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婉卿吃了瀠祎送過來的糕點,果不其然地就見了紅,好在婉卿命大,孩子保了下來。一向溫和的時雨早已是勃然大怒,下令定要徹查此事,抓到真兇絕不輕饒。然而,當大夫一一驗過了婉卿用的所有東西里,唯一一處不妥的便是瀠祎所送的京八件了,每塊糕餅的餡料里都摻了馬錢子和生草烏混合而成的湯汁,由于放的劑量較小,在加上糕餅過于香甜油膩,并不影響糕餅的口感與味道。
時雨和婉卿都不敢相信,這件事能是瀠祎干的,可是的確種種線索都指向瀠祎,糕點的確是瀠祎送過來的,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無可狡辯。婉卿俯在床邊,失聲痛哭道:“我以為姐姐是真心關照我,沒成想,現如今連瀠祎姐姐都帶我如此這般,我痛點不打緊,只是可憐了我這孩子,尚未出世竟遭如此毒手。”時雨自然是震驚加上憤怒,先柔聲安慰婉卿道:“你放心,害了我們孩子的人,我絕不饒他。”說罷,便抄起那盒糕點,起身去了正屋。
瀠祎這邊還在替著婉卿擔心,見時雨進了屋子,邊趕忙問道:“四爺,婉卿妹妹怎么樣了啊?”又頓了一下道,“孩子,保住了么?”時雨面無表情冷冷道:“婉卿命大,保住了。”瀠祎這才松了一口氣,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婉卿妹妹沒事。”時雨便冷笑一聲道:“你心里想必是很失望吧。”說罷,便在正屋里的太師椅上坐了,疊起雙腿,手托在下巴上戲謔般地看著已經是被他問得一頭霧水的瀠祎。瀠祎遲疑了好久,便道:“四爺的話,我聽不懂。”時雨便用著戲弄般的眼神,將那盒子京八件扔到地上,并對她淡淡道:“大夫已經驗出來了這里面摻了馬錢子還有生草烏。這東西,是你送過來的不是嗎?”瀠祎看著被摔在地上的那盒精致的京八件,出神了好一會,才緩緩笑道:“所以,四爺是在懷疑我害了婉卿和她肚子的孩子?”時雨便厲聲道:“難道不是嗎?東西是你送過去的,我也聽婉卿說是你讓她每天吃一小塊,好在她害喜得厲害,吃了一塊便有了反應,要是連吃下八塊,不僅證據沒有了,更是傷害大得很!”
瀠祎便蹲下去,拾起了一塊壽字餅,正要拿起時,時雨便抬腳狠狠地踩在了瀠祎的手上,一面碾著瀠祎的纖纖玉手,一面冷笑道:“這么惡毒的手,不要也罷了,這種毒婦活該被踩在腳下!”瀠祎手上的痛和心中的疼糅雜在一起早已是撕心裂肺,已經到了忍無可忍,歇斯底里的程度,便怒吼道:“陳時雨,我受夠了!我嫁給你已經有了足足三個月了,你在娶我之前你對我說了些什么,你現在還記得嗎?你娶了婉卿,我容得下她不就是一直堅守著那句你只會愛我羅瀠祎一個嗎,你們兩個在我進門之前的那些事,還用得著我再演繹一遍嗎?我告訴你,她的孩子壓根就沒這個資格來到這人世間上,她的那個孽種死了也是罪有應得!”咣嘰一聲,時雨又是一腳直接踹在了瀠祎的臉上,時雨的聲音早已是氣得發抖道:“你若是現在認錯,我還可饒你,你還是做你的四奶奶。該怎么著,你自己個心里明鏡似的。”瀠祎撫摸著自己被侮辱過的臉,凄厲地慘笑道:“我羅瀠祎活了這么大,從來沒被人這般踐踏栽贓,那京八件是云雀說是二嫂子給我的,我看婉卿這幾日吃不下飯心里著急,想著這小點心她定時愛吃的,每天吃點也有了食欲,沒成想,一片好心被踐踏成了這般地步。”
時雨聽后便覺得有些蹊蹺,但見瀠祎這般狼狽也不愿看見她,便去了暢康園找欣萍,欣萍聽說了樂雅居的事情,一見是時雨來了,便忙問道:“婉卿怎么樣了?那京八件吃的還順口吧,都是云雀安排的,我也沒細看。”時雨便猛得問道:“是云雀安排的?”欣萍便點頭道:“是的呀,這云雀現如今是越來越貼心了,有些事情,比我還周到些呢。”時雨一聽這話,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忙辭了欣萍,走向了康樂堂找了羅老太。
羅老太聽后也是震怒,便派人將云雀綁了過來,云雀自然是怎樣都不認的,哭著辯解道:“奴家從來都沒做過,只是想去看看四奶奶,以我們家奶奶的名義送個東西罷了。”羅老太也的確是一時語塞,便讓人捆了云雀在廚房旁邊的柴房里。
次日,一早的花園里,丫鬟們都在對昨天晚上的事議論紛紛,那幾個幫著云雀弄藥的人,也是怕的不行,便忙東躲西藏地聚到一堆子,竊竊私語道:“你說這事要是被發現了可怎么辦?”另一個小丫鬟也擔憂道:“你說昨個二姨奶奶就被抓了,會不會咱們也跟著倒霉啊。”又冒出一個寬解道:“沒事的,這事咬死了就是四奶奶干的,咱們就什么事也沒有。”三人正回頭準備干活去,便見了海秋帶著群婆子站在她們面前,原是她們精神上太過緊張,便不知不覺的躲在熙揚齋門口的立燈后邊,守門的小丫鬟聽的是清清楚楚,便忙去報了海秋。海秋看著她們害怕的樣子便道:“你們既然這么惜命,就到老太太面前,把話一五一十的說清楚嘍!老太太一向寬厚仁慈,定不回重罰你們的。”說罷便命婆子們帶了這三個丫鬟去了康樂堂。
康樂堂內,三個丫頭瑟瑟縮縮地對跪起地上直打著顫,羅老太坐在上首喝道:“你們這些個不著調的蠢丫頭,什么樣的主子都能把你們給降服了,說說吧,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其中一個丫頭早已是不敢不瞞,忙叩頭道:“老祖宗開恩啊,奴婢三人都是老鄉,父母之間相處著甚好,雖無血緣關系卻早已勝似一家子,三家一塊拿錢包了一大塊子地,前些個日子,家中收成不大好,再加上天不作美,旱了半年的工夫,家中人都已經是前胸貼了后背了。二姨奶奶便找到我們說,只要為她賣命,她就保我們的家人吃穿不愁,咱們便聽了。”另一個小丫頭也忙道:“她說最近四姨奶奶懷了孕,四奶奶心里面肯定是不爽快,讓四姨奶奶掉了孩子,四奶奶就會被四爺休了。”時雨便哭笑不得道:“這么虛假的承諾你們也能信?她一個妾侍,再怎么得寵,一個月頂多就六兩銀子,自己都養活不了,還能去養活你們的一家老小?”三人忙叩頭求饒道:“都是奴婢們的愚昧無知,求四爺饒命。”
海秋這廂便厲聲問道:“四奶奶何時開罪了你家姨奶奶啊?讓你家姨奶奶這么盼著她被休。”最后一個小丫鬟忙回了話:“回大奶奶,就是氣著您了那次,是四奶奶讓人叫的老太太和大太太,才會讓姨奶奶挨了二十個耳刮子。”時雨便哼了一下道:“那是她應得的報應,關瀠祎什么事,真是心胸狹隘的毒婦人。”羅老太見事情已經都解開了,便罰了這三個小丫鬟去馬廄照顧馬,之后便讓人去柴房接了云雀過來發落。
又說在柴房這邊,一個黑色的人影走進了云雀被囚禁的屋子,云雀定睛一見,竟是二太太的陪嫁——孫媽,便像見了救命稻草一般的爬了過去,道:“媽媽這次過來,是要來接云雀出去的嗎。”孫媽面無表情地說道:“二太太讓我來給您傳個話,這事老太太已經知道的很清楚了,你若是自己個把罪給擔下來,二太太會照顧你一家子,包括你那個不省人事的外婆,二太太也會讓好的大夫全力救治。你若是不這樣,你那一家子就都會完蛋,你橫豎只有一條路就是死,怎么樣合算你自己看著辦。”說完了話,便丟下根繩子出去了。
云雀早已是萬念俱灰,回想起自己從嫁給了時勇做妾開始,被蔣氏利用做了那么多的虧心事,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被蔣氏拋棄的一生,便也自嘲的笑笑,看了看頭頂上橫著的木桿房梁,便咬了咬牙,把繩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踢凳子之前,便哭喊了一嗓子道:“這進了大宅院兒里頭的女人,無論她是誰,從生到死的就都他娘的是一個可怕的瘋子!”喊完了這番話后,便覺得好受了不少,之后就毅然決然踢了凳子,把自己掛在了那房梁之上。這掛那一下子可了不得,把羅老太派來來接她的家丁當場就嚇傻了倆,那可怖的死狀,當真讓人膽顫。羅老太一向對云雀沒什么好感,有的只是無盡的厭惡與嫌棄,聽說云雀投繯自盡,便讓人將云雀的尸首讓到亂葬崗去,便簡單了事了。
時勇聽說了這件事,便也是漫不經心一句話道:“既是她自己做的孽,那她死了也沒什么好可惜的。沒千刀萬剮的已經是便宜她了,怎么會有她這樣毒孩子的毒婦呢?”這大戶人家的男人就是薄情寡義的料。
蔣氏聽了孫媽的回話后,很是滿意道:“還算她識相點,我已經讓大夫去瞧她外婆了,大夫說沒什么救治的必要了。依然沒必要救,那不救也罷,那二十兩銀子我也給了,我的事盡了,也不欠她什么了。”孫媽心下雖覺著蔣氏有些不近人情,卻也只好點頭稱是。
時雨回了樂雅居后,便去看了瀠祎,時雨見瀠祎已是日顯憔悴,便笑著摸了摸瀠祎的臉頰,細聲道:“瀠祎,之前都是我不好,對你又是動手動腳,又是謾罵譏諷的。我也是心情太躁了,你也理解理解我,好嗎?”瀠祎早已是心死的女人了,也許她天生就不是那種喜歡和別的女人一同分享自己喜歡的男人的女性吧,不過在這個時代,在這個禮教制度下,她不得不低頭。瀠祎只是不冷不熱道:“我早已不在乎當年的事了,只是現在我不會再愛四爺您了,我以后一定會盡心的服侍您,幫您打理好后宅的事情,僅此而已。”時雨也明白,都是他自己作出來的禍,兩人再也回不去當年的樣子了,便無奈搖搖頭,去了婉卿的房間。婉卿雖已是知道瀠祎并非毒害自己的真兇,可心下依舊對瀠祎有了芥蒂,這次的事情也告訴她想在這男權當道的大宅子里獲得有尊嚴,就要先丟開自己在丈夫面前的尊嚴,無盡的諂媚,討好與爭寵,這些才是一個作為妾侍的女人得以在這偌大的后宅里生存的王道。
瀠祎經歷了這次,也悟出來了道理,作為當家主母,這后宅中的正妻奶奶,必定是要疾言厲色,讓其他的妾侍與下人都畏懼自己,繼而統統拜倒在自己腳下,而再看看自己當年愛得死去活來的那個所謂的丈夫,現如今不過是她正房奶奶身份的證明人罷了,既然在這個宅子里一定要與別的女人分享他,那就選擇不再愛他,對自己也是種解脫與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