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踱步走至窗前，抬頭向外看去。

臨近黃昏，太陽早已收斂了光芒。溫柔的昏黃色灑在不遠處的屋宇之上，讓人望之內心多了些溫暖。偶爾有幾只歸巢的鳥兒撲凌凌飛過，在空中很快就逝去了蹤跡。

“我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鄉野丫頭。這繁華錦都中的蠅營狗茍，本就與我無關。我是個局外之人，不感興趣，也不愿摻和。王爺若是明是非之人，還念著當日相助之情，”我緩緩轉臉看向他，面露哀色，“請你，求你，救出秦娘。蘇陌是殺是剮，悉聽尊便。”

他冷聲開口：“沒有弄清你的目的之前，我不會答應你任何事。”

他的右手放在案上輕叩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你，為何不提出讓我放你走？”

“我只是白遠道一顆棋子。他不會讓知曉一切的棋子活著離開他的控制。我是死路一條，別無企求。秦娘于我有養育之恩，我不可棄她不顧。”我平靜地說著。

有時落到了谷底，人就會靜了下來，那些懸在半空中的不安與恐慌，都已不再重要。已經是最壞了，還能壞到哪里去。

有涼風吹來，我身上的月色衣裙迎風飄舞。

應該是我眼底的絕望，深淵一般看不到底。他眉頭緊皺，冷峻的面容露出不忍。

突然，他緊走幾步，伸手一把抓住我。

“我不會讓你死……”他脫口而出的話，讓我一愣。

他緊緊抓住我的手，目光堅定地再次說道：“我不會讓你死。有我在，你莫怕！”

我心頭一動，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抓住他的胳膊，仰臉看著他，低聲哀求：“求你，我只有求你！你幫我……”

我雙眼含淚，語氣哽咽，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別這般看著我，看得我心慌，仿佛將你推入這般艱難境地的人是我。”劉緩眼神恍惚，他抬手拭去我眼角滑落的淚，“看到你眼底深深的絕望，在朝堂上，沙場中磨得麻木的心竟會痛。你什么時候對我下了蠱？”

雖聽得不太懂，但是明白他言語之間顯露的意思，他是愿意幫我的。我心里冒出希望：“九哥，求你救秦娘，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使喚丫頭，牽馬拽鐙都可以……”

劉緩低頭看著我緊緊拽住他衣袖的手。一段時日的養尊處優，我的手早已是褪去粗糙，在昏黃的光線下，白生生的像是上等美玉。

“真的，什么都愿意做？”他略蹙著眉，將我的手攥在掌中。

怕他反悔，我忙不迭地點點頭。

“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我一愣，抬起頭，迎上他的眼。細長的鳳眸深邃幽暗，薄唇微抿著。

“這幾個月輾轉反側讓我不得不承認，”劉緩眸色幽暗，喃喃說道，“流水村那一面，我的心就落在你那兒了。我的孔雀東南飛姑娘，終于，飛到我懷里了！”

他在向我傾訴心意？

我不敢置信，愣愣聽著。

“上次在街上遇見你，見你一臉驚慌。我欣喜多過驚疑。當時我就在想，一定是老天不忍見我為情所苦，把你送來了。當時我一眼就認出你是蘇陌，因為你眼里有讓我心動的單純和靈動。”他的聲音又輕又柔，仿佛在講述一件再美好不過的事了，“你氣質秀雅，卻也膽大。明明怕得要命，偏偏又硬著頭皮強撐著，瞪著眼睛防備著我，卻又在下一刻熟睡過去。那晚看著你帶著孩子氣的睡顏，我就想好好守著你，護著你……”

劉緩輕扶我站直，一臉鄭重看著我，“蘇陌，你注定要做我的女人，這是上天注定的緣分，你逃也逃不掉！”

我一臉迷茫，剛剛他一副要立即殺我以圖后快的閻羅模樣，現在怎的又情深地要我做他的王妃！

誰說女人才最善變？

劉緩看出我眼中的疑惑，有些不自然，仍眼神清亮直視我，“剛剛我只是試探你，看你是否被白遠道許下幻影般的榮華富貴迷惑雙眼！誰知你如驚弓之鳥般反應劇烈，不顧惜自己的身子，生生把我嚇壞了！”

“哪里嚇壞了？”他一臉的認真，讓我不自覺接了一句。

劉緩嘴角輕揚，鳳眼里有著狡黠，拉起我的手往他心口一放，“這里……”

忽然，他又神秘兮兮地貼近我耳邊輕聲道：“是不是心疼我了？”

我哪里聽過這般直白的話語，頓時又羞又惱，一把掙開他的手，“你……你這樣哪里像是王爺！”

他嘻嘻笑道：“你嫁給我，不做王爺也罷。我正苦于如何向王兄說起娶你，又怕非正妃之位委屈了你。這下正好，你以白蓁蓁之名嫁與我，名正言順。婚后，你就是我劉家的人，與那白遠道再無瓜葛。你看，老天爺都在成全我們。”

“那秦娘……”我心里還是牽掛現在身在相府的秦娘。

“蘇陌，我說過，有我在，你只管放心！”他語氣堅定，“你要信我！”

他答應了，秦娘一定會沒事。

我心里一塊大石頭放了下來，眼眶一熱，聲音有些哽咽，“謝謝你！”

他似乎對我主動投懷送抱很是滿意，長臂一收，將我箍在懷里，聲音溫柔：“你瘦了許多！接下來的一切，我來安排，你只管把自己養胖些。”

我輕笑，“我個頭算是不矮的，再胖的話，豈不是‘碩人敖敖，說于農郊’？”

劉緩毫不在意，“那又如何？古文中不是說起過‘有美一人，碩大且卷’？”

我剛想反駁他，忽又覺得自己行為可笑，竟和他在爭論著胖瘦。

我是多久沒有這么輕松地說過話了？不用擔心自己做的不夠好受到指責，也不用擔心秦娘會因我又受折磨……

我往他懷里偎了偎，好溫暖。他會幫我，會救出秦娘，會讓我不再受白遠道的控制和折磨。

不知為何會這般信他，只是下意識地信任他。或許在這偌大的京城，我只認識他，也只有他有能力在白遠道的勢力中來去自如。

但我心里對他只是單單的尋求依靠嗎？是否還有其他？雖只與他見過幾次面，接觸時間不長，但我卻愿意信任他，依附于他。

我眼前閃過在桂樹上初次見面，他面帶黑巾，只露出一雙清亮的鳳眸；在街市上，他長臂一伸，將我攬了過去，驚喜地看著我；乞巧街上，我精神恍惚沒看清路，他擋在竹架前，怕我受傷；在茶樓，別有深意地說著白小姐吃了，就當做請她吃了；在相府，看到我胳膊上的傷處，怒斥白遠道，借機帶我出相府；在馬車上，他小心地給我上藥，目光溫柔……

“蘇陌……”他見我許久不出聲，不禁出聲喚我。

“嗯？”我壓下心頭千絲萬縷低聲應他。

“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可能不能陪著你。不著痕跡從相府救人，且不讓白遠道起疑，我需要好好布置一番。服侍你的青玉丫頭，她可以貼身保護你，隨時隨地都要帶上他，知道嗎？”

好久沒人關心我了。偶爾與秦娘相見，也說不了幾句話，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安慰她。她一臉的驚慌不安，讓我心內備受煎熬。

他這幾句為我設身處地著想的貼心話語，讓我心頭涌上暖流，不禁眼眶發脹，淚水奪眶而出。

九哥，謝謝你！

青玉做事穩重，事事貼心。她的年齡與我相差兩歲，我對她很是喜歡。

劉緩自那日書房別后，就幾乎沒再見過他。好在每日都有青玉陪著我說話解悶，讓我提心吊膽的心稍稍安定些。

自青玉口中我知道了那日劉緩抱我出相府之后的事。

白遠道當日就上書向王上請罪，王上付之一笑，言道：王弟生性淡薄，竟會沖冠一怒為紅顏，相府千金果然非同凡響。可見二人是天作之合，丞相教女有方，賞千金！

劉緩趁熱打鐵請王上賜下婚旨，婚期就訂在明年八月。

他早就知道一切，早就安排好一切！在我不知道的時候。

想起在書房，他忽深情款款，忽疾言厲色，原來他只是在試探我，捉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