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棉面上故作茫然淡定，但心里別提多尷尬了，而陸昭也給弄得哭笑不得。最后干脆拉上紅棉，疾步走出了鬧市，一口氣過了金梁橋，才終于得以呼吸兩口新鮮空氣。

兩人打量對方被那群女人拉扯弄亂的衣衫、狼狽的神情，頓時指著對方開懷大笑起來。紅棉看到面前的這個放聲大笑的男人，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淚花，這次對了，這個人就是盧陽，他們的笑容一模一樣。

站在金梁橋上，借著皎潔明亮的月光，能看到汴河水以一種婉轉又崇麗的姿態向東南流去，橋下傳來悅耳的流水聲——

不同于白日看到的熱鬧嘈雜，此時的汴河兩旁，隨處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河燈亮光和搖櫓泛舟的斑駁的人影，槳聲燈影中，一輪圓月倒影水上，正是千江有水千江月。

這世界上水有千江，而月只有一輪，千江畔的人們看到的月亮只此一輪，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安慰。

向東北方看去，能看到不遠處有一座不高的山丘，陸昭指著那里告訴紅棉說那里便是夷山。紅棉到汴梁后每日聽到的暮鼓晨鐘，都是從那夷山的開寶寺中傳出來的。

二人看時間尚早，便一起往那里而去，路上還買了一盞油紙燈籠。

夷山并不高，十丈有余，孤零零地杵在汴城平坦的土地上。這種高度根本不應該稱之為山，而只算是個土臺子。但山不在高，有仙則靈。開寶寺琉璃塔上的燈光在天際閃耀，與月光爭輝，把夷山裝點地分外動人。

沒多久，便來到了夷山山腳，開寶寺的山門就在山腳下。階道一路筆直延伸上山，山門處人來人往，多是向他們一樣承夜參訪的人。人們手中的油紙燈籠星星點點，很美很美。

話說每年中秋，開寶寺中都會舉行盛大的燃燈大會。

一個老婆婆遞給紅棉幾支香燭，用顫顫巍巍的聲音叮囑道，“來廟里還是要恭恭敬敬上柱香，你們這些年輕人，只知道看熱鬧，這些規矩都不懂——”

紅棉接過那幾支香燭，連連道謝稱是。

又進了一道門，便到了夷山的頂上，梵唄法器的敲擊聲越來越清晰，視野也越發平坦開闊起來。

到處都能看到飄動閃爍的蓮花燈火，如天上的星辰一般晶瑩璀璨，映襯得大雄寶殿威威壯觀，殿中佛菩薩更是寶相莊嚴，殊勝無比。

大雄寶殿的東側，那座十三層寶像琉璃塔周身遍點燈盞，塔身格外纖細，如一支倒提的鐵筆，更像一支蠟燭，在源源不斷地散發著溫暖和光明。正如院內壁上刻的詩文所說的，“擎天一柱礙云低，破暗功同日月齊。半夜火龍翻地軸，八方星象下天梯。光搖瀲滟沿珠蚌，影落滄溟照水犀。火焰逼人高萬丈，倒提鐵筆向空題。”

大殿之上，僧人身披袈裟，分行而立。時而快速念誦，時而婉轉吟唱，殿外很多信眾也是長身而立，雙手合十，默默祈福。即使連平時頑皮的孩子，此時都不再哭鬧。

“敢問兩位公子，是否有需要超度的親人朋友？有的話，寫在紙上，祈福和超度大會過一會兒便要開始了。”這時候，有一個佝僂的老頭提著一個盛著紙筆的籃子，小心翼翼地問陸昭和紅棉。

紅棉要了一張紙，在上面寫了兩個名字，分別是紅驍和紅石，并寫了他們各自的情況。陸昭向老頭兒付了一枚銀錠子，合掌道：“還要請老伯幫我們請兩盞油燈。”

老頭兒點點頭，接過紙筆和銀子，然后顫巍巍地把紙折了起來，放在籃子的另外一邊，用一串佛珠壓著，那里頭已經放有厚厚的一疊了。

“阿彌陀佛。”老頭兒合掌，沖著二人行了個禮，然后便離開了。

正是：中秋夜半追逝者，開寶寺中聽梵音。

此時，耶律晏的府中，金兒和耶律正在那座望得見半個汴梁城的閣樓上賞月喝酒聊天解悶兒。

“金姑娘，你到底看上那小子什么了，讓你能千里迢迢找過來，你跟我說說，讓哥哥我給你掌掌眼。”耶律一手提著一只細頸酒壺，一手把玩著一只兔毫碗，渾身酒氣，“想不到我這個千杯不醉今天碰到對手了，而且還是個女的。”

金兒一副讓你小看我的表情，“知道姑奶奶的厲害了吧？我呀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對天發誓，可不許跟別人說。”金兒面露神秘的表情，看了看四周，仆人丫鬟都在樓下候著并未上樓。

“秘密？好，我肯定不告訴別人，要是說了，我名字倒著寫。”耶律小聲說著，一邊舉手發誓。

金兒清了清喉嚨，醉意闌珊，對耶律小聲說道：“你不是問我，為什么千里迢迢來尋陸郎嗎？我呀，是因為義父給我占了一卦，說我要跟著陸郎，便能逢兇化吉，平安富貴。”

“哦？”耶律打了個酒嗝，搖搖頭，“騙人，我才不信，你唬我。”

“真的，我義父跟我說陸昭是我的貴人，要我尋他來，才能保住性命，而且還會有個錦繡前程。”也不知道金兒是真醉了還是裝的，總之耶律才不信她的話。

“還真的是因為一個卦？”耶律搖了搖她，問道，“那你陸郎陸郎的叫，究竟是怎么想的，還真的看上他了？”

“我當然喜歡陸郎了，陸郎人長得好，是正人君子，有錢，人還聰明，我當然喜歡。”

耶律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他長得就那樣，功夫馬馬虎虎連我都打不過，錢嘛也就是從他手里中轉一下也不歸他花，人呢是挺聰明，可聰明人勞碌命啊，人一累就容易顯老，你瞧他長得哪里像個二十出頭的人，整日沒有表情像個老頭兒一樣——”

金兒狠狠拍了耶律腦門一巴掌，“閉嘴，討厭。”

過了一會兒，金兒開口問耶律，“喂，胖子，今天可是中秋，你看這城中到處都這么熱鬧，你這里怎么這么冷清？你沒有父母兄弟姐妹嗎？”

此話一出，耶律臉色微變，眼底流露出一絲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