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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秋色漸濃,離人意

一夜觥籌交錯。

甚至都未曾見到那位溫家少爺的影子。

方士也只是選擇了一個較為偏僻的角落,獨自斟酒,一人面對著不遠處的萬千燈火。

此處是溫家宅邸,位于澹州郊外。

蜿蜒的回廊立著不知多少根的紅漆木柱,艷麗的錦緞系著燈籠。

位于回廊盡處有一巨大空地。

空地正中央站著一個白發老人。

“這老先生也是一大把年紀了,還喝的動酒嗎……”

“不過也是,官場上的人,如何能喝不了酒,若我日后入了上京,怕是也難以免俗……看來這酒量還是得先鍛煉起來。”

方士微微點頭。

卻是忽聞有人在叫著他的名字。

順著聲音看去,卻見到幾個陌生的面孔。

“方兄大才,當真是一鳴驚人啊!”其中一人看著眼熟,似乎是從前在一個教習室里念過書,他自來熟般地坐在方士身側,理所當然地將一個瓷碗遞給方士。

瓷碗中盛著美酒,映照出斑駁燈燭光點。

只是那刺鼻的酒味讓方士不禁皺眉。

“不知方兄可否賞臉喝上一杯?”

“這……”

方士略微猶豫了一下。

此處的百人對他來說,或許有日后需要長期共處的人。

雖說不勝酒力,但貿然拒絕反倒是得罪了別人。

只好接過酒杯,與對方小酌了一杯。

“多謝,方某承蒙諸位照拂。”

“哈哈……說得好!”

卻又見另一人坐在他身側。

倒也沒有如先前一人那般,顯得拘謹了許多。

但手中依舊拿著一杯酒。

“那個……方兄日后定是國之棟梁,今日還請方兄賞臉……”

“多謝這位兄臺。”

“還有我……”

“好……”

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杯。

只知道自己手中的酒從未干涸。

甚至最終都意識不到自己手中的是酒水。

……

空曠院落正中央,老人面色紅潤,正面對著一眾書生慷慨陳詞。

他正是澹州州牧。

“諸位都是我從我澹州走出的天才,不管你們從何而來,既然在澹臺書院里學習過,便是我澹州的榮耀!祝愿諸君入主上京,報效朝堂,若是諸位遇上什么困難也千萬不要吝惜書信,與我說道……”

“明日之后諸位便啟程前往青州,山高水遠……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

“……”

老人說到興致之處,垂袖舉杯,對著四周欠身行禮。

雖是一州州牧,此時卻是姿態放得很低。

他也是經過各路考核才終于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雖說日后升遷的機會渺茫,但日后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如此想著,老人的嘴角卻是微微泛起一絲笑意。

卻是忽地想起一人。

對身側一位家仆笑聲吩咐著。

“去把那位方公子請來,小考第一……此人若是不出意外,定能……”

“是,大人。”

那家仆興沖沖地走開了。

老人捋了捋下巴的胡須,臉上笑意更甚。

那方士是此次小考第一,若是不出意外定能在上京謀求個一官半職。

就算失意,也不過是多花些年歲讀書,總能在上京有所發展。

在這時候打好了關系,日后也定能有所助益。

為了將來打算,家里面的小打小鬧又算得了什么?

老人心中如此想著。

在得知自己的孫兒被人劫持威脅的時候的確心中憤怒,欲將那人除之而后快。

但見識到那人才氣,卻是果斷拋卻了如此想法。

為了將來考慮,此時就算是將他的孫兒胳膊打斷了又如何?

只是如此念頭還未細想多久,卻見那家仆神色慌亂地回來。

“大人,那位方公子……”

“怎么,讓你帶的人呢?”

老人有些微慍。

但家仆卻是單膝跪地,輕聲說道:“方公子已經離去,據說是喝了太多酒,實在是身子吃不消……是被那位高公子帶走的。”

“一介書生連酒都喝不了,若是你你會相信?”老人面色已經完全冷了下來。

家仆俯首,不敢多言。

卻聽那老人繼續自語。

“當年老夫意氣風發,與友人對酌了一夜都未曾露出醉意,他一介書生憑什么就不勝酒力,是在愚弄老夫不成!”

“不過是得了個小考第一……便如此輕視于我,當真是……有膽識!”

語氣漸漸變得陰冷。

卻見老人袖袍一揮,對著那下仆吩咐。

“你在此地主持一番,我先離去。”

“可惜有膽識的人終究爬不了多高的,更何況是半路夭折……”

“青州?也不知他日子過得怎么樣,是時候修書一封了……”

……

空蕩的青石街,顯得有些寂寥。

干枯的樹上最后一片葉子也被風吹落。

讓人不由得心中嘆息。

距離那夜的宴會已經過去了三日。

治好了那位劍客的傷,看遍了此處風景,嘗過了各處的美食。

目送著一個個同期離去。

其中有人黯然退場,也有人仰天高歌。

終于也到了他離開的時候。

“高兄還要繼續在此地小住一陣嗎?”

“不錯,家里傳來書信讓我在此地等上幾日,怕是不能與方兄一同上路了。”

“原來如此,那當真是可惜了……”

澹州郊外,是一望無際的低矮林木。

正是秋末,那路上站著兩人。

一人背著行囊,一人握著長劍。

裹著厚實的衣衫,卻也不覺得寒冷。

“方兄一路保重,若是有緣……定能在青州再遇。”高升拱手,卻是將手中長劍遞給方士,不論方士如何推脫都沒用,最終方士只好收下,眼見這一幕,高升的臉上也露出笑意,“此劍可是寶物,花了咱千兩紋銀才買到的,可要好好珍惜!路上多匪類,還請珍重。”

“原來如此,讓高兄破費了……”

方士臉上的笑容略微有些僵硬。

對于高升的眼光向來是心存疑慮。

只是對方既然已經送了東西,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只管拿了便是。

“不用客氣,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銀子!”

“如此……便走了。”

“后會有期。”

兩人拱手,終究是一人看著另一人的背影。

方士未曾回頭,心里生出一絲哀傷。

別離總是讓人心累,就算曾經經歷過多少次的別離也是一樣。

那種熟悉的感覺,總讓人欲罷不能。

“或許……我還是不能忘記吧……”

“當真是……”

自嘲一笑,便邁著步子,繼續往前走。

卻在此時,仿佛有一道目光正注視著他。

讓方士不禁有些心顫。

但還是未曾回頭。

只是想著那少女今日沒有過來與他送別。

略微有些遺憾。

她是叫小白嗎?

也不知過多少時日便會將這個名字忘記。

……

高升望著越來越渺小的方士身影,卻是不由得哀嘆。

不知心里做何感想。

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

“既然到了,又為何不與我見一面呢?”

“不愧是我的好弟弟,靈識敏銳不遜于我。”

一位穿著紅色宮裝長裙的女子從陰影中走出,步伐悄無聲息,仿若飄在空中。

那女子絕美,黑色長發披肩,堪比仙境仙子,唯獨美中不足卻是一雙眼睛空洞無神,竟是已經瞎了。

“姐……你來這里干什么?”眼看著來人模樣,高升臉上頗為無奈。

“自然是來接你回去。”紅裙女子淡淡地說道,聲音悅耳。

“我不會回去的!”高升冷聲拒絕,同時轉身便要步入澹州城。

“這可由不得你。”紅裙女子伸手攔在高升面前。

雖然演技已經瞎了,但看上去卻和尋常人沒有什么兩樣。

若是將那雙眼睛閉起來,便毫無瑕疵了吧。

“那座寺廟下面封著的東西你也不知不清楚,既然在此處待了那么多時日,應該也知道你的想法是解決不了任何事情的,先祖都未能解開這死局,你又何必自尋煩惱……”

“我相信可以做到……”

“陳國是妖患之地,此處葬有青山,高升你到底懂不懂這意味著什么!”

“我可以做到!”

高升大叫,“前些日子便已經退去了盤桓在那寺廟中的怨念邪靈,既然如此……我心中所愿也一定能實現!”

也不顧紅裙女子勸阻,徑自往回走。

那紅裙女子見狀唯有輕嘆,卻是沒有跟著步入澹州,只是那雙空洞的眼睛望著不周寺的方向,眉頭微蹙。

自語著。

“那可不是怨念邪靈啊……不過……”

“看來是時候見一見那些老朋友了……”

……

澹臺書院這些時日卻是罕有人至。

畢竟剛剛小考完畢,就算要恢復教習的課程,也需要一些時間的準備。

一位老人正坐在柳樹下,合上一本古舊的典籍。

頗為懷念地看著書閣的方向。

“都走了嗎……”

“就連你也要走了……那還有誰會記得那個故事的真相……又有誰會替他守著不周寺的香火……”

“你又是為了誰……”

“呵,罷了,都是一把老骨頭了還計較這些作甚。”

“老夫是做不到那些事情了,幫人完成夙愿?背負他人的希望行走萬國?只因為是朋友?那時候的朋友二字,可真的是比金石還要貴重啊,當真是羨慕,那位前輩也當真是胡來……”

“竟也有人記得此間故事,那方塵仙倒也有趣……以此事作為小考文章主題?呵……”

……

新綠破雪,又是一年初春。

有書生入澹州,宿不周古剎。

夜聞鐘聲。

書生難寐,轉廟堂見一懸鐘。

有老僧繞鐘而行。

問之則曰:觀汝身具紫氣,日后應是一代大家,有一問求解。

又陰風驚怖,書生嚇退。

豎日搬離古剎,揚言有鬼魅作祟。

……

再無人丟失過記憶。

也不會發生夜間忽地身體不適,一病不起的情況。

只是住過古剎的書生分明記得夜里遇見了什么。

古剎鬧鬼,這一傳聞不脛而走。

任憑古剎內僧侶如何解釋,都不再有人愿意住進去。

一處祭壇被枯草覆沒,那口鐘上的鎖鏈,終究還是一寸寸斷裂開來。

(青丘懸鐘古剎·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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