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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生死一刀

  • 天淵大道
  • 普小通
  • 4313字
  • 2017-10-01 11:45:15

“斥候史姜、游烽火、高大衛、方巖等十人聚眾斗毆,著軍棍二十。雖情有可憫,但諸人皆非初犯,故加責十棍。軍法官謝江臨,不敬長官,著軍棍二十;身為軍法官亂軍紀,加責十棍,即日解軍法官職,入前鋒團為旅帥。”

如此處罰只能理解為斥候什交了好運!方巖、史老七眾人挨了三十軍棍,事情到這就算結束了。兄弟們并排趴在炕上晾傷口,臀上清一色的血肉模糊。雖然痛的齜牙咧嘴,可大伙都知道是得了大便宜,這種事情認真追究起來斬了他們也不算冤枉。唯一讓大伙不爽的是,桑神醫這廝拿著金瘡藥胡亂涂抹,下手不顧輕重,讓人痛不欲生。

說起軍醫這行當在大唐還是當真稀罕。大唐醫生的地位和收入都很高,哪怕混的再不濟,在集市上擺個攤子都能給一家人糊口。可當軍醫的不但薪俸微薄,還有各種規矩束縛,上了戰場說不定把命都能丟了,至于醫術嘛……只要不把活人治死就算合格了,若是能治個跌打損傷簡直就是神醫了,所以眼前這位桑神醫是如假包換的神醫!

桑神醫不到四十的年紀,只比史老七大上幾歲,只是一生顛沛流離面相上很是顯老。他本是河東道普通人家子弟,幼時在鄉里頗有聰慧之名,便立志考個功名光宗耀祖。可河東不似江南之地富裕,往往盡一村一族之力供養一個讀書人,指望一朝金榜題名能報答鄉梓。不想桑神醫運道不濟,幾番應試屢屢不第,慢慢的鄉里也不再供養了,可桑神醫卻咬牙苦讀非要掙一口氣不可。

到得后來天下大亂,甭說開科舉取士了,連大隋朝都亡國了。這桑神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得跟野郎中學點江湖手藝混碗飯吃。可野郎中行騙的各種江湖手段讓他這個讀書人不齒,只得入行伍當了個軍醫,才吃上了頓飽飯。

史老七趴在炕上神態悠閑。三十軍棍雖說難挨,但一想到謝閻王也挨了三十軍棍,立馬覺得比過年還爽:“唉,你們說謝閻王進了咱前鋒團,是打遍全團無敵手呢,還是得被人給收拾嘍?”

“謝閻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下他手里的一百弟兄怕是要慘了。”高大衛又在那里杞人憂天。

“你可別說,謝閻王這身手還真是了得,整個前鋒團怕是沒人收拾得了他。”朱佑儉自打那天在校場上看了比武便日日聞雞起舞,只是不知他這次的勤奮能持續幾天。

史老七邊哼哼邊撇嘴:“謝閻王身手再好也比不上咱們桑神醫啊,誰不曉得桑神醫才是定北第一高手?啊!”

桑神醫聽見史老七編排他,哪里能忍,一巴掌就拍在他傷口之上,直疼得史老七一聲慘叫。

方巖對桑神醫不陌生,只是史老七說他是定北第一高手卻讓他大惑不解,就滿臉疑惑的看向身邊的朱佑儉。

朱佑儉這個話嘮自然是知無不言:“咱們桑神醫是個讀書人,心氣兒高的很。入了軍營便想著有朝一日能馬背上取功名,做個文武雙全的冠軍侯,于是每日聞雞起舞,很是苦練了些時日,隨后便四下里找人比試討教。你看他這麻桿般粗細的胳膊腿兒,又是三十好幾了才開始練武,能打得過誰?軍中諸位兄弟知道他人不錯,再說日后上了戰場難保不受個傷,便有意讓著他。本以為過得幾日他便消停了,誰想他真個是天天打上門去比試,直打得軍中兄弟叫苦不迭,便稱他是定北軍中第一高手……”

朱佑儉正口沫橫飛,不想桑神醫也沖他傷口猛擊一掌,大聲道:“便是你這廝聒噪!”朱佑儉疼地嗷的一嗓子喊出聲來。

仿佛剛才那一掌不是他拍的,桑神醫極有風度地整理著他的瓶瓶罐罐,還搖頭晃腦的說:“列位袍澤不畏權貴,仗義出手,實有東漢董宣(注1)之風,某只恨不得列身其間……”

這幫**誰知道東漢董宣是何許人也?只道這桑神醫又在泛酸水兒,便不去搭理,自顧自的聊天。

朱佑儉轉問史老七:“不知道謝閻王傷勢如何,這廝莫不是給打死了吧?”

史老七有氣無力的應道:“但愿如此。就他那公子哥身板兒,保管一個月里下不得床。”

高大衛繼續憂心忡忡:“咱前鋒營平日里被他收拾的最多,他來了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

史老七把他前幾日從朱佑手里搶酒壺拿了出來,咂了口酒:“放心吧,這廝定吃不了虧的,他身手好著哪。”

“要我說馮天青才真是好手段,玄甲軍莫不是個個如此?”

“誰說不是,那刀疤臉也是個狠角色。”

“刀疤臉再狠,不也輸給咱們方巖了?唉,方巖你趕緊說說,那一刀是怎么回事?”

進過這件事方巖已經跟這幫家伙打成了一片,當下也不謙虛,“刀法我是天天練,倒也沒覺得多厲害,那天在校場上就是突然開了竅。”這話到不是謙虛,當日那一刀渾然天成,完全超出他的實力,若是讓他依樣畫葫蘆再來一次就萬萬使不出來了。

一眾兄弟們出了氣,掙了臉,不過就挨了三十軍棍,自然心花怒放,不由得在營帳嘻嘻哈哈,開心的緊。

………………

大唐府兵劃為十六衛,下置六百三十四個折沖府。折沖府分上、中、下三等,上府一千二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定北雖不大,但是毗鄰突厥年年戰事不斷,所以是上府,有一千二百人的兵力。

王君廓的右武衛轄三萬余人,此番來定北名義上是借道去長安面圣,所以輕車簡從只帶了五百余騎。可他這五百騎就已接近定北兵力的一半了,所以軍馬不便入城,駐扎在城外。據說王君廓在半路上舊傷發作,只得繞道定北將養些時日,這才有了醪糟鋪的風波。

事情過去的第二天,醪糟鋪一開門直被嚇了一跳,鋪子外面嗚嗚泱泱排了一隊人,全是來喝醪糟的。這定北城本就是個屁大的地方,外來**調戲婦人被打本就是好談資,再加上兩軍差點當街動手、兩個大將軍都露了面,這等戲碼那還了得?消息立時風一樣地傳遍全城,更有明白人神神秘秘的爆料,其實是游家三嫂生的好看,王大將軍想強娶了做妾才派親兵上門,不想那蘇將軍早就看上了三嫂,就派謝閻王來攪和,后來兩軍大打出手云云……

如此情景一連好幾天,醪糟每日都是一開門便被搶光,烽火一家沒日沒夜的忙活,三嫂更是里里外外的張羅,直喊得嗓子都啞了。

這幾天烽火沒空在家幫忙,而是在營里訓練。

今年府兵剛集訓就出了這種事,還有沒有軍紀?有勁頭打架生事是吧,莫非是訓練的不夠?于是整個定北軍都被練的叫苦連天、痛不欲生。

謝閻王、史老七等人雖然挨了軍棍,不過他們本就皮糙肉厚,再加上行刑的軍法官有意放水,沒過幾日他們就能下地操練了。

桑神醫心情大好,認是這是自己醫術高明的又一明證!不過他到底是讀書人,暗自告誡自己不可志得意滿,更要謙恭有禮才是。

方巖這幾天整日里隨隊操練,腦子里卻一刻不停地揣摩這幾天的刀法所得。校場上有如神助的那一刀如同開了扇門,一個嶄新的天地慢慢浮現在他眼前,如同最美味的佳肴吸引他去嘗試、去體會。

想跟方巖一塊品嘗這美味佳肴的還有個人,那就是刀疤漢子王少陽。王少陽也不知道從哪里尋來一紙文書,上面寫著入定北府兵營地參議軍事。天知道他有什么軍機大事要入定北營,反正是整日里臉上刀疤放光,纏著方巖練刀。

王少陽是個標準的軍人,最想過的便是當年在玄甲軍里氣吞萬里如虎的日子!他如今衣食無憂卻不甘心髀肉重生,便把心思都用在了武藝上。那天輸給方巖不但沒有絲毫氣惱,反倒覺得痛快的緊,于是天天琢磨方巖那一刀,恨不得吃睡都在方巖營帳里。

這么一來方巖讓他弄得痛不欲生,一看到王少陽臉上那綻放著笑意的刀疤只想掉頭就跑。

兩個人都知道那一刀是逼出來的,不是使出來的,所以這些天王少陽練刀時毫不留情,方巖也只得全力應付。問題是兩人武藝實在差的太遠,結果就變成了王少陽滿營追殺,方巖四處逃竄滿地找牙。死人堆里活下來的玄甲老兵絕對是最好的磨刀石,不知不覺中方巖的戰技隨著慘叫聲飛速提高。

所謂戰技絕非是招式或是技巧,而是生死之間做正確選擇的能力。真正動手,一瞬之間既是生死,那些死了的便是死了;活著的多是渾渾噩噩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這種人很快會在下次搏殺中死去。只有很少的人能清醒的知道生死瞬間發生了什么,從而去感悟、去積累,去變成殺人的機器。要是論比武競技,這種戰場上下來的老兵上不了臺面,若是生死相搏,哪怕你武功再高活下來的一定是他們!

如此過了幾日,開始方巖被殺的屁滾尿流、狼狽不堪,后來逼急了居然能還上一招半式,可是那一刀無論如何使不出來,于是王少陽的眼神越來越冰冷,出手越來越不留余地。方巖知道這些天已經慢慢算不上是練刀了,兩人的殺意都積累到了極限。如果說生死之間有一條線,通過這些天王少陽不斷施加壓力,這條線越來越接近真正的死亡;如果再這么繼續下去這條線一定會斷,生死立見!

……

王少陽從未覺得手中的刀如此得心應手,腦子也從未如此冷靜清醒,此刻的他就是一部精密的殺戮機器,沒有偏差、沒有失誤、沒有抓不住的機會。雖然對面的方巖很聰明,一次次從自己刀鋒下逃生,但是刀鋒變成了一張不斷收緊的刀網,他就在網里。

就是此刻!王少陽目光盡赤,滿身衣服也被鼓動得飄飛而起,這一刀必殺,他已不留余力。

這些天方巖一直很憋屈,在大營里當著兄弟們的面被打的抱頭鼠竄,這種感覺非常不好。然而感覺更不好的是王少陽在刀法上的全面壓制,自己沒有絲毫勝算,只能苦苦支撐,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一個奇跡,潛力已經被壓抑到了極致!

王少陽的必殺一刀就象滿天烏云里透出的一道陽光,竟然讓方巖感覺到一股壓抑不住的喜悅,一股豪氣涌上心頭,他縱聲長嘯,這些天來第一次揮刀對攻!空氣仿佛凍結了,刀光如水波一樣滟瀲開來,兩把刀無數次碰撞、迸裂……

是片刻又像是良久,兩條人影霍然分開。方巖渾身是血,滿臉的不可思議。王少陽雙臂張開、仰天大吼,顯然是興奮至極。一旁觀戰的軍中兄弟則是各個面如死灰,看樣子方巖定是輸給刀疤臉了!

“好小子,你贏了!”王少陽聲音嘶啞,咽喉上一絲鮮血流下:“正中咽喉!痛快,痛快!”

方才的片刻間方巖揮刀與王少陽對攻,被對方連斬了十一刀!雖然刀刀見血,卻始終在刻不容緩之際閃避開來,方巖清楚的感覺著身體的傷痛,清楚的感受著王少陽的動作,然后在對攻中終于揮出了那有如神助的一刀,正中王少陽咽喉!

聽得王少陽認輸,軍中兄弟們不禁齊聲歡呼!這幾日他們只見方巖挨打,不禁生了幾分同仇敵愾之心,眼見自己人終于贏了,雖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卻也心頭陰霾盡散,大聲喊叫起來。

方巖眼中盡是喜悅,沖王少陽一揖到地:“多謝王大哥成全!”這一刀若是割斷了王少陽的咽喉,說明他還不能控制力道,如今卻能做到傷而不死,這才是真正的好刀。

“也多虧了方兄弟!”王少陽多日夙愿達成,心情也是極好。他練的是戰陣刀法,走得是剛猛暴戾的路子,對戰中往往能將敵人一揮為二!所以缺少的不是招式、速度、力量,而是巧妙的控制,是隨心所欲。那日校場之后,他猛然意識到方巖那一刀的境界正是自己最缺乏的,這才來找方巖練刀。今天他終于悟到了屬于自己的刀法,追求精確的戰陣刀法,怎能不大喜過望?

“我的刀法適合比試私斗,若是論戰陣上的威力,還是王大哥刀法更為有用。”方巖不是客套,是實話。

王少陽似哈哈大笑,“今日不還是輸給了你?可惜我等即日就要離開定北,否則非要與你大醉一場不可!”

周圍觀看的都是軍中漢子,見王少陽為人光明磊落,也不禁心折,轟的叫了一聲好。王少陽也不招呼,在眾人議論聲中扛了刀徑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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