀才走了進去，不知迎面而來的是一命嗚呼的命運。

紅棉看到陸昭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笑中透著一股殺氣。

陸昭沒走幾步，停了下來，扭頭對身后的紅棉命令道：”你去叫掌柜的備些點心和小菜?！叭缓蟊銖街标P上了門，把紅棉留在了門外。

等紅棉瞧見柳青和金兒走了出來向她示意的時候，她才緩步進屋。

馮秀才已經不見了。

穆一鳴和那幾個陌生人也不見了。

兩側的窗子都大開著，風從一側進來，又從一側溜出去。但紅棉仍然嗅到了一死腥味，很淡很淡。陽光很好，照進屋內，暖暖的。陸昭一個人坐在桌旁喝茶，深色淡定，好像這里剛才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只是一個悠閑的慵懶的下午而已。

每當紅棉無法面對那些殘酷的事情的時候，她都迫使自己去想紅驍。以一念代萬念。遇到是非難分的時候，想紅驍。遇到沒有勇氣的時候，想紅驍。遇到殘酷的事的時候，想紅驍。當她這樣做的時候，心腸便能硬起來，便能排除一切的胡思亂想，為自己所做的所見的事找到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也只有這樣做，她才能一點點消解掉心頭的委屈和仇恨，讓死去的人成為她為人處事的道理。有人在殺戮，有人在被殺戮，有的為情，有的為利，莫不如此，都是這世間的螻蟻。如果只能二選一，與其成為被殺戮的那個，不如成為殺戮者。況且，紅棉認為，自己是站在正義一方的。

陸昭，給了她一個十分美好而有意義的愿景，或許不久后就能實現。她愛他，他是好人，是英雄，這樣的人選擇去做的事，一定也是應該做的事。

她相信他，也相信自己的判斷。

陸昭起身走上前，直視她的眼睛，“丫頭，怕嗎？”

紅棉看那雙眼睛，多少年過去了，只有那雙眼睛，那眼神，始終未變。

她故作鎮定地搖搖頭，“不怕?！?

陸昭把她攬進懷中，“雖然知道，這種情況總會出現，但我還是想讓你晚一些經歷?！?

“你忘了，我在邯城，殺過人的?！奔t棉小聲說道，“但卻有些不同，一個十惡不赦，一個卻不曉得是好人還是壞人。不過，或許習慣就好了，不想那么多，跟著你就好了?！?

不知怎么的，陸昭想起大風在邯城曾經說的話，“你這人秘密太多，太危險，她要是跟著你，終究會害了她——”他拍了拍紅棉，暗自嘆氣，說不上心頭是歡喜還是悲傷。

或許，大風離開紅棉，不是因為心中對紅驍的歉疚，而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再也給不了她安穩和幸福。或許，此時，他推開她，才是對她最好的祝福。起碼，不會親眼看到她在自己的手中凋殘枯萎，跌入深淵。

但為什么一定是深淵呢？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世界會在他的手中改變成祥和美好的樣子。而這美好的世界，是他和她一起努力換來的。想到這里，他又恢復了鎮定，不再去想那些糟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