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自無憂來到這青云宮,已過了六日。明日便是與那知北閣約定的比武之期。
這幾日里,樓觀基本都在潛心修煉,倒是無憂時常不見蹤影。練功有些疑問想去找無憂探討探討的時候,竟然發現那掃雪的崗位上根本沒人。這可把樓觀氣的不輕。于是那家伙偶爾被樓觀逮到,便又少不了一番斥責。最可氣的是樓觀問他干什么去了,他只說是聽雪觀景,鍛煉鍛煉身體。看他那一臉無辜的樣子,樓觀差一點就要信了他的邪。要不是在無憂的點撥下武藝大有精進,她才不會輕易放過這個可惡的家伙。
也是由于無憂這家伙武學造詣確實深厚,和他交流之后樓觀會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所以兩人聊得倒是不少。無憂也因此知道了這青云宮里的許多事。
青云宮坐落在這北境,與知北閣分庭抗禮已有多年。其所恃者,乃是一把青云寶劍。青云寶劍配有一套特殊的功法,只有將功法修習透徹之人才能發揮那青云劍的威力。但這幾十年間,青云宮弟子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上一代,唯有一個女弟子天賦較高,能夠善用青云寶劍。這便是青云宮的老宮主。無奈老宮主多病,無子。只得一女,便是樓觀。
樓觀天賦倒是極高,可惜修習功法的時日尚短。但老宮主覺得她頗具潛力,于是便傳以宮主之位,寄予厚望。但此舉,也引得宮內許多人不滿。
第一,青云宮主歷來都是男子。一個女人做得宮主之位已是例外,現在她又傳位給自己的女兒,這實在不合情理。
第二,樓觀武功雖然不錯,但畢竟資歷尚淺。年紀輕輕便做得宮主之位,難免令人不服。
在這些不滿者中,最有能力爭奪宮主之位的,當數樓觀的表兄,柳青。此人在宮中頗具威望,而他最有力的支持者,便是青云宮唯一的長老,柳夫人。
這柳青,便是前幾日那個在演武場上無端對無憂出劍的人。這柳夫人,便是當初在那昏暗小屋之中,欲置無憂于死地的陰厲婦人。無憂雖然從未得罪過他們,但不知為何,這兩人對無憂卻是充滿了敵意,總欲除之而后快。無憂倒也懶得搭理他們——這家伙只想盡快拿著赤云果回去解除葉瑤身上的寒癥,根本沒打算摻和青云宮這檔子破事。若不是因為與樓觀有約,恐怕他早將赤云果搶走,跑回陽川城去了。
雖說明日便是與那知北閣相戰之期,無憂這家伙還是和前幾日一樣行蹤不定。一整個白天不見人影,也不知跑哪去了。直到月亮爬到那樓梢頭上,才又出現在青云宮內。彼時樓觀恰好在宮里那座閣樓上飲酒,遠遠望見這可惡之人從樓下經過,興致一起,便想喚他上來作伴。
“無憂”兩字到了嘴邊,樓觀卻沒喊出口。雖然相處了這幾日,她和他已是相當熟稔。平時里與他插科打諢,嬉笑怒罵也都融洽。但有些事,她心里還是稍稍有點在意。
滿臉溫和笑意是他,隨手一掌將她打到吐血也是他。樓觀想著無憂的種種不禁發愣。
“想什么呢。”
突如其來的調笑聲嚇了樓觀一跳。抬頭見無憂正彎腰站在她旁邊。
樓觀看了無憂一會兒,道:“你怎么來了。”
無憂挑了挑眉。
若在平常,樓觀說不得要狠狠損他幾句。看她現在這樣,倒顯得有些沒精神。無憂索性在她身旁坐下,玩笑道:“你不好好準備明天的比武,還有心思一個人跑到這兒來喝悶酒,莫不是我教你的那些劍訣都已融會貫通了?”
樓觀撇撇嘴:“這么說,明天若是贏了,全都是你的功勞了?”
無憂點點頭。
樓觀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得想笑。忍著開口損他的沖動遞給他一只杯子。又給自己斟了酒,默默地喝著。
無憂一直看著她。
姑娘纖纖手指握著玉制的杯子,將那面紗輕輕撩起一半。兩片小巧的朱唇微微抿著,直至杯盞遞上,方才稍啟。酒液咽下,露出的半邊俏臉漸漸攀上一抹艷色,像極了之前那顆被無憂吃掉的桃。
“怎么了?”樓觀見他臉上的笑意與平日略有不同。
無憂道:“戴著面紗喝酒,豈不麻煩?摘了卻吧,我又不會嫌棄你的容貌。”
樓觀眉頭一蹙,眼中的嗔怪簡直要噴出來。無憂回以一個理解的笑容,好似在說放心我不會把你長得丑這件事到處亂說。
如此低劣的激將法,樓觀豈會不知?但某人那笑而不語的模樣實在可惡。樓觀于是將面紗取下,惡狠狠地望著他。
無憂也望著她。
樓觀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神色。霜一樣的月光映著他的臉,溫柔的不知是那月色還是眼光。
樓觀心中一軟,忽然愣住。
片刻,又見無憂神色如常,道:“樓觀,你要赤云果做什么?”
樓觀回過神來,道:“用來吃。聽說服用赤云果可以提升內功。知北閣主不好對付,我只能試試咯。”
無憂皺了皺眉,道:“赤云果,味辛,性熱。常人服下則中火毒。哪有什么提升內功的作用。”
樓觀狐疑道:“你不是騙我吧?”
無憂道:“騙你做什么?我來北境之前剛去過藥王谷。我既來找赤云果,又豈會不知它的作用?”
樓觀道:“赤云果要是沒用,知北閣又何必相爭呢?那天你不是也看到有人來搶了嘛。”
無憂忖了忖道:“這恐怕是個圈套。”只聽他沉吟片刻,說道:“或許知北閣先放出風聲,說服用赤云果能提升功力。待你得到赤云果,他們再派人去搶奪,使你信以為真。你根基尚淺,若再服下赤云果中了火毒,比武的時候必定一敗涂地。”
樓觀聽他這么說,不由得背脊發涼:“若是這樣,那知北閣主未免也太有心機了吧...”
無憂瞥了她一眼,道:“仔細想來,赤云果若真有用,那天攔路奪果的,便該是知北閣主本人了吧。”
樓觀臉色發苦,她從來沒想過無憂說的這種可能。還好有無憂在,她也不必再去吃赤云果,況且無憂這幾日一直為她點撥,她也精進了不少,如今倒也不見得會怕那知北閣主。
樓觀越來越覺得無憂這人非同小可。無論武功,心機城府,樣樣都難測。到了現在,她也大概明白無憂會被她捉來青云宮沒那么簡單。
這么想著,樓觀于是反問道:“無憂,你要赤云果做什么?”
無憂道:“我朋友得了一種罕見的寒癥,需用赤云果入藥才能醫治。”
樓觀點點頭,道:“無憂,你那天是故意被我捉住的吧。”
無憂沉吟片刻,偏頭望著月色,道:“確是姑娘好計,在下輸了一籌。”
聽得他這么說,樓觀沒由來的一陣氣憤,賭氣喝了幾杯酒,道“如此便不勞樓主相陪了。”
無憂好似沒聽懂這道逐客令,坐在她身邊一動不動。
樓觀氣不過,站起來就要走。結果酒喝多了站不穩差點摔倒。幸好無憂伸手將她扶住。
樓觀渾身發軟,靠著無憂,口里喃喃說著什么。無憂湊近方才聽清。
只聽她細不可聞的輕哼著道:“無憂,你不會害我吧?”
無憂剛想玩笑兩句,卻見她眼中分明含著怯意。
半晌,又聽她說道:“當日你被我捉來,一定有把握我不會殺你么。就算那天你放了我,我也未必會領你的情。”
無憂聽罷,索性搖搖頭道:“沒把握。但...”只見他掀了嘴角:“人世太無聊,總要有那么幾個值得舍命的人才好。”
樓觀扭過頭去,道:“你朋友可真幸福,有你這么護著她。”隱約間,似乎聽見無憂嘆了口氣,道:“樓觀,我也會護著你的。”
樓觀輕輕嗯了一聲,閉著眼不再言語。
無憂將她送回臥房,打水給她擦了臉,要她躺下蓋好被子,便離去了。
翌日,青云宮演武場。
這里是兩家約定的比武地點。天微亮,知北閣便浩浩蕩蕩開了過來,瞧那聲勢,隱隱還要壓過作為主場的青云宮一頭。大量武者來到演武場西側站定。為首一人手握長刀,卻作書生打扮,面露狂色,正是知北閣主。
東側,柳青柳夫人為首。兩人面色怡然,似是對今日的比武毫不擔心。小梅則緊挨在柳青右側。幾人身后站著一些精英武者,再往后便是眾多青云宮弟子。粗看人數,也不比對面的知北閣差多少。而無憂,正貓在那倒數三排弟子之中看熱鬧。
眾人皆已到位,唯有青云宮主來得稍晚,大約是昨晚在某人面前喝多了酒,導致今日睡遲,差點誤了比武的時辰。
也不理會柳青柳夫人那一通冷嘲熱諷,樓觀尋著無憂之后沖他吐了吐舌頭,旋即坐在宮主的位子上開始了比武。
比武一共三場。
前兩場結束的很快。
第一場,青云宮弟子幾乎被知北閣的人打得滿地找牙。第二場,知北閣這邊的精英武者倒是實力強橫,可惜碰見了某個被樓觀用赤云果請來的幫手,結果自然是分分鐘掉下臺去。
這第三場,便是青云宮主對知北閣主。
樓觀一開始是打算讓無憂去對付知北閣主的,但這幾日無憂教了她幾道劍訣,配合那把淬毒的短刃,使得她信心大增。而且無憂畢竟不是青云宮的人,讓他對上知北閣主,到底是不太好看。
由于前兩場一勝一負,樓觀這一場的輸贏便至關重要。若是輸了,青云宮免不了又要被一頓剝削,更不知又有多少弟子要改投知北閣門下。一念至此,樓觀呼了口氣,拔出青云劍向知北閣主攻去。
青云劍到底是利器,縱使知北閣主的飛雪刀法十分厲害,卻也傷不了樓觀。憑著無憂所受授的劍訣,樓觀偶爾還能占得一些上風。交手數十合,樓觀一直將短刃藏在袖里,只等知北閣主露出破綻。
不久,樓觀看準知北閣主一個變招的瞬間,準備出奇制勝。
不料此時陡生變故。
樓觀袖里短刀正要出手,卻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氣血翻騰不斷,嘴角竟淌出一道黑血。樓觀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知北閣主快刀便至。樓觀抬劍抵擋,手上卻沒了力道,眼睜睜看著那長刀刺中她左肩,青云劍也被狠狠蕩開,掉在地上。
樓觀這是中了毒。
她平時幾乎獨來獨往,能給她下毒的,只有和她走的最近的姐妹“小梅”。樓觀回頭看去,她的好姐妹此刻正站在柳青身側,兩人執手并立,赫然一對刎頸鴛鴦。
樓觀只覺得嘴里發苦。又聽那柳夫人嘲弄道:“女兒家非要做什么宮主,老老實實做牛做馬就好了啊。”
樓觀難受的說不出話。知北閣主見她失神,便要趁機再補一刀。長刀又至,卻被一道極快的劍氣直接削斷。知北閣主連退三步。抬頭見一男子,身著流云袖袍,腰懸玉玦,手持古劍將他攔下。正是無憂。
知北閣主全神戒備,無憂卻并不看他。只皺眉對樓觀說道:“怎么中毒了?”說著將樓觀護在身后。
知北閣主還未動作,那柳青柳夫人倒先坐不住了。他們既然設了局,便容不得樓觀活命。不待喘息,柳青這邊殺劍便至。
只見無憂稍一側身,讓過劍勢,左手扣住柳青手腕一擰,同時右手成掌,重重拍在柳青側肋,只一擊便將其打倒在地。柳夫人趕來相助,與無憂對了一掌。旋即臉色一陣青白,看來也是受了內傷。
無憂拉住樓觀,道:“還能走么。”柳夫人帶著柳青邊退邊怒喝到:“攔住他!”
無憂眼角寒芒閃過。劍意升騰,那是樓觀從未感受過的氣勢。對于這兩個屢次開罪他的人,無憂已是起了殺心。低頭卻瞧見樓觀越發蒼白的臉色,無憂只好背起她向著青云宮外掠去。無人注意到,知北閣主臉上漸漸泛起一抹陰沉的笑意。
“可惜這柳青柳夫人沒死在當場,不過這樣...也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