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新家，東邊正房的炕一直燒著，七個半人全在炕上睡。

大通鋪，男孩兒一邊，女孩兒一邊。李俏主動睡了炕首，讓郭氏睡在雙胞胎中間，多少能舒坦些。

收回庚帖三天了，郭氏白天吃飽喝足，精神奕奕的指揮大家建設新家，晚間尿頻尿急，起來了坐在桌邊，發呆。

李俏倒了溫水給郭氏，問道：“娘，您這是怎么了？睡不著覺，是李老七在踢你？”

“老七這幾個月都挺乖的，娘這是想你爹了?！惫系男男?，在經歷大起大落，生死離別后，澄明一片。

“我爹肯定還在呢，我有預感，娘，爹會回來的。”李俏這個預感一直很強烈，她覺得也許是血脈相連，李忠的活著的話，她天天對自己說。

郭氏這半年來，都把李俏當成人對待，沒辦法，李俏是長女。

郭氏道：“俏俏，娘這兩天想了很多，娘不恨陸家了。

如果哪天，你們姐妹三個也碰到你哥這樣的情況，娘也會選擇退親。關乎一輩子的大事，娘寧愿被人罵，也不想你們受苦。

只是你哥他，真到了要陸家選擇退親的程度了么？娘覺得你哥，興許安神醫能醫好他呢，娘還等著你哥給考個秀才回來。”

“我哥考秀才回來，您就是秀才親娘了。臉上有光吧。”李俏盡量用開心的語氣來表達。

“臉上有光倒也罷了，秀才公可以有五十畝田地免稅呢，有這五十畝田地的收成，娘粗茶淡飯的就能把你們拉扯大。再把兔子雞鴨的養起來，林子和森森的束修就有了?！惫蠈ξ磥?，做了充分的規劃。

“娘，我幫你養雞鴨兔子，讓雙胞胎學繡花，那個賺錢也不少?！?

“你是自己不想做針線吧，姣姣都快趕上你了，你這往后在妹妹跟前，可就沒臉了?！惫嫌行乃奸_玩笑了，李俏自然樂意被娘開涮。

“妹妹能干當姐姐的只有高興，不怕被趕上?！崩钋握f著，批了外衣去給炕爐添了幾塊大柴火，“娘，睡炕比睡床暖和多了?！?

“就是火氣大了點，明天咱們熬綠豆稀飯吃，降火呢。”郭氏的困意襲來，打起了哈欠。

“娘你洗個手就睡吧，挺晚了?！?

“娘馬上好，你快躺下了。”郭氏洗完手，也上炕躺下了。

拋開一切煩惱，過去的浮云不再想，一夜安枕。

有了遮風擋雨之地，再苦的日子，都像是有了根基，再不覺得苦了。

郭氏給安排大家每天做什么，李俏幾個都有條不紊地做著活計，短短七八天時間，家里家外布置的緊緊有條。

后院角落的牲口房，郭氏也托了石工頭，準備年根底下找空給起了。

石工頭也沒和郭氏見外，把在大徒弟家待了幾個月的小石磊，再次換個地方寄存。石工頭年底的工期，趕的特別緊，他連自己家鑰匙都沒有去配，反正里面空蕩蕩的，啥也沒有。

小石磊在李家住的可開心了，森森哥哥，雙胞胎妹妹都差不多大，還都能陪他一起描紅，呃，在沙盤上。

就是林子叔的眼神古怪的很，看到大家在沙盤上寫字，林子叔每次都在嘆氣。莫不是自己蛤蟆爬的字，污了林子叔的眼？！

李林被冤枉死了，他是嘆息今年殘次品文具的生意沒本錢做了好不好。

郭氏索性把小石磊的過年棉襖都給裁了，包括李老七在內，九個人的衣物，全部承包給李母和英妹林氏做。她的月份大了，身子坐不久，李俏不許她自己動針線。

李林看不慣李俏管郭氏，忍了幾天，終于憋不住了，道：“姐，你管的越來越多了，我們決定往后都叫你管家婆！”

李俏嘻嘻笑著，她是無所謂的?！澳銈冞@樣叫也挺好，往后誰不服管，我就不客氣了?！?

郭氏摸著肚子，想明年李老七加入進去，兄弟姐妹間吵鬧聲就更大了。

她喜歡！她和忠哥的孩子們，一天到晚吵吵鬧鬧的，家里多興旺啊。

雪花自臘月十一下半夜開始飄，李俏起來添柴，看著外頭的地上已經鋪了一層白，明天，該能堆雪人了。

一早醒來，李林帶著李木先掃了一條通道到院門口，撒了灶膛里的草木灰。

雪還在下，李俏看看天，憑經驗覺得暫時停不了。

李林哈著手，道：“虧的房子分到手了，這要還住窩棚里，不得凍壞了?！?

郭氏哄著喂完李木一碗姜湯，喚李林再喝一碗，道：“你三叔昨天幫著送來一車才，窩棚那邊的菜園子，估計就是些蘿卜白菜大蒜了。不用惦記著，咱家菜夠吃的?！?

李林道：“娘，我不去那邊，您放心。我和哥哥在家劈柴火，給我姐燒飯用?！倍脊肿约浩綍r這分文不舍的個性，太深入人心了。

李俏笑道：“娘，我看著林子。這么大雪，想出門都出不去呢?！?

“是啊，這雪花這么大片，積雪得有半尺了吧?！惫蠈χ祜w雪，想的是午飯后還得鏟一遍雪，大門口那還的把草木灰厚厚的撒上一層，好走人。

“二姑，二姑，你在家么？”郭海平叫門的聲音傳來。

李俏開門，問道：“海平哥，這么大雪，你咋來了？”雪花覆在海平頭上，把孝帶掩蓋了。

“俏俏，奶奶昨兒夜里老了。我這是來告訴二姑的，你看你要不要把你四奶奶先找來，我怕你娘受不了?！焙Ｆ絹砬岸饍禾匾舛谒兴灰Q然開口。

“外婆？！我家這房子外婆還來看過呢，這回去沒幾天啊……”李俏一時不能接受，分房子沒幾天，外婆讓大舅舅帶著她來認過門，還說過完年就來住幾個月。

“俏俏，你去找你四奶奶吧，我先把孝帶摘了，你們來了，我再告訴二姑?！焙Ｆ絿栏駡绦卸饍旱母黜椊淮?。

李俏含淚出門，她去的錢媒婆家，和錢媒婆說了，錢媒婆打發大孫子去找季郎中和李母，她自己晚一步來李家。

李俏回家，在門口擦干了眼淚進屋。她不敢和郭氏打照面，就在廚房里給海平熬姜湯。

姜塊切姜片，辣的眼睛難受，姜片切姜絲，眼淚滴在案板上，姜絲切姜末，淚水模糊了雙眼，哭都不敢哭出聲。

三勺水在鍋里沸騰，李俏守著灶火，心就像這鍋里的姜，一同煎熬著?！八哪棠蹋憧傻每禳c到啊，我海平哥快撐不住了?！?

四奶奶沒有趕上，郭氏逼著海平掏出了懷里的孝帶，她知道了！

“都走了！爹，娘，忠哥，你們都走了……”郭氏緩緩倒下。

一家子亂做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