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好了嗎?”,蔣靖揚個鞭花,臉上灑滿了陽光。
“坐好啦,就怕你的馬車趕不好…”,程祎瑤坐在馬車內,捂著嘴嗤嗤笑道。
“好歹放了好幾年的牛,趕車的技術也差不了…”,蔣靖剛說完,就差點一下子撞到車門框上,不過他還沒來及穩住身形,就沖車內喊道,“你可要坐穩那…”
車內也是忍不住一聲驚呼,隨即小聲笑道,“你自己小心一些便好了…”
晴空當日,萬里無云,端的是個好天氣,此情此景下,蔣靖的心情也忍不住飛揚起來。
想起之前也是在這,自己見了程祎瑤第一面,那時候自己如同一個討飯的乞兒,而程祎瑤是一個高不可攀的富家小姐。而現在,她和自己同乘一車,在一起前往祭祀的路上,命運就是這樣的奇妙。
不一會兒的時間,蔣靖便趕著馬車到了程家祖墳,青石鋪筑,四周栽以樹木,和旁邊那些比起來,也算是氣派異常了。
程祎瑤提著香燭紙錢以及瓜果吃食等祭品,走向了她爹爹的那座青石大墳,而蔣靖就候在道旁的馬車上。
這個年歲,來祭祀的人明顯少了,因此行人本就稀稀拉拉的地方,此時更顯空曠,蔣靖看著遠處的程祎瑤,卻也瞧得不甚清楚,一時間竟有了睡意。
待打了兩個哈欠后,蔣靖還是忍不住倚在車門框上小憩了一會兒,醒來時,程祎瑤已經提著籃子,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回來了?”,蔣靖見程祎瑤眼睛紅腫著,明顯是剛剛哭過一場,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么,“斯人已逝,節哀順變”的話,想必她早在幾年前聽煩了。
“嗯…”,程祎瑤怔怔看著蔣靖,忽又垂下眼眉,似是欲言又止。
“上車吧,我帶你回去…”,蔣靖甩個鞭花,讓出了位置。
“別…”,程祎瑤搖搖頭,“你帶我轉轉吧,我還不想回去…”
“嗯?”,蔣靖眉目一挑,卻也沒說什么,只是把位置又讓開了些,“先上車吧…”
程祎瑤踩著馬車上放下的臺凳上來,卻沒有鉆入車內,而是順勢坐到了蔣靖身旁,“走吧,就在外面轉轉,先不回村子里…”
蔣靖會意,將馬車掉了個頭,向村子更外圍駛去。
“怎么?還在難過?”,蔣靖見程祎瑤一路低著頭默默無語,似乎已經想象到了她在父親墳前嚶嚶哭泣的情景。
“其實這兩年已經好多了,只不過到了這個日子,心情總歸是好不起來的…”,程祎瑤側過臉,看著正在趕車的蔣靖,“你不知道,前些年的時候,我還凈哭鼻子呢。”
蔣靖張張嘴,想要安慰她幾句,卻覺得說什么都不合適,只是將車速放得更慢了些,“你很堅強,畢竟…你今年才十三歲…”
“你應該說,我已經十三歲了呢…”,程祎瑤嘆口氣,忽得低下了頭,“其實自從我九歲那年,阿娘去世,爹爹病重,我便隱約知道,將來的日子會不一樣的…”
這是程祎瑤第一次和自己提起她的家事,之前蔣靖根本沒有問過,只是從一些流言蜚語中隱約判斷出了她大致的情況,可現在她既然說了,蔣靖忍不住好奇心起,一下子便停住了馬車。
“再往外走,就太荒涼了…”,蔣靖隨口解釋道,順手把馬鞭放到了一邊。
程祎瑤沒有在意,只是看了一眼,便繼續講起了自己的事,“后來過了沒有一年,爹爹也去了…我…我便寄住到叔父家了…”
只是輕描淡寫的兩句,蔣靖卻明白,這其中含著多少心酸與傷痛,“祎瑤小姐…”
“叫我祎瑤…”,程祎瑤目視前方,淡淡說道。
“祎…祎瑤…”,蔣靖喊出口,卻不知該說什么了,“你叔父…對你還好嗎?”
“叔父待我是極好的,可是…可是叔父卻也在一年前病了,整日纏綿病榻,所以現在…一直是叔母主事…”,說到此處,程祎瑤語氣忽然有些哽咽,便將頭側到另一邊,微仰起臉,不說話了。
雖然程祎瑤沒有繼續往下說,但蔣靖也知道大概的境況了:她的叔父病重后,叔母并沒有善待她。
其實不消程祎瑤說,蔣靖也能猜到一個大概。比如程祎瑤的房間并不在后宅深處,而是在較偏僻的地方,另僻了一個別院,但程祎瑤說過,她之前不是住在那里的。
例如程祎瑤房中的裝飾很樸素,甚至比之一些當家丫鬟還要不如,這絕不是程祎瑤性喜素雅,原因不說自明。
例如程祎瑤的吃穿用度也并不算好,只能用不缺少來形容,至少在這些日子里,蔣靖沒見她穿過什么華美的衣服。
再者,從一些下人對程祎瑤的態度來看,也能夠發現一些端倪,否則不會程祎瑤想吃個野菜,還要私下拜托郭洪幫忙。
甚至蔣靖也明白,如果程祎瑤真的是程家的當家小姐,自己根本沒什么機會接觸她,更別提和她走得那么近了,只怕在她叔母的眼中,只盼著程祎瑤越早消失越好。
“其實有時候我挺羨慕你的,畢竟…你的爹娘都還健在…”,程祎瑤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有些嘶啞,“我說過,靖哥兒你是有大本事的人,想必來日你爹娘也會為你驕傲的…”
蔣靖聽了這話,想要咧嘴笑笑,卻瞥見程祎瑤神色落寞,于是那將笑未笑的表情,便僵在了臉上。
在這一刻,他才真正體會到程祎瑤心中真實的感受,他甚至覺得,某種程度上來說,自己和程祎瑤都是可憐人,程祎瑤不再高高在上,甚至她離自己還蠻近的。
可蔣靖心中并沒有一點欣喜的感覺,他寧愿程祎瑤高高在上,和自己有著遙遠的距離,也不愿意讓她不幸福,在那一刻,蔣靖突然覺得自己很偉大。
“祎瑤,你要相信,你…你以后一定能幸福的…”,蔣靖扭過頭看著程祎瑤,不知為何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句。
落日的余暉下,程祎瑤臉龐的輪廓被映得更加明顯,從而散發出一種淡淡的光芒,蔣靖突然覺得她的五官好美,至少不再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似乎在那種明媚的曲線下,她的一顰一笑都會展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嫵媚與風情,難道尤物都是如此習慣早熟嗎?
可蔣靖又分明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與憂傷。蔣靖好想告訴她,自己可以照顧她,為她將來的一切負責,但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來了,憑現在的自己,有什么能力給她承諾,又拿什么來照顧她呢?
“回去吧…”,程祎瑤嘆口氣,沒有回答蔣靖的話,只是靜靜坐在那里,望著快要落下的夕陽發呆。
“嗯…”,蔣靖應了一聲,突然感覺程祎瑤坐得離自己好近,不經意間就能接觸到她的肌膚,甚至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熱熱的,正一點點傳到自己身上。蔣靖忍不住側過頭看了程祎瑤一眼,她還是呆呆地坐在那,一動不動。
“祎瑤長得可真好看…”,蔣靖在心中贊道,一抹笑意綻放在了他的嘴角,也在他情思初開的心頭蕩起一層層漣漪。
微風拂過,偶爾會吹起程祎瑤烏黑油亮的發絲,揚在蔣靖的臉上,癢癢的,很香,蔣靖很喜歡這種味道,他的心里也癢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