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凌云低下頭，緩緩說道：“我沒見過我爹娘，蘇爺爺把我拉扯大，我想著等我長大些，就去神劍宗里當個雜役，或是下山去當個販夫走卒倒賣獸皮，總能掙到些錢，我不奢望什么家財萬貫，只要可以好好修繕一下我家的小茅草屋，添一些家當，讓蘇爺爺衣食無憂的安養天年我便很高興了。只是蘇爺爺不愿意我和他一樣平淡無奇的過一生，蘇爺爺當時說，‘小凌云啊，去做一個修士吧，就像神劍宗那些小崽子一樣，找一條路一直走下去，就算走不到終點也不要害怕，路上的風景再差勁都比站在原地要好得多。爺爺我給人看山看了一輩子，睜眼的大山，閉眼也是大山，心里也有座大山！這座山叫不甘，我不甘心這一生就那么困死在這，爺爺老了，走不動路了，所以啊小凌云，去做個修士，走遠一些，去雪雁國的京都看看，那里有十里長街開遍牡丹花，有奇人異士穿街走巷，有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在外面你可以找一個喜歡的姑娘，拉著她的手好好過一生，生個大胖小子，爺爺在地下也能高高興興的。’’

不知不覺間，蘇凌云已經紅了眼眶。

“后來蘇爺爺去了一趟神劍宗，想讓我進宗修行，可是我經脈瘀堵不得通，資質不夠，沒資格當神劍宗的弟子。蘇爺爺就舍了臉皮，與一個相熟的長老求來了一本最簡單的功法口訣。我就用這本墊桌角都嫌薄的功法納氣修行，我自知天賦不高，就盡量熬打身軀，用體質上的進步彌補天賦的不足，拿起那本功法以來的五年里，我日日奔襲數十里，天天站下瀑布下堅持半個時辰，有事沒事還要去趟山里，獵殺幾只實力相當的妖獸來補貼家用。盡管如此，我還是追不上宗門里的那些修士，人家五年開七脈開九脈，我五年只開了兩脈。我下山賣獸皮，遇見宗里的修士，個個都趾高氣揚，嘲笑我是沒用的廢物，竟然還想著進神劍宗？癡人說夢的傻蛋白癡，沒爹沒娘的野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他們沒一個正眼看我的，我不想聽這些，下山繞開宗門，多走四十里路從后山趕往集市，即使是這樣，仍然有些垃圾專門跑來后山找到我，就只為罵我一句廢物，更加過分的是還陰陽怪氣的罵蘇爺爺，蘇爺爺不去理會，還告訴我不要管這些風言風語，盡力就好。我自己沒用，還讓蘇爺爺因我受累，我對不起蘇爺爺……”

突然蘇凌云勃然大怒，哭著嘶吼道：“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受夠了！那些惡心人的話我聽怕了，忍怕了，我都害怕我哪一天會不會忍到發瘋發狂。現在我掉下來沒死，還有人告訴我不是廢物不是白癡，而是一個天才，一個千年不遇的天才，你叫我如何甘心放棄已經得手的第三脈？我想要出去，出去告訴那些王八蛋，老子沒有如你們的愿，老子沒死，不僅如此，老子還破開一境！我要把他們一個個踩在腳下，讓他們知道，我比他們所有人都要更好！”

淚水打濕了蘇凌云的臉龐，胸膛起伏不息，重重的喘著粗氣。

千百個日夜積攢的怨氣，一朝吐盡。

段若風抿了抿嘴唇，猶豫著要不要將那些殘忍的話說出口，最終他還是選擇了狠心直言直語。

現在揭開心上的刀疤讓他直面本心，好過日后境界層層拔高后，這道少年時期留下的創口變為兇險萬分的心魔縈繞心扉，毀壞道心！

“人生天地間，有些人光明磊落，翩翩君子，有些人心黑肚臭，面目可憎，是為一樣米養百樣人。有些路寬闊平坦，前方明亮，鳥語花香，而有些則道路泥濘，一片黑暗，崎嶇彎折，是為人各有命。該你吃的苦你一分都躲不掉，該你受到罪你一次都避不了，你修行不得其法，不知變通，活該你境界停滯，受人侮辱。你天生孤苦，幽冥體質上天注定，活該你無依無靠，形只影單。你沉默寡言，抑郁不得發，活該你忍到心神麻木，身心俱疲！”

段若風一聲聲斥責入耳如擂鼓，蘇凌云渾身發抖神情恍惚，自言自語道：“我活該，我活該，我活該……”

段若風眼神堅定，繼續說道：“你自哀自怨，怨婦一般，骨子里性格懦弱自卑，故此你不愿放手所得的微薄成就，寧愿毀壞根本也要握住眼前小得小利！怎么，你想著一個玄脈境二重是廢物，一個玄脈境三重就不是廢物了？開三脈就可揚眉吐氣放聲大笑了？真當自己是必成大器的天才了？我游歷大陸數十年，見到無數天驕之子意氣風發，野心勃勃，手腕心計強你無數倍，可還不是說死就死，今天他將人踩在腳下，斬于劍下，第二天就叫人摘去頭顱打碎神魂不得超生，這算不算報應不爽？就連我都是如此，落得個肉身崩壞神魂茍存的悲慘下場，說好聽點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說難聽了就是貪生怕死怯懦之輩！”

蘇凌云面色慘白，身形憔悴，他放聲大哭道：“那我要怎么辦你才滿意，我要怎么辦才能合你心意，我已經想到了我能想到的一切，我做了我可以做的全部，為什么在你眼里我還是不合格，我仍舊是廢物？我是不想放棄我已得的玄脈境三重，因為我等這天等了很久了，現在我片刻都不想再等！你是你我是我，憑什么你覺得正確的才是正確，我出現瑕疵就是一敗涂地？”

段若風把手按在蘇凌云的腦袋上，幫忙平息他近乎暴動的心氣，，等到蘇凌云氣息平緩呼吸均勻時才開口說道：“你我皆是幽冥體質，我走在你前面，看到了路上的坑坑洼洼和沼澤陷阱，圖小失大對于修行根底來說簡直就是死忌，你修習的《銜江攬月》對此更是忌諱不已，要知道所有的山根動蕩水邸浮沉都是因為前期腳步沒有踩踏結實，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如此這般還如何搭建攬月高樓？空中樓閣瞧著絢麗奪目，實則一觸就破，最是經不住風雨侵襲！”

蘇凌云側過頭，避開段若風凌厲的眼神。

最后蘇凌云用衣袖胡亂擦了下臉上的淚水，后退一步，雙手抱拳高拱，彎腰作楫道：“蘇凌云知錯，求師兄幫我！”

“心服還是口服？”段若風問道。

蘇凌云強忍哽咽正聲說道：“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