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著天地,楓樂沒法用肉眼去辨識自己的位置,但他知道自己還睜著眼,只是天幕似被一條如墨般漆黑的粗布遮蓋住,映稱下大地也同樣黑暗。
看到這樣的場景,楓樂心里也只有一個念頭。
他用完了那兩股力量,他完了……
“喂……”
這時候一聲呼喚突然響起,語氣像是在叫醒某一個人,但只是一聲,過于短促,楓樂沒法分辨出那是不是幻聽。
“喂!”就在楓樂即將閉上眼睛休息的時候,又一聲呼喚響起,這次要比剛才顯得不耐煩許多。楓樂蹙起眉頭,眼睛左右轉動,尋思著這里難道還有其他人。
“起來!”那聲音終于換了一句臺詞,但其中卻夾雜著命令語氣。隨著這聲怒吼,一道白光突然劃破漆黑天幕,投射在楓樂身上。
“……”楓樂舉起手遮住面龐,但還是擋不住那道光芒,這時候他又聽到另一個聲音說道,“瞳孔收縮,你看你都刺激到他了,快把手電收起來。”
“哈?”楓樂聽不太明白,但他用力擠著眼睛,直到那道光線徹底消失之后,他終于看到了一張遍布刻痕的臉。
“啊?!”楓樂被那張臉嚇了一跳,快速往后退著,而這時一只手推開了那張臉,緊跟著是老熟人哈澤猩出現在他面前。
“你醒了,楓樂。”哈澤猩輕輕抓起楓樂的手,但那張撕裂臉孔又擠進了他的視線范圍,“歡迎來到地廊,哥們。”
“他是誰?”楓樂不安地問道,他沒有特意去看那個滿臉疤痕的人,但意思明了。
“我在這里,你何必問那家伙,實際上他根本不了解我,因為他和你一樣,也是‘新來的’,懂嗎?意思就是你們死了,他比你先。”那人似乎很久沒有與人說話似的,只要有機會,就會一直說個不停。
“他說的沒錯,我才剛來不久,但哈塔斯并不在這里,我覺得……”哈澤猩說著自己的感受,但那個人卻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嘿!嘿!讓我先說完好嗎,我才剛給他機會消化一下,你就趁機……不,我先說,我先說。”那人推開了哈澤猩,同時還伸手把他的臉皮揪了下來,“我不明白,明明這是你生前用的……面具,但為什么能帶下來,好吧,我的衣服也可以戴下來,反正你別戴著這東西了,看著挺滲人的。”
可他并沒想到面具下的臉孔更加可怖。哈澤猩原來的檢跟攪爛的泥漿沒多少區別,除了兩顆玻璃珠似的眼睛之外,其他面部器官已經/爛/成一坨,完全不知道哪是哪。
“額……好吧,你還是戴上吧,你簡直比我還遭,老兄,你知道,我當年被一個瘋子抓住,那個瘋子點燃我的身體之后還給我刻下這些,你一定能了解我的心情。我真恨他,本來我是個風流帥哥,現在美女們看到我都避開了。”
那人說著將面具丟給了哈澤猩,轉而看向楓樂,“你一定有很多問題吧,我也是。按理說,只有活尸死后才會來到這里,但你不是活尸,你看你的臉,完全異于活尸,雖然我已經來了相當長一段日子,但不會錯的。”
“這兒為什么叫地廊?”楓樂見那人沒什么惡意,也就不怎么害怕了,但他并不知道說什么比較好,就先挑了這個問題。
“你應該先問我的名字,真沒禮貌。”那人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嚇得楓樂后退了一步。
那人滿意地露出笑容,繼續說道:“我,是偉大的格萊弗一世之子,你們叫我小格萊弗就好,但記得,別對我用活尸這個詞,如果叫了,我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會知道什么叫恐懼的。”
“好了,說說你提的問題。什么是地廊,好問題,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因為我們下來之后會經過一條很長的石頭走廊,不過,你很特別,跳過了那一關,直接來到了地廊最深的地方。”
“最深……”楓樂不太明白最深這個詞在這里的含義。
難道說自己也變成了活尸,而且已經被消滅了?
楓樂想到這就覺得不寒而栗。
“不,別擔心,這就像你居住的城堡,門在下面,最高是中心塔頂,而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只是中心塔頂而已,換句話說,你不走常規路,老弟。”
小格萊弗說著附在楓樂耳邊小聲說道,“其實每個人對這里的叫法都是不一樣的,地廊是他對這里的叫法,但我一直都稱他為洛魂之地,意思為混沌。”
他說著開始踱步,楓樂這時候才注意到周圍的景象。天空是紅色的,遍布著不同種紅色的云彩,一些地方似乎還下著大雨。
他們所處的位置是一處斷崖,前面則是一片鮮紅血海,海面上波濤滾滾,但仔細看的話,還能見到從海里翻起來的灰白尸體。
“那些就是活尸死后的模樣,它們本來和我一樣留在岸上,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一天它們都到海里去了,然后就成了這幅模樣。”小格萊弗指著海面說道,“真希望我不會像他們一樣。”
“行了,廢話少說了,他來這里的目的和我們不一樣,別浪費他的時間。”這時候又一個聲音響起,楓樂轉頭看去,卻發現是那個叫歐文的活尸。
“……”楓樂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現在的感受,明明這個活尸和那個叫菲利克斯的女人是一起來的,可現在他居然連一點恨意也沒有。
“我知道你現在有多迷茫。是的,我也一樣,菲利克斯死了,我帶她跳進火海里,只為讓她不變成活尸,然后我就來到了這里,但菲利克斯卻不知所蹤。我本該恨你,因為你奪走了她的性命,讓我們分離,但是……”歐文轉身看著楓樂的臉,語氣忽地放緩,“我想清楚了,這并非你的錯,當然也不是盧修斯的,一切的根源都在那里。”
歐文手指著大海,海平面上猛地掀起一團大浪,似乎是在怒斥歐文的無禮。
“它一直都躲在這里,利用自己的力量試圖控制我們的世界,所有的活尸,都因它而起。我以前常常會夢到它,但從來沒有搭理過,我現在才明白,原來它已經選中我了。”
“選中?”
“是的,類似于信使,但不是它的力量容器,程和盧修斯才是,如果你想弄明白這一切,你現在就必須見一個人。他已經等你很久了。”歐文看向楓樂身后,后者注意到他的眼神,轉回身去看自己身后有什么。
一個男孩,和他差不多的年紀,不同的是他面上不僅沒有血色,而且面容下還布滿黑色脈絡,就好像中了劇毒,但更為怪異的是,他的眼瞳是純黑的,完全的黑色,看不到半點明亮,猶如漩渦,又似搖籃。
楓樂盯著他的眼睛看,只感覺到了片刻的溫暖,仿佛有一種回到家里的感覺。
“你就是楓樂嗎?”那個奇怪的男孩問道。
楓樂點了點頭,他總覺得這個男孩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但一想到這點,他的腦海就開始混亂,無法思考。
“我等你很久了,我叫程豳。”他伸出了手。
楓樂沒有猶豫,他握住了男孩的手,隨后他感覺到一股暖意順著他的手掌往上延伸,至他的手臂,肩膀,胸膛,心臟。
在這一刻,他見到了許多畫面,全都是和程豳有關的事情,他仿佛經歷了對方的一生,終結之后再次蘇醒,完成使命,結束第一次活尸戰爭。
而后盧修斯與信使謝萊黑找到了他的復制體,將他從諾倫茲的地下廢墟中帶出來,之后又被斯金奇的看守者帶走,在等待中歐文到來,隨后他又被解救。
他一開始想著回家,但很快就發現了一輪新的使命,在夢境中他與源頭對峙,然而最終敗陣,被送到了這里,以防止接觸活人。
“你是下一個力量容器,楓樂。但你好像得到了某些力量,某些它也會忌憚的力量。因此,我一直都在等你,如果你我相逢,那便是它將你變成活尸之日,我發過誓,不會讓它得逞。”
“所以,我將我剩下的生命能量給你,你將復活,用你的能力與之對抗,最后找到它的遺骸,徹底毀滅。”程豳放開手。
“這就是你的使命。”他說完走向懸崖。
歐文,哈澤猩,小格萊弗紛紛讓開,他們看著程豳走到崖邊,然后他低頭望著下面的無盡血海,沉默著,思考著。
“那你呢,你的結局是怎么樣的?”楓樂不禁悲從中來,就好像自己即將失去所有,從心底里倍感傷心。
程豳沉默了很久,他一直看著海面,如同石塑,半晌了才回應道:“安息。”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或許是看到了他的一生,楓樂對他只有不舍,雖然后來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對一個剛剛見面的陌生人產生這樣的情感。
“沒有,你已經看過了。從小,我就被父母遺棄,我沒有那時候的記憶,但聽說當時下著大雪,我在雪中熬了一夜,活下來了,第二天被好心人送到了孤兒院,在那里成長,我從來沒有朋友,直到我離開那里,一邊打零工一邊讀高中,那才是我人生中第一個轉折點,我在那里認識了一群朋友。”
“表面挖苦我,但實際上卻跟我是很要好的哥們張家行;五大三粗,呆板卻又暖心的大個子凌青;喜歡著我,也喜歡著關媚,一直陪伴我到最后的吳芝花;還有我的女朋友,死在我懷里的摯愛之人關媚。”
“命運注定我會來到那個小鎮,會撿到那個皮箱,也注定了我一生不缺乏好友,他們之中有人甚至已經成為了我的家人,我記得他們,記得一切為我做的事情,是這份情感讓我拒絕成為它的傀儡,因為我最終選擇了守護他們。”
“杰森,他是個好人,我也見過了他的一生。他一直在尋找他的兒子,可是宿命卻讓他與我相遇,他臣服了,在時間的流逝中跪倒在地,在我打敗他之后,他告訴我一個辦法,這個辦法可以將我們這兩個容器一起毀掉。我本來以為結束了,但是諾倫茲復制了我的基因,讓我再一次活了過來。”
“但即便我沒有活過來,它依然會尋找其他容器,所以我選擇了挑戰,選擇了等待,而這么做,也等于選擇了最終的結局,你。”
“想找第三個容器固然容易,但憎恨并非與生俱來,所以我等到了你,把我的生命能量留給你,讓你看到我的記憶,就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
“什么事?”楓樂問道,雖然他已經想到了,但他還是想聽程豳說出來。
“你的感受,不是誰都可以左右的。相信你自己,別受制于任何情感,那是它想要的結果,而不是你。”
程豳的身影已經開始模糊了,猶如一段開始瓦解崩潰的影像,整個人漸漸變得透明,身上發出星星點點的光芒,朝著天空中微光透射的方向漂浮而去。
“我相信自己,所以等來了你,現在輪到你了,你也有朋友,你不僅要相信自己,而且要信任你的朋友,他們正在為你而戰。”程豳回過頭,臉上露出了笑容,那是楓樂記憶中未出現過的。
他伸出了手。在這最后一刻,他臉上的黑色脈絡消失,慘白之色也不復存在,只有一個和楓樂一樣年紀的男孩微笑著坐在那里,等待著告別。
楓樂忍住淚水,靠近程豳,伸手握住他的手掌,但已經感覺不到那厚重的觸感,只有暖暖的風從掌心里鉆過。
“別哭,男子漢還是要堅強的,現在大家可都在等著我呢。你要好好保重,楓樂,一切就交給你了……”
他的聲音就像回蕩在天地間,但最后還是歸于天際,他的身體已經徹底變成了光塵,與微光相融,去往一個沒有苦與恨的世界,而他的使命也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