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這天下了場急雨。
傍晚時分,陽川城中來了一位古怪的劍客。
這人一身黑色勁裝。身后三尺赤柄長劍斜插在那烏亮的黑木劍鞘之中,策馬疾馳在街道上,顯得格外扎眼。看他去的方向,正是無憂的紫竹軒古玩店。
而無憂本人,此刻正懶懶的坐在店門口,拿著一支月前剛剛割好的麥子,逗弄著路過的蠢貓。柔和的夕陽映上他帶著笑意的臉,宛若鄰家那不成器的貪玩少年。
“持麥逗貓的劍神,我還是第一次見。”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介入這幅溫暖閑適的畫卷。
來人正是那身背赤柄長劍的黑衣劍客:“你無憂給我寫信,我同樣是第一次見。”
受到這突來的驚擾,那貓兒來回跑了幾步,沖著無憂“喵!”的一叫。旋即扭頭看了那高高在上的劍客一眼,轉身跑掉了。
“韓七,你還是跟當年一樣沒禮貌。”無憂把手中的麥穗一扔,淡淡道:“我只說讓你來陽川,沒想到你來的還挺快。”
“別人要我來,我都盡可以置之不理。唯獨你讓我來,我卻一定要快馬加鞭的趕來。”韓七下馬解劍,往無憂身旁一坐,道:“因為我知道,你若肯寫信給我,就一定是有大事發生。說吧,你找我來陽川,究竟何事?”
“你可知道紫蔚湖里有間湖心亭么?”
韓七道:“我知道。”
無憂道:“好,我要你去那里見一個人。”
韓七道:“什么時候去。”
無憂道:“現在。”
韓七道:“去見什么人。”
無憂嘴角微掀:“女人。”
兩人坐在路沿子上沉默了一會兒。韓七提劍上馬,去了湖心亭。
無憂起身,負手望著韓七的背影,緩聲道:“現在,可就真的有些有趣了啊...”
葉瑤悄悄來到無憂身邊,抬起略顯蒼白的俏臉,道:“為什么你一定要找韓七來做這件事。和阿冰在一起,平定天下成為潁王難道不好么?”
無憂看著葉瑤,一臉認真的搖頭道:“不好。”
葉瑤道:“為什么?阿冰她那么好,又是公主,難道你不喜歡她么?”
無憂詫異的看了葉瑤一陣兒,道:“我說不好,是指平定天下成為潁王這件事。至于喜不喜歡衛冰?阿瑤,你為什么這么問。”
葉瑤不答,只看著遠處。
無憂笑道:“冰公主那樣的女子,無論什么男子見了,大概都會心生傾慕吧。”又道:“可惜她不僅僅是個令人傾慕的女子。”
“她還是位公主。”葉瑤淡淡道:“那又如何,難道你還怕承受不起么?”
“不怕。可是我怕麻煩。”
無憂咂咂嘴,又對葉瑤說道:“你仔細想一想。要是讓我這種人,整天待在那朱門高墻之內,就算早晚沒被悶死,恐怕也得九分無氣。”最后兩手一攤下了結論:“如果非要讓我去當什么潁王,我還不如早日投了紫蔚湖去。”
葉瑤心情本來有些沉重,當下卻也被這番謬論氣的想笑。于是對無憂這家伙也下了結論:“真是扶不上墻的爛泥一塊。”
無憂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道:“不愧是老朋友,還是阿瑤你最了解我。”
“公主質若寒冰,韓七性如烈火。阿瑤,難道你不覺得有趣么?”無憂向著門外走了兩步,忽然停下道:“世事如棋,人有黑白。是得是失,或生或死,與我這弈棋之人又有何干?我不過順勢而為,卻不沾因果。阿瑤,你明白了么。”
看著無憂漸漸走遠,葉瑤收了笑臉,獨自倚在那半開的門板之上。
只見她咳了幾聲,看了一眼那掩嘴的白絹,很快將其收好。旋即望著西邊那只剩下少許的殘陽,輕喃道:“快要消失了呢。”
黃昏的光穿過她清瘦的身子,恰好映在對面一塊古董似的殘破銅鏡上。望著鏡中漸漸模糊的自己。葉瑤抿著唇,閉了眼,道:“說什么不沾因果,真是個笨蛋。我怕是沒有多少時間可以陪你了啊...”
......
另一邊。
韓七來到紫蔚湖前,下馬望向湖心。
只見彌漫著些許霧氣的湖面上,似有位伊人,獨立在那靜水中央。
伊人青絲如瀑,身旁置了一把白傘。一身白衣恰與湖面上那緩緩飄動的白氣相合。宛若隱約霧中,飄渺不定的仙子。
受眼前這如夢似幻的景象吸引,韓七沿著那通往湖心的白石路,一步一步向女子走去。當他行至白玉石橋上時,心亭中的女子似有所察覺,忽然回眸向他望來。
兩人對視。韓七心神一陣動搖,竟兀的停住了腳步。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韓七腦海中回響著這樣的句子,緩步走過白玉石橋,來到女子身前。
初次經歷這般場景,韓七略微有些局促。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
綽約而神秘,清冷又脫俗。
他只好暫時盯著女子玉臂上那只靜靜懸著的黑玉手環,來掩飾自己的緊張和慌亂。
韓七整日忙于軍務,無暇打理衣著容貌,一身簡裝已成習慣。然而這次,他卻忽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穿的這件黑衣,實在有些難看。
搖頭打消了諸多平日里從未有過的奇怪念頭。韓七穩下心神抬頭一笑,道:“在下鄴城韓七,敢問姑娘芳名?”
“潁城,衛冰。”
“衛冰?”韓七反復念了幾遍,逐漸從剛才的驚艷中平靜下來。
世間能有這般傾城之姿而又喚作衛冰的女子,只能有一個。那就是冰公主。
韓七固然驚訝之極,卻并不說破。只問道:“姑娘是在等我?”
“是。”
韓七想了想,又道:“姑娘找我,可是為了讓我幫你做一件事?”
衛冰不語。
韓七轉過頭去,和她一樣望著水面,溫聲道:“姑娘這件事,本來也是在下的事。義軍一起,勢若流矢。誰也不能回頭。既然不能回頭,在下自會盡力而為。”說罷,低眼一笑,又道:“姑娘其實不必來找我。”
衛冰看了韓七一眼,終究沒說什么。
兩人皆不出聲,就這樣靜靜的看著湖面。
良久,還是韓七先開口道:“時候不早,天昏欲雨。我送姑娘回去吧。”
衛冰拿起一旁的白傘,道:“天昏欲雨,你卻無傘。不若我送你吧。”
韓七笑道:“何敢勞姑娘相送。姑娘若是有所不便,在下就不多打擾了。我或許會在這陽川城中逗留幾日。姑娘既與無憂相識,自然也不愁找不到在下。告辭了。”
“韓七...”
衛冰輕輕念了一聲,也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