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羽凡有個特點(diǎn)，就是認(rèn)真，愿意負(fù)責(zé)任，這是他的師父交給他的做人的道理。

雖然從前跟著師父的時候，他又怠慢又皮，但是，有些的東西，趙羽凡還是學(xué)到了。

他前后一聯(lián)系，所有的事情就清楚明白。

面前的這個狼人小哥，一天之前，他還溫溫和和斯斯文文，雖然也曾經(jīng)想對自己出手，可是在他把他揍翻之后講了一通道理，狼人小哥明顯是聽進(jìn)去了的。趙羽凡很清楚，自己跟他說的那番話，對他們這些藏在人類當(dāng)中安穩(wěn)生活的妖精來說，很重要，也很正確。而這些，狼人顯然是想到了，所以他最后是把趙羽凡和阿珠客客氣氣地送走了的。

但是趙羽凡這個捉妖人在最根本的想法上與其他別的捉妖人并不一樣。

趙羽凡受到的關(guān)于對待妖精的態(tài)度的教育，他的師父，認(rèn)為妖精，與人在最根本的位置上，是平等的。他們所謂的捉妖人，要捉的那些妖，是害蟲。所以趙羽凡對妖精，對人，向來是一視同仁的。

在跟隨師父到處流浪的那幾年間，他見過太多的人，太多的妖。吃人的人，救人的妖；吃人的妖，救人的人，很多。

所以他對小紅帽玩具店的那些干干凈凈的妖精們，并沒有太多的惡意。

不過別的捉妖人不是這樣的。

在捉妖人協(xié)會里，妖精，是獵物。

在他們的認(rèn)知當(dāng)中，所有的妖精，都是妖精，根本上就區(qū)別于人，妖精是劣等生物。而他們之所以出手降妖，是因?yàn)槟侵谎珒r值不菲，值得他們出手，比如在懸榜上明碼標(biāo)價的妖精們。而其他的，人畜無害的那些小妖精們，他們從來愛答不理，不是他們看不見這些小妖精，而是，他們在等這些小妖精成長得值錢，值得他們出手。

追求價值，是這半個世紀(jì)多來，捉妖人協(xié)會的理念的變化。

趙羽凡的師父不止一次對他感慨，捉妖人協(xié)會，似乎變成了賞金獵人組織，這要不得，這是把老祖宗給出賣了。那個時候，趙羽凡對師父的話不以為然，甚至自己也還偷偷地跑出去找值錢的妖精抓了換錢。他跟其他的捉妖人一樣，暗地里，也覺得自己的師父，像是個“老瘋子”。他后來才知道，師父并不是不知道他偷偷去捉懸榜上的妖精，但是他老人家只是搖搖頭嘆嘆氣，并未責(zé)怪趙羽凡。

直到師父走的那天，他氣息奄奄，抓著趙羽凡的手，已經(jīng)渾濁不見神光的一雙老眼，吃力地瞪著趙羽凡，他想用力，再握住趙羽凡的手，但是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連說話都嘶啞喑暗。

師父說：“羽凡，你要記著，你是一個捉妖人。捉妖人不是妖精的天敵，捉妖人，也不是整天想著掙那一分兩分的賞金。捉妖人，是要問心無愧，要頂天立地。”

師父吃力地放開趙羽凡，伸手要指一指上邊，頂天立地。可是他沒有能夠伸直了手指頭，就垂下了手臂。

師父教給了趙羽凡很多，盡管從前趙羽凡天天覺得自己是天才，對師父的教誨總是左耳進(jìn)右耳出，整日里想著怎么偷懶，但是幸好，師父在臨走之前，還是幫助他樹立起了一套屬于他自己的判斷價值體系。屬于捉妖人“老瘋子”這一派的價值判斷。

所以趙羽凡成了一個奇怪的捉妖人，他能跟妖精們很好地相處。

時間久了，他就忽略了，別的捉妖人，并不是他，不像他們“老瘋子”這派的捉妖人。

其他的捉妖人，或許只不過因?yàn)橐恢恍⌒〉难掷走_(dá)，就會出手消滅一大群的小妖精，哪怕這些妖精并沒有做錯什么。但是別的捉妖人不管，妖精而已。

妖精從成為妖精的那一刻起，在捉妖人的眼中，他們就已經(jīng)犯下了一個天大的錯誤，不可饒恕，只有拿命來償。

趙羽凡站在祁業(yè)郎的旁邊，他看著閉著眼睛趴在自己腳邊的狼人。

短短幾個瞬間，他腦子里想了太多的事情。

他最終發(fā)現(xiàn)，自己以為的撿了個小便宜，似乎面前的這個狼妖付出了太多的代價。

如果是吞金，趙羽凡對吞金的實(shí)力有一個大概的印象。

祁業(yè)郎在被自己揍了一通之后，剩下的力量，絕不可能再跟吞金抗衡，就算是加上其他的那一群小弟也一樣，祁業(yè)郎和他的小弟們，是一群烏合之眾。

吞金不算是很厲害的捉妖人，但是，拼到放血來對付祁業(yè)郎，并且把祁業(yè)郎傷成這樣。那就是說，小紅帽玩具店的這群妖精，完蛋了。

趙羽凡想起來，剛才祁業(yè)郎跟自己拼命之前，說的那句話。

他說“捉妖人都得死”。

趙羽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他分明好不容易才在祁業(yè)郎這里建立起了他對捉妖人，對人類社會，對未來的美好生活的信任。

但是現(xiàn)在全完了。

狼人開始仇恨捉妖人，而看他這不死不休的恨意。

趙羽凡很清楚，這個狼人的從前，已經(jīng)被捉妖人埋葬了。

他彎下腰，想把祁業(yè)郎翻個身，他現(xiàn)在趴著的樣子并不是很舒服，他想讓他躺過來，那樣會好些。

可是趙羽凡伸出去的手卻停在祁業(yè)郎身前，沒有落下去。

是因?yàn)樗喙庖活匆娏似顦I(yè)郎的眼睛，微微瞇著的，疲憊的，血紅的，充滿了悲傷的一雙眼睛。

趙羽凡還記得，之前看見這個狼人小哥的時候，他的那雙銀白色的眼睛，很漂亮，白色的虹膜，懸針一豎的瞳孔，是妖精的眸子。

但是現(xiàn)在，一片血紅。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是趙羽凡毀掉了面前的這個狼人。

而他剛才落在狼人身上的拳頭和烈焰，卻又是那么自以為是的大義凜然。

趙羽凡覺得現(xiàn)在這個狀況太尷尬，也太諷刺。

狼人應(yīng)該是死不掉了，但是自己的心里卻有些亂。

他又掏了一枝煙出來，點(diǎn)煙的時候按了好幾下打火機(jī)，卻沒能點(diǎn)起火。

他有些惱，劃拉了一張符紙，用點(diǎn)燃的符紙點(diǎn)了煙。

是張溫和的沒有什么害處的符紙，類似清靈符或者安魂符，燒完之后會像一陣風(fēng)吹過，吹得人心里平和。趙羽凡把符紙扔向祁業(yè)郎，他突然覺得有些清楚狼人的憤怒和仇恨，雖然一張符紙并不會有什么卵用，可是他還是想讓自己安心一點(diǎn)。

燒了一半的符紙并未落到祁業(yè)郎的身上，還隔著半米高，突然不知從哪里咻的一聲射來一枚很小的箭矢，穿過符紙，將它射到了一旁的紅磚墻上。

趙羽凡轉(zhuǎn)頭，看向箭矢射來的方向。

是身后的界魚石大門木橋，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正從木橋上通過，往這邊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