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半個多月過去，云亭的身體也逐漸好轉，就是仍然虛弱無力，師兄弟們每天都會陪著他，鼓勵他，有時候跟他一起做些簡單的游戲。

這一日云彬發現師傅愁眉不展，搖頭嘆氣，像是有心事，便問師傅：“師傅為何不開心，是徒弟們哪里做錯了嗎？”

師傅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是師弟的病情惡化了？”云彬再問。

師傅又搖了搖頭。

“徒弟愚鈍，不能為師傅排憂。”

這時其他弟子也圍了過來，想知道師傅到底為何愁困。

“你們的師公，也就是為師的師傅，下個月初五就是他老人家一百三十七歲大壽，每年的這個時候師傅都已經早早上路趕去給他老人家拜壽，可是今年云亭病倒在床，為師脫不開身，恐怕不能去為你們師公拜壽了。”師傅頗為遺憾的說道。

徒弟們陷入沉默。師傅向來忠義，對師門一直念念不忘，每年必會回到師門中為祖師賀壽，倘若今年因云亭中毒而耽誤為祖師拜壽，內心必然萬分內疚，讓師傅丟下云亭去拜壽又萬萬不可能做到，可想師傅心中有多么煎熬。

沉默良久，只聽云彬對師傅說道：“師傅，如今我已成年，可替師傅下山去走一趟，雖然不及師傅親臨，可也不誤了祖師壽典，多少盡了徒子徒孫的本分，也不算違背師徒道義。”

師傅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這個我也想過，可是路途遙遠，又隔著千山萬水，多有危險，為師委實放心不下。”

“師傅，我陪大師兄去吧，有我在，什么兇險都不是兇險。”只聽云圣說道，那雙大眼珠子骨碌碌轉來轉去。

“這個……”師傅有些猶豫。

“這個也是個辦法，”云彬說道，“師弟行事雖然魯莽，可是也聰穎過人，而且師弟速度奇快，我們可快去快回，免得師傅擔心。”

“我還是放心不下，畢竟你們都還年幼，世間兇險不可想象，你們久居于此，未經歷世事，萬一有個閃失，為師過意不去。”師傅又道。

云彬和云圣不知再說什么為好，雖然云彬有意為師傅解憂，云圣渴望下山去玩耍，但師傅的擔憂也不無道理，一時竟無人說話。

這時老羚羊插話道：“老羊我是外人，有些話不知該不該講？”

“道兄不需客氣，但講無妨。”

“子恒兄以為我們這落霞山與令師門相比如何？”

“自是不能相提并論，我們這落霞山乃窮山僻壤之地，天地靈氣稀薄，而我師門雖算不上天杰地靈，但靈氣濃郁，更適宜修行。”師傅答道。

“那子恒兄認為咱這落霞山修行資源如何？”老羚羊又問道。

“說起資源，更是無法與師門相比，我那師門有千年傳承，功法武技玄法天功雖是初級，但也樣樣齊全，而且有仙門道場不時指點修行，說來我所傳授弟子之法都是當年在師門所學，如今也沒有什么再能教導的了。”師傅又答道。

“道兄認為自己弟子天賦如何？”老羚羊再次問道。

“我這些弟子雖不能說天賦異稟，但至少勤勤懇懇，從無懈怠，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師傅再次回答道。

“既然如此，子恒兄將他們強留于此豈不是耽誤了他們的修行？修行之人又怎能懼怕遭遇兇險，歷練，歷練，經歷了才能得到鍛煉，子恒兄應該比老羊更明白這個道理啊。”

師傅被老羚羊幾句話問的一時語塞，當真是自己護弟子心切？

“想當年自己修行時尚不足十二歲，三跪九叩登五百石梯拜于師門之外，師傅見我心誠，收我為徒，從此對我悉心教導。弟子外出歷練時師門從不干涉，無論生死，各安天命。師門競爭激烈，師兄弟們在修行上也各有所成，如今我這樣庇護弟子到底是對是錯？”師傅心中思討。

轉眼看著弟子們那一張張稚嫩及青春年少的面孔，卻少了一絲自己當年修行時的堅韌和好勝心。這一瞬間師傅檢討了很多，他一向認為自己是一個好師傅，至少他對自己的徒弟是真心的好，就像父母那樣保護著他們。可他此時又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好師傅，因為他不能給弟子們提供足夠好的修行資源，甚至不愿他們下山去冒險尋找更好的宗門，他阻礙了他們的修行。

師傅的確矛盾，一方面這些弟子從小就跟著他，待之如親生。另一方面，他也知道，世人渴望修行有成，渴望道果，那就難免亂世爭竟，如果呆在一個各方面條件都算不上優渥的地方，自然不可能修行強大，那只不過是一個躲避亂世紛爭的安居之地。如果放行他們去塵世磨礪苦修就難免有禍端，這是他極力想要避免的，就像他當初所以選擇這里修行，就是因為這里是一個修行之人不屑爭奪的貧瘠之地，其實，他有心逃避外世的爭斗。如今他的弟子呢，努力修行追求成仙之道，還是安居于此不爭世事？很顯然，弟子們更想修行。

思來想去，師傅果斷的做出決定，他對眾弟子說道：“這些年來，師傅確實沒了爭競之心，也失去了對修行的執念，對你們的引導也出現偏差，這是為師之過。”

“師傅也是為我們好。”云彬自然理解師傅良苦用心，聽師傅如此說顯然是在自責。

“對，對……師傅是為我們好。”弟子們紛紛附和大師兄的話說道。

看著這群弟子，師傅一時激動，想到接下來要做出的決定，差點落下淚來。忍了片刻，目光一一掃過眾弟子面龐，狠心說道：“我覺得落霞道兄所言極是，師傅不能把你們留在這山中一生一世，你們也終究是要下山歷練修行的，雖然塵世艱苦，可對于修行者來說，困苦艱辛更有利于領悟和進步，為師決定，你們成年之日起，均可下山歷練，尋覓成仙之道。云彬，你師弟中毒未愈，為師就委托你下山給你師公拜壽吧。”

“是，師傅。”云彬應了一聲，回頭就去收拾包裹行囊了。

“師傅，你不是說路上有危險嗎，我去保護大師兄，等師公之事了，我再同師兄一起回來。”云圣心里想著，山下肯定有趣，當趁機出去玩耍。

“好徒兒，你有此心師傅很欣慰，可是，你師兄此去一方面替為師向你師公賀壽，另一方面，為師希望他可以在山下學習正規宗門道法，所以為師并不打算讓你師兄在兩三年內回來。”師傅說道，顯然他已經為弟子做出長遠的打算，并不只是下山拜壽那么簡單。

然而云圣年紀雖小，心眼挺多，當即就說道：“師傅，山下路難走，師兄一個人孤苦伶仃，沒個依靠，多么可憐，我好歹能為他做伴，若是半路蹦出來個蟒蛇精，白虎精，豺狼精，我也可以幫師兄驅趕。他日師兄入了宗門，靜下心思修行，就算相隔十萬八千里，也不過喝口茶的功夫我就回來了，師傅，讓我去好不好啊。”

“這個……”師傅想著，山下不比這里安靜，什么虎精狼精猴精狗精獅精豹精多的數不勝數，他們多半不講道理，見人就吃，吃人不吐骨頭，要是真讓我大徒弟遇到怎能相抗？而我這小徒弟法力高深，就是有些頑劣，倒不怕他吃虧，就怕他惹是生非，這當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見師傅又猶豫不決，老羚羊忍不住大笑起來，“子恒道兄，你是徒弟多，煩惱也多，不是老羊說你，你這一生就毀在凡事優柔寡斷，猶猶豫豫。你看你這些個徒弟，個個敦厚善良，聰明勤奮，老羊好生羨慕，可是正如你所說，外界的爾虞我詐很不適合他們，可是你這小徒弟不同，他天資聰穎，智勇無雙，無論走到哪里都困難不住他，你真不應該替他擔心啊。”

師傅長嘆一聲，道：“先賢曾說，善良之人以善良之心度人，邪惡之人以邪惡之心度人，子恒愚鈍，便也總以愚昧之心考慮自己弟子，替弟子們瞎操心，實則他們何須我多憂慮，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云彬早已收拾完行囊，站在一旁，聽著師傅和老羚羊對話，心想，這老羊平日接觸不多，不曾想卻有大智慧，難怪學起那身法如此的快，當真是人不可貌相，羊精不可小覷。

這時二徒弟云霄也說道：“師傅，小師弟英姿天妒，想必外面的世界更適合他，路上有他陪伴大師兄，至少咱們也安心了不是。我和幾位師弟修行尚淺，自當成年后再考慮下山，不然師傅也擔心受怕，而我們陪伴著師傅，師傅也不會孤單。”

其實云霄后面的話是說給幾個師弟聽的，他知道師弟們看到師兄下山，必然也會對山下心生憧憬，作為二師兄就需要做出表率。師弟們聞言，自是理解師兄之意，一個個眼睛瞬間紅了，只見云松移步到大師兄跟前，一下將他抱住，痛哭起來。云霄云飛云帆云翳也紛紛上前抱在一起，幾個大大小小師兄弟頓時嚎啕大哭。師傅看著心里一陣難受，終究沒忍住流下淚來。

“為什么沒人留戀我呢？”云圣看著師兄們抱著大師兄痛哭，卻沒人理會自己，不由得抱怨起來。

師傅呵呵一笑，把云圣拉到身邊，深情地抱了他一會兒，然后撫摸著他腦瓜叮囑道：“山下法力高強的人眾多，以后行事須冷靜，莫要逞強好勝，免得自個兒吃虧。此去也許數月難見，師傅送你一把骨劍，權當紀念吧。”說著，從腰間取下一枚精致的劍形吊墜，約莫一指多長，通體雪白，乃是成精的野獸骨所雕琢而成，用一根細紅繩子系著。師傅把吊墜掛在云圣脖子上，由于身材矮小，劍墜直接耷拉到大腿根上，師傅又細心的給他打了個結。云圣托起劍墜，甚是喜愛，高興的滿臉堆笑，翻來覆去的看來看去，不舍得放下。

“真漂亮，真漂亮！”

這時，抱在一起不舍分離的師兄弟幾個也擦干眼淚，轉眼看見云圣，又去抱著他痛哭。云圣正在欣賞那把骨劍吊墜，忽然被眾多師兄抱著痛哭，一臉窘狀，心想，早點干嘛去了，現在想起我了，可是我不想哭啊。又想師兄們會不會因此不喜歡自己，只好配合著假裝傷心的哭泣，只不過就是流不出眼淚。

師傅回到臥室，取來一把五尺來長的配劍，一張獸皮地圖和一個小小包裹，遞給云彬說道：“這把劍是為師學藝時師門所授，你帶著路上防身。包裹中有一顆老參，是師傅送給你師公的賀禮，你好生攜帶。”

“是，師傅，弟子一定早去早回。”云彬接過配劍和包裹說道。

“此次下山，不用急著回來，外面宗門教派無上強大，爭取進入某個大教派中，學得一身本事為好，我們修行中人無不追求成仙道之路，莫要因牽掛為師而誤了正道。”

云彬重重的點了點頭，心中想，我一定要修成仙道，讓師傅和師弟們也都成仙。

師傅又說道：“山下兇險，但也風光旖旎，只需一切隨緣，不要勉強自己，假若步步難行，心中苦澀，師傅這里仍是你的依靠。”

說到這里，云彬忍不住痛哭起來，心中有一萬個不舍分離，可是他深知師傅的苦心，因此他也必須更堅定的下山去。想到這里，俯身跪在地上，咚咚咚三聲磕了三個響頭，然后勸開抱在一起哭泣的師弟們，叫上云圣，就要下山。

“師兄！”

“師兄！”

“……”

一個個擦著眼淚，不舍的望著即將離別的師兄和師弟。

“路上保重！”他們紛紛說道。

“照顧好師傅，照顧好云亭，也照顧好你們自己。”云彬說道。

師弟們無奈而又不舍的對著師兄揮了揮手，云彬含淚的目光一一掃過眾師弟和師傅那熟悉的面龐，拉起云圣，轉身就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