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竹馬青梅
- 相愛七天
- 西嶺8377
- 3180字
- 2017-10-30 20:35:26
我兒時有一個小伙伴,它是一棵樹,樹干粗壯,枝繁葉茂。就在我就讀的小學,靠近大門口的地方。我每天都能看見它,走過的時候會摸摸它。有一天我走過它的時候,無意中看見樹干上貼了一張紅紙條。我心里很是著急,跳起腳伸手去夠,想要揭下看看究竟寫了什么。紙條剛到我手里,夢就醒了。我困惑的伸出手,看著空空的掌心,被粗糙樹皮劃過的感覺還在。真是一個奇怪的夢!
沒過幾天,我在放學的時候走過它,我看見一張紅紙條赫然貼在樹干上。我走過去跳起來揭下紙條,拿在手中,一面看字一面回想夢境。我看不明白紙條上的字,問了走過的老師。
他說:“要砍這棵樹,一般是先貼一張這種紙條的。”
我呆呆的仰頭望著它,綠色的葉子反射著陽光,樹葉嘩啦啦響。頃刻間我淚流滿面,滿心悲傷。原來你在向我告別!
我獨自生活的時候,在一個夏日的午后,一位從未謀面的老人家來到我住的房間,我好奇的看著她。不知怎的,竟跟著她來到一處高塔。里面有好多的老婆婆,她們臉色凝重,將我這個不速之客緊緊圍了起來。這位引我來此的老人家發愁的看著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我看向高塔的窗口,心中納悶,這是何處?為何這些人只有上半身,還都是黑白色的?
驚惶之下,我醒了過來,將此夢告訴了在客廳借宿的好友。聽到我對那位老人家相貌的描述,她淚如雨下,說:“那是我的母親。她的骨灰寄存在一處庵堂的塔里。那里的師傅前幾天跟我抱怨說,寄存的骨灰太多,快放不下了。過段時間,要增加一些費用。”
我沉默的點點頭,心想,真的是很擠啊!
大姨走的前一晚,我的夢里陰沉晦暗,大姨走在一條窄窄的石板路上,腳步匆匆。我在后面急趕,口中呼喝連連。她回頭看我一眼,示意我不必再追,拐過一個彎便不見了蹤影。
一直以來,我看生死,不是生死。不知為何,這個冬天,我看生死,卻是生死。
早晨醒來的時候,天色還早。看著空蕩蕩的房間,這才記起自己是睡在東吳的家里。
我想起昨晚的夢,有個人向我告別。他說:“你記不記得那年我得了個琉璃盞,舊主說是宋代的,我看著像是明代的,你非得說是潘家園現淘的。把我氣夠嗆!”
我伸出手來,被稱為琉璃盞的那個物件兒,此刻端端正正的立在上頭。我將手湊到眼前,心想,“怎么看著不一樣了?”
那個人急道:“你小心些,拿穩了。我找人鑒別過,真是宋代的。”又歡喜慶幸道:“還好我直接收了,沒聽你的。估計那家人急缺錢呢,不然也不會痛快出手。”
我疑惑道:“真是宋代的?”想再仔細看看,東西卻已不在我手上。
“我存在銀行保險柜里了。你之前開的那個。”他又嘆了一口氣:“梅梅快生了。那個孩子,你幫我去看看吧,是男是女告訴我一聲。”
我又胡涂起來,梅梅是誰?
等我想起了梅梅是誰,急忙躲進了浴室里,淚流了滿臉,心中卻是在冷笑。你們一個個的對得起我!如今,還有臉叫我幫你看看孩子!
上午的事情很順利,出了法院大門,我又猶豫起來。當年兩人詛咒發誓,今生不會再見。昨晚那一見果然已不是今生了嗎?我閉上眼睛,不想再為這個男人流一滴眼淚。我沿著法院前面的人行道走了一段,在冷風和低溫的雙重脅迫下,無奈的將手里的羽絨服套在風衣外面。
罷了!就去看一眼又如何!我終于還是和出租車司機說出了那個地址。原以為會很難,說出來之后卻是輕松了許多。
走進一樓大廳,我忽然有些躊躇,也許她已經搬家,不住這里了。即使在這里,我又該怎么開口呢,我是以什么身份來看她的呢?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我回過頭去,看見一個頭發凌亂、衣衫不整,容顏憔悴到看不清眉目的婦人走過來,我愣了一下,沒有認出她是誰。
她緊張的笑了笑,又摸摸肚子,自嘲道:“原來不是來看我的。”她的聲音一點都沒變,和很多年前一樣清脆悅耳。
“梅梅,我是來看孩子的。”我說。
“孩子是我的,我一個人的。我們沒有結婚,你們誰都別想搶走他。這是我的兒子啊!”她忽然發瘋了一樣哭喊起來。“梁子剛剛咽氣,你就來欺負我!”
我退后一步,看著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說:“是女兒!”
“你說什么?”她撫著胸口,眼神半是驚駭,半是疑惑。
“你懷的是女兒。我是來看她的。”我打算離開了。剛才她這一喊叫,大堂里有不少人朝我們看過來,連門口的保安也往這邊走了幾步。
“你別走,你說清楚了。”她忽然拉住我,眼神有些慌亂,“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梁讓我幫他看看女兒。”我照實答她。實在忍不住好奇之心,又問道:“你們沒結婚?”
她像被我的問題弄的糊涂了,眼睛直直的看著我,半晌沒有說話。
我的手臂被她使勁抓著,只好安撫她道:“快生了吧!”。
“是,預產期就是這幾天。我還以為梁子能見著他兒子……女兒一面呢。”她終于平靜下來,擦擦眼淚,繼續說到:“我沒想通知你,怕你不來。沒想到還是有人通知你了。你來了也好,你們自小一起長大,老爺子又喜歡你,看見你在,心里多少好受點。我回來是準備拿東西去婦產醫院。他們說孕婦去靈堂不吉利。”
我聽著她低低的抽泣聲,一時心亂如麻,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是女兒?”她又問我,臉上有了一絲笑容。
我又望了望她的大肚子,點點頭。
她終于滿意的松開我,雙手扶著肚子,輕輕的說:“女兒也好,梁子喜歡女兒,到底是如了他的意。”
“我走了,你保重!”我快步離去。
她的臉上顯出悲喜莫辨的神情,目送我走出大堂。
有一年冬天,也是這個時候,我們兩個人在玉淵潭公園劃船。我不肯好好坐著,偏偏動來動去,被梅梅嘲笑屁股上長了瘡。小船終于被我弄得開始左搖右擺,眼看著水面來回擦著船舷,岸邊的那棵臘梅竟也跟著搖晃,我自己也害怕起來。小船靠岸之后,我倆被管理員罵了一頓,直說差點就要找人打撈我們了。我們當然沒有掉進水里,但也還是大氣不敢出的站著挨訓。
那時候我十幾歲,身體已經是少年,心智卻還是兒童。最擅長做的就是在身邊挖下一道壕溝。禮貌、疏離、冷漠、沉默、言辭刻薄……我還能說出一大堆來,這些就是我用來挖壕溝的工具。
那個時候,我已經漸漸意識到自己有些不同,雖然實在是無足輕重,雖然現實生活的困擾并非因此而起,我仍然能感覺到一條裂縫橫亙在我與他人之間。我所做的不過是索性把這條裂縫挖成了壕溝。自暴自棄可是少年人的特質,我又如何能例外呢!
一開始,壕溝的這邊只有我一個人,畢竟這就是壕溝存在的意義。后來,梅梅和阿梁也來了這邊。就如同現在這會兒已經和我站在壕溝這邊的那些人一樣,城姐、靈君、玲子,我并沒有邀請他們,我甚至什么也沒做。他們就是來了,這是他們的功勞。
過了這許多年,原來的很多記憶已經模糊、扭曲,更多的是被后來更為瑣碎的記憶一層一層覆蓋起來,悄無聲息地化為齏粉,時間可不會理會我情不情愿,就連其中的是非對錯都已不復鮮明。可是有幾個瞬間,就像被我的頭腦定格了的影像,想要忘記,卻偏偏記得清楚。
那個叫阿梁的少年一副很惋惜的樣子和我說:“你這兩道眉毛長的真是觸目驚心,它們應該長在我臉上才對啊!”。
梅梅嗤笑:“什么好的都應該是你家的啊?”
在學校門口,他又問我:“你看我這封情書寫得怎么樣?”
我翻了翻,半文不白,讀不通。沒好氣的問道:“你這是哪抄的啊?”
他不耐煩起來:“你就說喜不喜歡吧?”
“哎!”我嘆口氣,直言相告:“你換個方法吧,寫情書這條路不適合你。”
我收了十年這種情書,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從高中一年級到研究生畢業。放滿了好幾個紙箱,全部堆在我的房間里,上面壓著我的幾件衣服。
在這個房間里擺放著過高過大的書桌,過寬過矮的團椅,放不下我的書的書柜。除了這些情書,沒有一樣東西是真正屬于我的。長大以后有幾次回家,我竟產生了懷疑,我真的在這里住過嗎?
事實證明,連這些情書最終也不屬于我。壕溝的這邊終于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曾想,如果那年我們溺死在玉淵潭公園那片水里該有多好!
我一直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偏差,為何事情會如此結局。有幾年時間,我的世界是站立在一個瘸了腿的巨龜身上,它站立不穩,我也跟著搖搖晃晃。
我走得累了,在一個有靠背的長凳上坐下。從后面的居民樓里傳出來斷斷續續的鋼琴聲。聽了好一會兒我才明白,原來是有人在練習月光曲的第一樂章,彈奏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