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序章:飛塵(6)
- 劍聽血寒
- 是無趣阿i
- 2800字
- 2019-06-02 07:46:00
錢镠大笑道:“哈哈,量你也想不出,茶圣陸羽也只得言到“山水上”便再無其他了,你且看每日清晨夜晚,那錢塘江面上漂浮的,是何物?我每日差上百人于江上不分晝夜以瓦甕收集,一連數日,便成就了你我叔侄二人現今所飲之物。”
楚逸聽到這里已是沒了玩笑意思,面色凝重。心中道:錢镠本是鹽販出身,向來體恤民間疾苦,對于國內治理也是兢兢業業,可近些年來吳越國與周邊國家的零星戰事頻頻告捷,且國家富庶,錢镠也開始居功自大起來,廣修宮殿,生活奢靡,一壺茶水,竟要勞數百民眾之力,唉,這江南一方的安定也要被打破了嗎?
錢镠笑道:“賢侄在想何事?”
楚逸方回過神,忙答道:“草民在想王上智慧之深,畫道,茶道,棋道,不過稍加涉略,便有如此境界,草民何時能及王上分毫?”
錢镠言道:“賢侄可莫要妄自菲薄,本王雖于江湖事知之甚少,卻也知道,我那胡鈺兄弟的幫派,在你的經營下,日益壯大。哈哈,這茶賢侄若要品嘗估計要等到數日之后了,眼下且先手談一番,你我叔侄二人似乎還未較量過吧?”
楚逸拱手道:“草民求之不得,還望王上指點。”
二人遂在平、上、去、入四角分別擺上勢子。
而后錢镠于平位六三路擺上一枚白子,楚逸在九三路應上一子,如是不住置子,然二人棋風頗為不同,楚逸善于邊隅造勢,入境極緩,錢镠開始便纏斗極烈,撲碰點罩,棄子爭先,
幾盞茶的功夫,黑棋便被白棋圍的密不透風,連吃數子,眼見中央數十子又要被殺凈,楚逸竟不去回防做眼,反在右下角填了一子,錢镠眼見楚逸欲放掉這數十子的黑棋,反下了一著無用棋。
固然不解,只道楚逸于圍棋一道不甚精通,只需將中央黑棋再斷一氣,便任自己宰割,遂不加理會,于“平”部七九路,填上一子,楚逸卻在“上”部七五路本非自身勢力所及之處置了一子,錢镠搖了搖頭,若說楚逸開局布局,固然有精妙可取之處,可眼下看來,完全是亂下一通。
錢镠遂在“平”部三七路下了一著,將自身中原勢力與邊角相連,如是二人又下了幾十子,錢镠得出閑暇,將楚逸中央數十黑棋吃盡,眼瞧黑棋已然是全軍覆沒的境地,錢镠捋須笑問道:“賢侄,如何?”
不料楚逸卻莞爾道:“草民斗膽,認為此局還有周旋,勝負未卜。”
錢镠聞言皺了皺眉,頗為不喜楚逸的棋品,未免有些糾纏,錢镠還想與楚逸說而后更為重要之事,卻也未形于顏色,隧言道:“那便如賢侄所言,我亦想看看賢侄有何高招,能力挽狂瀾,扭轉乾坤。”
楚逸待錢镠說完,于方才黑棋被吃盡的空白之處置了一子,這著棋下得甚是精妙,錢镠沿此棋往后推演了十幾路,卻發覺無論如何斷,中央黑棋終要與邊角勢力所連,錢镠無奈之下,只得封住當中一路,如是這般,已然奄奄一息的黑棋有一絲周旋之地,二人又下了數十著。
中央黑棋竟從白棋重重包圍之下脫身而出,此刻形勢便大為不同,沖出的黑棋,大有一番天地,或反撲,或與沿上沿左行進數子,都能形成一條大龍,對中腹白子形包圍之勢,反觀白子一方不容樂觀,能著子的點已然不多,且無論往哪方延伸,處處受黑棋掣肘,這時錢镠再觀楚逸方才下得每一著無用棋,尋常棋,竟都精妙萬分,都恰好堵在白棋行進要地。
二人復下了數十子,此刻錢镠身后衣袍早已為汗水所浸濕,棋盤中的黑白子儼然化作了兩軍對壘,白衣將軍手下兵卒雖多,但沿路不斷沖殺,皆是黑軍包圍埋伏,左沖右突,已然前無去路,后有追兵,危矣,哀矣。
錢镠望著滿盤皆輸的局面不由得呆住,“啪”的一聲棋子從手中滑落,摔在棋盤之上,喃喃道:“賢侄棋藝高深莫測,本王不及。”楚逸恭敬道:“非也,并非王上棋藝不精或是草民棋藝精湛,不過。”錢镠問道:“不過什么?”
“不過是草民昔年流落江湖之時,偶然間見到兩位前輩高人,當中一人黑衣黑須黑眉,另一老者白衣白須白眉,他們二人棋風便與王上與草民相似,一人善守,一人善攻,他們只間關于棋理的只言片語草民耳習目染,便覺受用無窮,故今朝僥幸勝過王上。”
這話勾起了錢镠興致,道:“世間竟有如此奇人?他們如何對話,賢侄且跟我學習一番。”
楚逸道:“也并非完全對話,乃是勝者與敗者所授的致勝之理,只聽那白衣老人對黑衣老者道:這棋盤雖小,然方寸之間,暗蘊宇宙真理,行軍之理與治國道理,宇宙之理我窮盡一生也只得窺探其中一二,我便借治國道理,行軍之理,與你講取勝之法。”
“首先呢,守者,要固守一方勢力,先示弱,再養勢,待敵方攻無可攻,又無險可守之時,勢已養成,一旦出手,定是勢如破竹,讓敵人無從招架。”
“攻者,忌貪忌急,亦需先穩固邊角小勢,須圖漸進,方寸之地的局面若是穩固不了,如何想著逐鹿中原?即便勝勢極大,亦須謹慎小心,自以為無恙之處,往往致人性命,莫要居功自大,親賢臣良將,遠小人佞臣,勤政愛民,否則,出兵征戰之時,內憂外患,內外相連,便是無可挽回的境地。”
“攻守兼備者,最是難得,攻亦是守,守亦是攻,看似懦弱無能,實則著著步步為營,任四方危亂,我自巍然不動,敵方自亂矣,沒了章,沒了法,而我們起先的守勢便皆化作攻勢,防守作的營地皆化作陷阱圍欄,敵人便如困獸入籠一般,雖有勢,卻無力,任人宰割。”
錢镠起先覺得甚有道理,先前楚逸便是從白棋包圍之中復興起勢,而后內外相連,將局勢扭轉,而且將圍棋之理比作行軍打仗,治國道理也頗有意思。
只是,越聽越覺得心驚,不免想到自己,近些年來,喜功居高,只覺勸諫的大臣也不過些世俗盲瞽之言,倒寵信了不少宦官。只覺自稱霸吳越而今,雖是國泰民安,卻是一味向中原各國稱臣納稅,但覺勢力已足,稱臣未免恥辱,近些年來已有稱帝之念。
聽到楚逸轉述黑白二位老者之言,不免想到,來日我若是起兵征戰,會不會陷入內憂外患,無可挽回的局面?向中原表面稱臣,暗下發展民生農業,整頓內政,修養生息,不也是積勢?以守為攻,任他國戰亂,我從中取利,莫不是更為明智之舉?稱臣有何不可,韓信猶有胯下偷生!
前些日子,有一大臣勸諫道:王上并無帝王之氣,被自己處死,如今想到有些過頭。
數十年前董昌(昔日兩浙節度使,唐末稱大越羅平國皇帝,被錢镠等人平亂)的事便入昨日一般浮現在眼前,當年他的叛亂還是自己平定的,他才死了幾十年自己便忘了嗎?自己若是盲目征兵稱帝,不正是步了昔年董昌的后塵?
錢镠嘆了口氣,隨即閉目道:“賢侄,今日得你金玉良言,便是救了本王一命,救了吳越百姓一命啊!”
楚逸恭聲道:“王上切莫自謙,草民還有一言想要呈給王上。”
錢镠忙聲道:“賢侄快說!”
但聞楚逸朗聲道:“如董昌那般以皇帝之名,行節度使之事是為愚,如王上這般,以吳越王之名,行皇帝之事,是為智,還望王上斟酌一二,兩浙富庶,納稅一二本無關緊要,可若要興兵,地狹兵少,無險可守,百姓危矣。”
錢镠道:“善!”
待楚逸出及宮門,精力已然透支,倚著墻歇息了許久,方才與錢镠的言語斗棋,不亞于此生最驚心動魄的惡斗,甚至更為兇險,成則好,敗便是牽扯兩浙無數生靈。
可這兩浙的百姓,便是死得精光,與我楚逸又有分毫干系?
想到這里,楚逸不免自嘲得笑了笑:“世人皆道我楚逸無惡不作,今日此行倒還當真是對不起我的名號!”遂搖了搖頭,迎著夕陽緩緩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