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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佛前叩首,三十年

眼看著它日暮。

眼看著先生放下了書卷,離開教習(xí)室。

眼看著四周再無一人。

方士終歸起身。

因?yàn)槭孪扰c高升商談,所以他也便沒有在此處多留。

今日沒有詩會,但方士卻硬生生拖到了幾近夜里。

他要去一個地方,在那里見一個人。

正入夏,黃昏顯得有些沉悶。

方士漫步于回廊,在書院中走著,終于在那片草地上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少女。

如今他卻是看得分明,少女望著夕陽,身周隱約有氤氳光華流轉(zhuǎn),顯得靈動。

一陣風(fēng)吹過,帶著一絲清涼,以及草地花香。

少女轉(zhuǎn)身,兩雙眼睛對視。

方士記憶越發(fā)清晰。

那夜正發(fā)生的事情,也開始在腦海中浮現(xiàn)。

他記得少女說過的每一句話。

她說過,這些事情還是忘記為好。

她也說過……

她叫……

“小白姑娘?”

“你果然又想起來了,看來方兄也不是常人……不過還是別如此稱呼我為好。”

少女的聲音清冷,對方士喚出她的名字似乎頗為反感。

方士卻不以為意,繼續(xù)拱手道:“雖然不知小白姑娘究竟是何人,不過還請姑娘告知一切,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這些日子來那些同門一個個人心惶惶,生怕與我一般躺床上不醒,此事是否與那人有關(guān)?”

“都說了別叫我名字!”

“還請小白姑娘告知。”

“……確實(shí)有關(guān)聯(lián)。”

眼見方士并沒有松口的意思,少女也就干脆不再糾結(jié)。

任由他這般叫著。

“不過此事與你無關(guān),何必知曉了徒增煩惱。”

“就算不知曉也不過那么多煩惱,那老僧端是聒噪,夜里被吵得睡不著。”方士無奈地答道,“口口聲聲說我可以醫(yī)治他的心病,我不過是略通醫(yī)術(shù),如何治得好他的心病!”

“可他根本沒病。”

“小白姑娘你這是……什么意思?”

“先不論他是殘魂還是怨靈,有沒有心疾我自然看得出來。既然連病都沒有又談何醫(yī)治,所以說你方兄還是不要再深入此事,知道得再多對你來說也不過是徒增煩惱,你治不好他,他也永遠(yuǎn)不可能被治好。”

少女顯得有些不耐煩。

正是夕陽完全落下,斑點(diǎn)星光鋪滿了天穹。

夏夜里卻是有些陰冷。

面前少女一步步朝著方士走去。

嬌弱的身軀隨著靠近,竟是生出不小的壓迫感。

“但我想知道當(dāng)年之事。”方士話語中并未有斑點(diǎn)后退之意。

“此事與你無關(guān)。”

“那老僧幾番叨擾,又何來無關(guān)之說,就算無法治好他……但也終歸是知曉了一些,自然想知道全部。”

“你還當(dāng)真是好事,但就算是全都知曉,又能怎么樣。”

少女的口氣終究還是軟了下來。

在兩人對視許久后,卻是憑空打了個響指。

霎時風(fēng)起,霧生。

一切出現(xiàn)得徒然,讓方士還未說出聲,便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一片白霧籠罩。

少女的聲音悠悠響起。

“此處是幻境,可以見到你想見的一切……真不知道你一介凡人究竟要知道過去的事情干什么,兩個人早就死了,魂都沒了!”

“多謝小白姑娘。”

在方士的眼前,光景變幻。

顯露出一座廟宇,只是這廟宇已經(jīng)變得破百。

廢墟中伸出一只手,蹣跚走出一道蒼老的身影。

天上下著雨,顯得沉悶。

……

眼前云霧消散。

幻境散了,重新顯露出少女的身形。

方士眼中閃過復(fù)雜之色。

他終于知曉了全部,但一如少女方才所說的那般,就算知曉了……又能如何呢?

但方士還是垂袖,對少女拱手。

“多謝小白姑娘了。”

“哼。”

“不過那兩人當(dāng)真是……”

“本就是事實(shí),那大儒說來也是命苦,居然也不曾想過客死他鄉(xiāng),你們讀書人不都求一個衣錦還鄉(xiāng)死歸故里?怕是他在異地都化作野鬼了,你唯一能做的應(yīng)該也唯有將他的尸骨收回來。”

“天地廣闊,又怎么可能收得回來。”方士苦笑。

少女所說的無疑是強(qiáng)人所難。

但經(jīng)過少女如此一說,他倒也的確是生出如此想法。

若是有緣……將他的尸骨尋來,葬在故土。

“或許那骨頭都被野狗給啃光了!”

“小白姑娘妄語。”

“隨你怎么想。”

少女扭頭,不再看方士。

似乎是觸怒了對方,方士也不再多留,便要離去。

卻聞身后少女聲音傳來。

“還以為方兄會問我身份。”

“小白姑娘既然不說,自然也不多問。”

“算你識相……”

頓了片刻,繼續(xù)道:“今天的先欠著……下次別忘了!”

“定不會再忘。”

“另外教你的那個方法,若是那個老家伙再糾纏你的話可以試試。”

“一定。”

方士腳步微頓。

今日匆忙,也未曾給少女帶什么東西,說到底也不過是白天上課的時候才想起少女的存在。

至于少女的身份……方士有心詢問,卻也知道問了也是白問。

連名字都不曾坦率說出,更何況是身份。

……

臨近古剎門前,卻見高升身影。

正垂袖,與一人言談甚歡。

等到方士走近,那人與高升談話已經(jīng)結(jié)束。

“如此,便靜候高兄佳音。”

“客氣,都是做生意的,若是沒有十足把握也不會接下這生意。”

“不送。”

“慢走。”

兩人互相行禮,那人便轉(zhuǎn)身離去。

昏黃燭火下,方士也終于見著了此人面容。

是一個相貌平平的中年人,穿著下人衣服。

應(yīng)當(dāng)是某地小廝。

“高兄,此人是誰?”方士疑惑地問著。

“尋我做生意的人而已。”高升笑道,并沒有多說,“沒想到居然在此處遇見了方兄,當(dāng)真是緣分。”

“緣分不至于……倒是高兄究竟做的什么生意?”

“日后自然知曉,啊哈哈……”

高升擺手,已經(jīng)拉著方士走入古剎中。

但方士卻回頭遠(yuǎn)望,那個人還未完全離開視線,利索地走在石階上。

究竟是何人?

來做什么生意?

雖然是同窗,但高升在方士眼里卻猶如隔了一層迷霧。

讓他捉摸不透。

走入屋舍,此時屋舍內(nèi)的變化依舊讓方士可以確定。

的確是有東西少了,前些日子高升買來的東西已經(jīng)少了大半,不知去了何處。

“方兄,如何?早些時候給你看的那篇文,可真是笑煞我了!”高升坐在床上,手里抄起那本萬國志,“堂堂大儒居然還宣揚(yáng)什么佛門,真是奇葩……居然還有一國君主把他奉為上賓,真是有趣。”

“或許吧……對了,那大儒可有姓名?”

“記下這故事就實(shí)屬不易,何來的姓名!”

高升理所當(dāng)然地說著。

方士點(diǎn)頭,此事為儒門不恥,光是記錄下事情就已經(jīng)足夠,又如何知道對方姓名。

記憶中……那人似乎是姓林。

就算在那段記憶中,也不曾知曉他的全名。

“對了方兄,這古剎里……”

……

后來聊了些什么,方士已經(jīng)記不大清楚。

只記得高升依舊饒有興致地談?wù)撝眵群脱暗膫髡f,但大多數(shù)都是他國傳說,也無從考證,只覺得對方是在胡亂吹噓。

不知不覺間入夢。

不知不覺間,再次見到了那老僧。

一片白色的虛幻世界中,老僧正站在他的面前,一襲白色長袍。

見到方士的第一眼便面露笑意,看樣子等待了多時。

只是還未待老僧說話,方士便率先開口。

“我治不了你。”

“方施主……何出此言?”

老僧愣了半響,顯然未曾想到方士會如此回應(yīng)。

但方士卻輕輕地咳嗽一聲,繼續(xù)說著。

“我不知道大師為何會滯留此地,不過你與那位大儒的因緣我也已經(jīng)了解了個大概,雖然有些對不住大師……不過還是請大師日后莫要來叨擾我了。大師并沒有生病,不論是心里還是身體……盡皆無恙。”

“方施主這是什么意思!”

“大師……可還記得那日佛前叩首?可還記得削發(fā)三十年的誓言?”

方士淡淡地講兩句話說完,心里卻是有些緊張。

這兩件事情都是從幻境中得知。

若是所料不差的話,眼前之人……應(yīng)當(dāng)不知曉才是。

老僧眼中似乎是閃過一絲掙扎之意。

終究冷聲道:“貧僧生前叩首于佛前數(shù)十年,數(shù)十年前發(fā)過的誓言不計其數(shù),又如何一一記清楚,不過方施主此言是不打算醫(yī)治貧僧的意思不成?”

“正是。”方士頷首。

經(jīng)歷了一個多月的折磨,既然知曉了如何擺脫老僧的束縛,他自然也不會繼續(xù)與之糾纏。

而且他也心里清楚,不論如何都不可能再醫(yī)治好對方。

所謂心疾,也是子虛烏有。

“豎子……竟敢欺瞞于我!”

老僧聞言,徒然暴起。

白色的世界瞬間變得一片漆黑。

隱約聽見四周不斷傳來厲鬼嚎叫聲。

“欺我者——便與貧僧永遠(yuǎn)沉淪于此罷!”

“未曾欺你,不過是你還不愿意承認(rèn)……那個事實(shí)罷了。”

方士口中低語。

也不管對方是否在聽,眼看著身形墮入黑暗。

卻是心念一動,便有一縷紫氣護(hù)著他的全身。

“若你還是你……又怎能不知那兩件事情,又如何會對他有那么大的怨懟,那位大儒無錯,錯的終究是你而已。”

“一派胡言,當(dāng)真是一派胡言!若是他未錯,又何辜?xì)Я宋业姆鹛茫趾喂家匀宓来笫Q了我的佛像!”

“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方士閉眼,四周的凄厲叫聲漸漸變得模糊,意識中一切都染成了紫色,“因?yàn)閾Q走佛像的人……本就是你自己啊……”

依稀記得幻境中的場景。

那一日,古廟崩塌,老僧從廢墟中走出。

卻是已經(jīng)身受重傷。

垂危之際,見著了大儒。

叩首的不是老僧,許下誓言的也自然不是他。

而是那位大儒。

——佛說眾生平等,佛與儒又有何差異,佛像已毀,換了也罷。

——這廟中一切便托付于我,你看不到的風(fēng)景,我便代你去看,去看看他們是否人人皆可成佛。

——佛像我收走了,若當(dāng)真如你所言,便將你葬在此處,再尋個法子,延續(xù)此地香火,也不會覺得寂寞……不論堂上供奉的是誰。

大儒跪在倒塌的廟宇前,任由雨點(diǎn)落在他身上。

黃鐘毀棄,于傾塌的一隅,被雨點(diǎn)敲打得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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