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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蘇陌

第一章蘇陌

璃國,靈縣,流水村。

睡得正香甜,聽見秦娘在窗前輕叩:“囡囡,起床啦!”

我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秦娘,不是說不再叫我囡囡了嗎?”

秦娘聽我起身開門,笑著走進來:“好好好,我的大小姐。”她見我熟練地束好男子發髻,忙把青灰色長袍遞過來,“夫人臨終前囑咐我要照顧小姐一輩子的,我一直將你當做囡囡來疼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秦娘最疼我了!”秦娘什么都好,就是心思重,不哄好她,又得一整天愁眉不展。

我晃了晃秦娘的胳膊,放柔聲音,“你身子不好,中午你自己吃好點。別虧待自己,過兩日就領月錢了。”

秦娘把一旁的竹籃遞給我。食物溫熱的香氣透過蓋在上面的粗布飄了出來,我嗅了嗅鼻子:“哇!今日有肉包子!”

秦娘被我夸張的動作逗笑了,點了點我的鼻子,“饞貓鼻子尖!”

我瞅了瞅外面,天剛剛想亮,一片霧蒙蒙的。

“都是我身子不爭氣,連累了小姐小小年紀就要女扮男裝出去拋頭露面。”秦娘把竹籃上蓋的粗白布攏了攏。

“秦娘!”今日秦娘怎的這般憂愁。是了,過幾日便是娘的忌日了,“你我相依為命,這般話以后不要再說了。哪里有什么小姐夫人?我是蘇陌,是你的囡囡,以后給你養老的囡囡。”

秦娘“哎哎”兩聲應著我,抹了抹眼淚,將燈籠點上,遞給我,“路上當心些!”

“嗯!我走了。”我一手提著竹籃,一手打著燈籠,踏著薄薄的霧氣走出院子。

初夏的清晨尚有幾絲涼意。昏沉沉的腦袋被這涼意一浸清醒了許多。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我哼著曲子走到了相距不遠的謝風家門前。

他屋里已透出昏黃的光亮,他一向都早起的。我把燈籠吹熄掛好,站在門口喊了他兩聲,門便從里面打開了。

月色已消退,天似亮未亮的朦朧光線下,一身青色衣衫的謝風站在這薄薄霧氣之中,猶如雨后的青松。

我熟門熟路地踏進屋內,擺好碗筷,把竹籃中的吃食一一端出來。一人一碗熬得黏稠的米粥,我把肉包子往他面前遞了遞,“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謝風接過包子,拿在手里沒有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裝作沒有看見,看他忍到何時。

“你,你以后還是不要給我送飯了。每日都這般勞煩你和秦娘,我……”

我大半碗粥都下肚了,“那你和秦娘說去。她說我能在學堂里找個活,都是托您的福。她說我要飲水思源,千萬要照顧好謝夫子呢!”

謝風聽我笑嘻嘻說著,沒再接話,低頭默默吃起飯來。

謝風臉皮薄,秦娘上次上門來謝他,對他又是作揖,又是雙目含淚,嚇得他到現在見到秦娘都是匆匆行禮后忙忙躲開。

我吃飯快,一碗粥,一個肉包子很快下肚了。我把剩下的包子都端在謝風面前。他身子骨尚未長好,得多吃點。

吃好飯,洗好碗筷。我端著木盆:“衣服拿來。”

謝風站在書桌前收拾東西。聽我問他,扭頭看了我一眼,“我已經洗好了。”神色中有幾分尷尬。

我走到他面前,抓起他的手看了看。手指微涼,有些發紅。我皺了皺眉:“你的手易生凍瘡。現在天氣雖已轉暖,可是這水還是有些涼,你怎么……”

我氣呼呼地瞪著他,“是不是嫌我洗的不好?”

謝風的臉竟紅了,他不自在地扭過臉,避開我的目光,雙手把手里的書理得刷刷響,“天氣轉暖了,以后我自己洗就好了。”

在往學堂去的路上,我瞅著走在前面的謝風,心里直犯嘀咕:“這家伙今日有些不對勁。”

他一向和異性說話才會臉紅,不自在。

我低頭瞅了瞅,坦蕩蕩的,不會露餡呀,他臉紅個什么……

到了學堂,收拾好一切,孩子們也陸陸續續到了,謝風領著孩子們早讀。

偌大一個學堂里里外外都是我一個人張羅。說好聽點是學堂執事,說白了,就是打雜的兼老媽子。打掃衛生、整理雜物、還得顧著孩子,誰打架了?誰尿褲子了?誰的頭又磕破了……這些瑣事全歸我。剛來的時候,每天回去我都累得腰酸背痛,咬牙切齒地扶著腰,蹣跚走著。

秦娘不放心我去縣城找事做,這方圓幾十里就這一間學堂。好在待遇很好,學堂是一個不知名的大善人修建的,里長安排教書先生,月錢每月固定從縣城的錢莊領取。

中午,我和謝風就在學堂吃飯,反正就兩個人的飯菜,也好張羅,省得來回跑。

我蒸好米飯,炒了兩個菜,端到學堂院中的木桌上。

午后的陽光雖強并不烤人。我倚著木桌旁的大槐樹,郁郁蒼蒼的樹蔭下很是陰涼舒坦。

謝風正在看著孩子們交上來的練字字帖。我沒有喚他,手托著腮,瞇著眼看著他。

一束陽光穿過窗紙的漏洞照在他的臉上。他額頭上細絨絨的汗毛都看得清楚、一對墨色長眉入鬢,深邃的眼正專注地看著字帖,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起。謝風長得很好看,這一點毋庸置疑。

許是察覺到我的視線,他抬起頭向我看來,我忙抹了抹嘴邊似有未有的哈喇子,嘻嘻沖他笑:“謝夫子,吃飯啦!”

待謝風在桌前坐定,我殷勤地把碗筷遞過去。他伸手來接,他的手生得十分好看,十指修長,骨節分明,握著質地粗糙的藍底白碗,竟讓人挪不開眼。我不由暗嘆:美人若如斯……

離孩子們來學堂還有一段時間,我叫上謝風去學堂后面的后山走走,化化食。后山有一處地勢很平坦,只有一條深可沒膝的小河蜿蜒環繞。山上的野樹野果不少,我和謝風經常帶孩子來這兒活動。

謝風坐在河邊,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什么。他這人平日就是話少,待人客氣有禮,極少見他大聲說話。有些孩子調皮過了頭,他也只是淡淡地批評兩句。說來也怪,他這般模樣,孩子都怕他,倒是愛吵他們的我,孩子們沒有一個怕的,每每見我氣急敗壞的模樣,那些調皮鬼鬧得更歡。

“謝風!”我笑著喚他,他聞聲抬頭,一對濃眉蹙著,眼神隱含著哀傷。

我站到他身旁,向遠處望去。遠處郁郁的綠叢中掩著一處孤墳,那是謝風娘親的墳。

我和秦娘搬來時,他娘親剛去世,謝風一個人孤單單生活著。秦娘見他生活的辛苦,便常常幫襯他。雖然他常常婉拒,但在我的堅持下,他慢慢也接受了。后來里長找他替代年長的夫子,他要求讓我也來學堂做事。如此這般,也朝夕相處了四年。有時就算他不說話,我也能猜得到幾分他的心思。

我正琢磨著幾句酸詞安慰他,不料身子一斜,慌忙挪腳站穩,腳竟踩進兩塊石頭的縫隙間。尖銳的棱角一下劃破了皮肉。

我疼得“哎呀”一聲,向后摔去。

一雙大手扶住我失去平衡的身子,“這樣站著都能受傷!”謝風責怪聲中滿是擔憂。

他扶我坐在草地上,雙手伸進石頭縫隙間,小心地幫我把腳拿出來。好在只是劃破了皮,血倒是流了不少,襪子浸濕了一大片。

我疼得直吸氣,忍痛把傷處的衣物撕開,謝風用手捧了些清水沖洗傷口。火辣辣的傷口被清涼的河水一沖,痛楚消減不少。

我看著謝風,他神情專注地給我處理傷口,眉頭微微蹙著。我心頭一動,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撫上他的眉。手剛伸到一半,謝風頭也不抬:“做什么?”

我忙縮回手,裝作若無其事:“我在想,以后找娘們,就得找像夫子這般溫柔才好!”話音剛落,明顯看到謝風身子一僵。

傍晚回家的路上,謝風一直都沒和我說話,只顧低著頭走路。我叼著根狗尾巴草,不急不躁地跟在他身后。看著他僵直的后背,因步履匆匆而被風鼓起的寬袖,不由輕笑,真像個鬧氣的小媳婦。

謝風眉眼清俊,一表人才,又一肚子學問。人雖悶了點,但還是被不少小姑娘惦記著。我是近水樓臺,怎可讓他人先得月!

我吐掉口中的草根,緊走幾步,走到他面前,攔住他的去路。

謝風停住腳步,抬眼看著我。

謝風比我大一歲,正在長高,去年和我差不多高,現在已比我高大半頭了,看他的眼,需微仰起頭。到了秋季我都十五了,算是不會再長高了。饒是如此,我的個頭在女子中也算得上是高挑。

“做什么?”一路上走得急,他一張俊臉微微泛紅,額角泛起細微汗意。

我有些心疼,又有些惱火,沖他瞪眼,指了指腳,“我腳疼,走不動了,”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嘟囔道,“你扶著我!”

謝風任由我拽著,“唔”了一聲,。

我心底偷笑,不還是心疼我。

剛剛那一點小小的慪氣,早就忘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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