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醫生的眼神有些焦急起來，她似乎在擔心著什么。我的拳頭握得緊緊的，肖石掃了我們兩人一眼，卻像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一般輕易地就和我們擦肩而過了。”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沖過去，狠狠地往他的臉上抽上兩巴掌，這個已經被我日日夜夜思念著了好幾年的男人，這個我尋遍千山萬水就只是換來他如同和陌生人一般擦肩而過的男人。我一下子淚如泉涌，但我沒有哭出聲，我反而笑了起來，笑得撕心裂肺，笑得徹頭徹尾。已經追尋了很久的一個夢，就這樣如水一般撒在了大地之上，只看到痕跡，卻只是一些碎片化的痕跡了。”

哭過笑過之后，我緊緊地抱住了女醫生，她輕輕拍著我的肩膀，什么話也沒有說。”

放開了她之后，我就走了，朝著醫院的大門外，頭也不回地就走了。我不能回頭，我要用這樣的卑微的決絕的姿態，來表明自己已經狠狠地把過去完全都拋開了掙脫了的決心。我走了，從貴州來，到了南京，再到了成都之后，我就要從這個沒有終點的終點回到自己曾經出發的起點去了。”

上了公交車、再上了火車、然后是客車、然后是走路，就這樣，我像已經被上緊了發條的鐘，一格一格地沿著既定的路線走了回來。”

我已經下定了決心，回來之后，不論父母給我找的是什么人，我都已經不再挑剔了，我還有什么挑剔的資格呢？我的選擇已經被證明是錯誤的了，我的判斷已經被證實了是一個悲劇的開始，我又有什么理由再去追求自己認定的那些所謂的愛情呢？”

她說完了這最后的幾句話，似乎又從那個可怕的地點回到了這里，回到了她的故鄉，回到了此時此刻她正身處的大王山上。

我遞給她一根煙，自己也點燃了一根，猛吸了兩口，我才說道：“海音，真是苦了你了，你的選擇是對的，只是那個被你選擇的人沒有珍惜你的真心而已，他的追求和你的追求已經完全背離了，所以你們的愛情才注定成為了悲劇。”

她吸了一口煙，似乎此刻的她已經對煙草的味道完全適應了，她苦笑了一下：“不論怎樣，我已經證明了自己的錯誤和失敗，也許父母的選擇也未必正確，但是我已經三十幾歲了，用我爸的話來說，應該是幾個娃的人的年紀了，已經不能再折騰了。”

我有些吃驚：“你怎么能就這樣就放棄了自己的選擇呢？我說的不是肖石，而是你的命運你的愛情你的生活，屬于你的這一切，應該由你自己來掌控。肖石不過是你生命中追求的一段情感，他已經用自己的行動表明了你的這段追求是沒有結果的，但這并不代表，你就應該把自己的生命交托給你的父母來掌控啊？”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回來的路上想了很多，我也思考了今后的人生應該要怎樣去度過，原本我已經下定了決心，事實上，我是想要確認這三十幾年來，我一直都在堅守和奉行的行事準則，我想過，我要繼續掌控自己的人生，我要過一些區別于村里其他姑娘的生活，我要大膽地追求自己的愛情自己的婚姻自己的整個人生。然而，我怯懦了，我怕了，我的追求如果再次被證明是沒有結果的、是失敗的、是錯誤的，那我的青春也就在這樣的錯誤和失敗的選擇中蹉跎掉了。那樣的話，我就注定只能被命運遺落在世人鄙夷和不屑的角落，孤獨終老。我害怕那樣的結果，至少，村里的許多姑娘，她們被父母安排著或者不刻意強求什么愛情，她們要的就是一段簡單的婚姻和人生，她們結婚、生兒育女、相夫教子，生活平淡如水，但是那也并沒有什么不好。”

我無奈地嘆嘆氣：“但是，我不希望你也成為像她們一樣對父母和命運屈服的人，這是有違你的初衷的。”

她站了起來，手里還抱著那只兔子，向天長嘆了一口氣之后，她接著說道：“王林，我知道你是不會向命運屈服的人，所以，就算是村人都認為你已經成為了瘋子、成為了廢材之后，你還是用自己的行動來證明著你自己的與眾不同。現在，你已經讓自己家里的生活完全改變了面貌，村人們對你又開始生出了贊許和欽佩來。也許，你說的是對的，曾經，我也十分認同你這樣的想法，但是我真的怕了，我已經不敢再去嘗試那些不確定的孤身作戰了。”

我看著她蒼白的臉，這段出走的時間里，她的生命的確承受了不少的苦難和沖擊，以至于她已經收起了曾經的執著和勇敢，就要走向一條她自己曾經不愿意踏足的路。

我無奈地笑笑：“不論怎樣，只要你真心能從中感到幸福，我都會祝福你的。畢竟，你愿意把這樣的心酸故事和我分享，我也算是你真心的朋友了。”

她也笑了：“那是當然，其實曾經盡管我比你上學要早兩年，年齡也要比你大一些，但是聽村人把你傳得像神一樣，后來又不斷看到你每年考試都是全年級前幾名，這是我們村里不曾有人能做到過的，哪怕當時你最好的兩個同學吳宇和馮紫青，也都只能緊隨你的腳步，卻永遠都無法望你之項背。說實話，我那時對你也生出了不少崇拜來，我也禁不住想要和你走得近一些，如果能和你做朋友，那應該也可以沾上你的一些光榮和學習氣呢。但是，當時始終沒能如愿，誰能料想到，現在，我們都已經是三十幾歲的人了，竟然也就成為了朋友。哈哈，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啊。”

我有些驚詫，聽她如此說來，我曾經的確也是不少人的夢啊。盡管我能猜到許多人都是愿意和我做朋友的，但是沒想到比我高幾屆的人，尤其是女生，竟然也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來，我有些飄飄然起來，似乎當年的意氣風發又灌注到了此刻的身體之中，我笑了。

她卻跳下了天王角，說她要回家了，她要回去收拾殘局，然后聽從她父親的召喚和安排，繼續另一種人生。

我伸出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加油，人生的路還很長，會有無數你意想不到的轉折點，只要勇敢地走下去，認真地活，會有看到彩虹的那一天的。”

她笑了，手里抱著兔子遞給我：“我會的，這兔子還你了，它已經陪伴著我把故事都說完了。”

我沒接，對她說道：“你拿走吧，它聽完了你所有的故事，它和你有緣。”

她也不客氣，抱著兔子就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的內心五味雜陳，我不知道林海音今后的人生會是怎么樣的，我為她勇敢地去尋找自己的戀人而高興，但也為她終于得到了一個失敗的結果而痛心；我為她可以重新振作起來而高興，也為她是否真會選擇了聽從她父母的擺布而擔憂。

也許，生命注定要承受許多許多的重量，如果真的可以，生命中那些苦難的重量能不能在這個單純善良的姑娘身上少上一分？或者，如果可以的話，我愿意為她承受一些。

想罷關于林海音的事，我看到大狼狗又叼著一只野兔回來了，這已經是第四只了。我照樣從它口中接過了野兔，然后用繩子綁好了后腿，放在了草地上。

大狼狗對著我“汪汪”叫了兩聲，我撫摸了一下它的頭當作獎勵，它得意地甩了幾下尾巴，再次沖進了密林之中。

我再次回到了天王角上，點上一根煙，想起剛才林海音提到的吳宇和馮紫青，不覺間又回想起往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