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張敏娜打完了卡就著急地找費歐娜,費歐娜還沒有來。
張敏娜換好了制服走去大堂,看到剛來上班的費歐娜正在跟柜臺后的一個服務員講話,就站在一邊等著。
費歐娜注意到張敏娜站在旁邊,知道張敏娜一定有事找她,就快速結束了跟服務員的對話,走到張敏娜身邊問道:“你有事找我?”
張敏娜點了點頭,小聲說:“今天晚班后我們還在麥當勞見面好嗎?”
費歐娜微笑著說:“好。”
晚上十點,張敏娜換下制服,打了卡徑直走去了酒店對面的麥當勞。她巡視了一下,看到費歐娜還沒有來,就去買了倆杯熱美祿,她坐在了上次同樣的位子,等著費歐娜。
五分鐘后,張敏娜從玻璃窗看到費歐娜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費歐娜一走進麥當勞的玻璃門,就看見張敏娜在向她招手,她微笑著走了過去,說:“還是你比我動作快。”
張敏娜笑說:“你是領導,事情比較多,當然會慢一點。”
費歐娜坐下來,也笑著說:“我們好像在拍電影,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座位,同樣的美祿。”
張敏娜接著說:“還有同樣的人。”
兩個人都笑了。
費歐娜問:“你有事找我?”
張敏娜點點頭:“對,有事,想聽聽你的意見。”接著她就把她跟石志鋼之間的事和現在的情況,以及她自己的想法都跟費歐娜說了。最后,她說:“其實到新加坡來工作全是我的主意,是我害了他。看他洗碗的樣子,我心里很難過,該承受這一切的人是我。”
費歐娜問:“如果你老公現在回國會怎樣?”
張敏娜搖搖頭:“我們都回不去了。他主任的位子已經有別人在做了,我出來的時候太張揚,也不想回去讓別人看笑話。”
費歐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來這樣。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也找一份兼職掙點錢,這樣至少我老公不用這么辛苦。”
“那你想做什么?”
“可以放工后做的,薪水當然越高越好。”
“餐館?我有朋友在餐館做領班。”費歐娜看著張敏娜問。
“我以前在餐館做過,真的很辛苦,每天一直站著走來走去不說,如果碰上挑剔的顧客,很受氣。”張敏娜想起了上一次在餐館打工時遇到的事,至今她大腿上的燙傷有時還會發癢。
“這個我知道,不容易。”費歐娜贊同地點著頭。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說:“噢,我想起來了,我原來有一個同事,有一次我在shopping(買東西)的時候剛好碰到她,她跟我說她也沒有在原來那間公司做了,她的老公開了一間酒廊,她幫忙打理,不知道她那里需不需要人?”
“酒廊?是做什么的?”張敏娜挺感興趣的。
“酒廊主要是人們喝酒的地方,在那里工作的服務生主要的工作是賣酒,他們的income(收入)也是靠賣酒的commission(傭金)和小費。”
“噢,聽起來還不錯。”
“其實也不錯,我年輕的時候經常出入這些地方,有的人給小費很慷慨的。”
張敏娜開始動心了:“那你幫我問問。”
“好,你等一下,上次她有給我一張名片。”說完,費歐娜從手包里拿出一個像香煙盒一樣的金色小盒子。她把小盒子打開,從里面拿出了一疊名片,然后從名片中翻找著,最后找到一張,說:“找到了,這張。”她拿出手機,看著名片撥打號碼。
張敏娜坐在費歐娜對面,邊喝美祿邊看著費歐娜打電話。費歐娜在跟對方講英文,她聽不太懂,只能靜靜地等著。
費歐娜打完電話,把電話放在一邊,說:“我同事的酒廊在西部,她的酒廊是卡拉ok形式的,就是人們來唱歌、聊天,他們會準備一點小點心和酒水。”
張敏娜很高興,在她來新加坡之前,中國早已興起唱卡拉ok了,除了有專門的卡拉ok歌廳,在一些餐館里也設有卡拉ok包間,人們可以邊吃邊唱。她想新加坡的卡拉ok酒廊無非是比中國的卡拉ok多了賣酒這個環節,所以就著急地問:“那他們需要人嗎?”
費歐娜笑了一下,說:“你先別著急。在新加坡的酒廊里做的服務生叫做公關,多數是女的,因為要賣酒,所以你需要陪顧客聊天、喝酒、唱歌什么的。”
張敏娜顯得有些興奮:“這些都可以,我唱歌還不錯呢!”
費歐娜又說:“他們的晚班是從六點到凌晨兩點,你行嗎?”
張敏娜想了一下說:“我們這邊五點放工,放工后我直接去酒廊應該來得及。”
費歐娜笑了:“你想好了?”
張敏娜也笑了,很肯定地說:“想好了!”
“這個月快過完了,下個月是淡季,我們都不需要加班了,找一天我帶你去。”
“好。”張敏娜喜上眉梢。
費歐娜看了看張敏娜的穿著,說:“在這種地方工作,你還需要買幾套衣服。”
“噢,我知道,要比較性感一點兒的。”張敏娜顯得胸有成竹,“我有空去買。”
費歐娜有點擔心地問:“你老公那兒怎么說?”
張敏娜想都沒想:“就說我做夜班。”
費歐娜還是挺擔心的:“你兩點放工怎么回家啊?”
張敏娜這才有點遲疑,說:“哎呀,把這事兒忘了。”
費歐娜想了一下,說:“這樣吧,到時候我問一下我的同事,看看她的店里有沒有什么地方可以給你休息一下。”
張敏娜伸出右手握了一下費歐娜的左手,感激地說:“謝謝你,費歐娜。”
費歐娜笑了笑:“不客氣,我們是一樣的人。”
張敏娜笑著說:“你是想說我們兩個同命相連?”
費歐娜也笑了:“對,我的華文都快還給老師了。”
張敏娜看了看手表:“費歐娜,時間不早了,我們該走了。”說完兩個人站起身,向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費歐娜好像還是不太放心,看著張敏娜說:“敏娜,你放工后去酒廊上班,早上又來酒店做工,晚上只能睡幾個小時,你行嗎?”
張敏娜笑說:“沒事兒,你看我年輕力壯的。在洗衣房的時候多辛苦啊,我不是都過來了嗎?別擔心。”
費歐娜笑一笑:“那就好,今天我不送你了,你自己去地鐵站吧。我走這邊。”
張敏娜愉快地跟費歐娜道別,然后向地鐵站走去。
接下來幾天,張敏娜的心情非常愉快,她想像著去酒廊上班后的情景,也憧憬著不久的將來彤彤和母親就會來新加坡與他們相聚的畫面,到時候他們一家三口還有母親一起去新加坡的景點游玩,該是一件多么令人開心的事啊!
月底之后,張敏娜和費歐娜都不用加班。這天,下班前費歐娜小聲對張敏娜說:“今天晚上去可以嗎?”
張敏娜也小聲回答:“可以,不過我還沒去買衣服呢!”
“等一下,我陪你去買,然后我帶你去。”
“好。”張敏娜愉快地答應著。
為了不引起同事們的注意,兩人約定下班后在地鐵站見面。
下班了,張敏娜換了制服,打了卡就快速走去了地鐵站。她在地鐵站口等了一會兒費歐娜就來了。兩人一同登上了西去的地鐵列車。
張敏娜和費歐娜在西部一個很大的地鐵轉換站下了車,這個地鐵站張敏娜曾經來過,那次她去石志鋼的公司就是在這里轉搭了另一輛地鐵。
費歐娜帶著張敏娜去了附近的購物中心。她們在購物中心里轉著,走到一家服裝店前,費歐娜停了下來,對張敏娜說:“這里的衣服好像比較適合。”
走進店后,費歐娜看了看張敏娜的身材,從衣架上拿了一件粉紅色的紗裙和一件紅色的吊帶裙,兩件衣服胸部以上幾乎是全露著的。
張敏娜看了看搖搖頭,說:“太露了,而且顏色太鮮艷。”
費歐娜說:“去這種地方就得這么穿,要不然誰買你的酒啊!你的皮膚白,穿這兩個顏色好看。快去試試。”說完,她把兩件衣服塞給張敏娜,推著她進了試衣間。
張敏娜只好進去試衣間,她先穿上了紅色的那條裙子,然后走出了試衣間。
費歐娜看著從試衣間走出來的張敏娜都看呆了,她夸張地自言自語著:“哇!簡直太美了!這件衣服就是給你定做的。”
張敏娜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皮膚這么白。那條紅色的裙子胸部以上只是兩條細細的帶子,胸部到腰部是緊身的,下身有很高的開叉,一直到大腿一半的地方。她猶豫著:“太露了!”
“哪里會!要是再化化妝,我要是個男的,肯定會被你迷住的。”費歐娜開著玩笑。
張敏娜笑了笑,又走回試衣間換了那件粉紅色的紗裙。這條裙子雖然不是吊帶,但是也是露肩的,裙子下面到膝蓋是不規則的收邊,胸部到腰部也是緊身的,裙下擺雖然沒有開很高的叉到大腿,但是整條裙子幾乎是半透明的。她換好了衣服后都不好意思走出來,她從試衣間伸出頭叫費歐娜進去試衣間看。
費歐娜看了再一次被驚到了,連連嘆息著:“年輕真好!敏娜,這樣的衣服你不穿,簡直浪費了你這么好的身材!就穿著上去吧?”
張敏娜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丟死人了。”
費歐娜笑著沒說話。
張敏娜把裙子脫下來,換回了自己的衣服,跟隨費歐娜去了購物中心的六樓。
費歐娜帶著張敏娜來到了六樓一個玻璃門前停下來,張敏娜看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六樓的店面不多,只有三四個店面,有補習中心、托兒所和幼兒舞蹈學校,整層樓很安靜,她心生疑竇:這種地方難道會有一間酒廊嗎?
酒廊的玻璃門是深棕色的,單扇門,門上貼著一些廣告,沒有明顯的酒廊名字,看不到門內的任何環境,甚至一絲光線、一點聲音都沒有。
費歐娜好像跟張敏娜有同感,她看看四周,又看看玻璃門,最后推門進去。
一走進玻璃門,張敏娜立刻被眼前的環境所吸引。別看外面簡簡單單、不引人注意,走進門后真是別有洞天!進門的右手邊是一個吧臺,左邊是一個大廳,大概有五六張小圓桌,每張桌子后面都有兩個沙發,廳的前面是一個小舞臺,臺上有一個架子,架子上有一臺電視。酒廊里較昏暗,因為還不到六點,還沒有顧客,所以酒廊里冷冷清清的,只是吧臺后面有一個男侍應生在準備酒水。
費歐娜走去吧臺跟男侍應生說了幾句,男侍應生拿起電話又講了幾句,放下電話示意費歐娜和張敏娜跟他走。費歐娜和張敏娜跟著男侍應生向酒廊里面走,他們沿著狹窄的走廊拐了幾個彎到了后面一間辦公室。借著昏暗的燈光,張敏娜注意到走廊兩側全是大大小小的包間,少說也有十幾間。
男侍應生在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門內一個女子的聲音:“Come in, please.(請進。)”
費歐娜和張敏娜跟隨男侍應生走進了辦公室。
“Nancy! Good evening!(南希,晚上好!)”費歐娜看到南希滿臉是笑,打著招呼。
南希從辦公桌后站起來,走向費歐娜和張敏娜,邊走邊笑著打著招呼。那個男侍應生轉身離去。
張敏娜注意到這間辦公室與其說是辦公室,不如說是宿舍,因為南希的辦公桌極為簡陋,辦公桌的對面還有一張單人床,另外一邊有兩個單人沙發和一個小圓桌,沙發和圓桌跟大廳里的是一樣的。
南希皮膚白皙,身高跟張敏娜差不多,約1.65米,穿著一件花色連衣裙,化著淡妝,年齡在40歲左右,腳蹬一雙黑色高跟鞋。張敏娜一直以為夜店的老板娘應該跟過去妓院中的老鴇差不多,可現在一看南希,她的穿著打扮跟外面的打工一族沒有什么區別。
費歐娜為了讓張敏娜能聽懂,她用華語對南希說:“她就是張敏娜,我現在的同事。”
南希微笑著對張敏娜點點頭,張敏娜也回敬地點了點頭。
費歐娜又說:“她白天在我們酒店上班,晚上才來你這里。”
南希爽快地說:“可以,我們這里很多小姐和先生都是放工后才來做兼職的。”
“你們這里的小姐和先生放工后怎么回家啊?”
“噢,他們有的有駕車,有的在這附近租的屋子。”
“噢。”費歐娜看了張敏娜一眼,“她跟她老公有租屋子,不過離這里比較遠。”
“這樣啊,要不然先暫時在我這間辦公室湊合幾天,等解決了住的問題再說。”南希也是很爽快,張敏娜的臉上露出興奮的神情,她知道南希是看在費歐娜的面子上才讓她住這間辦公室的。
“我這里也沒什么文件,文件都在家里,這里只是一個臨時休息的地方。我多數時間不在這里,這間店是Patrick,就是剛才那個男侍應生,在幫忙管理,有事情可以找他。噢,這里沒有沖涼房,衛生間在店的外面,其實要說住也挺不方便的,而且晚上整個building (建筑)都沒有人。”
“沒關系,我先暫時這樣。”張敏娜感激地說。
“那你今天晚上就可以做工了,是嗎?”
“哎,是。”張敏娜點點頭。
南希走回辦公桌,拿起電話說了幾句,不一會兒,那個叫Patrick的男侍應生走了進來。
南希對Patrick說:“她是新來的,今天開始工作,你帶她熟悉一下環境。”她又轉向張敏娜問:“你是……。”
“我是張敏娜。”張敏娜趕緊回答。
“噢,張敏娜。你看我們這里都叫洋名,我叫你Nana (娜娜)好嗎?”南希微笑著說。
張敏娜也微笑著說:“好,我叫娜娜。”
“好,娜娜,你跟Patrick 去四處看一看,然后把衣服換了,還有你應該化化妝。”南希看著張敏娜的臉又打量了一下她的全身。
“要不然我先去買一點兒化妝品,再回來找Patrick?”張敏娜有點著急。
“可以。”南希點點頭。
張敏娜跟費歐娜打了聲招呼,跟著Patrick走去大門。
張敏娜買了化妝品回到酒廊的時候,Patrick 告訴她費歐娜和南希已經走了。她走去酒廊外面的衛生間,換上了那件新買的紅色的裙子。剛才出去買化妝品,她順便買了一雙黑色高跟鞋,現在穿上這雙高跟鞋配這條紅色的裙子正合適。她在臉上化了淡妝,把馬尾散開來,站在鏡子前左右看了看,覺得滿意了,就把換下來的衣服和鞋放進紙袋里,拿著紙袋走回了酒廊。
張敏娜一進酒廊,Patrick簡直看呆了,他差點沒認出張敏娜,笑著說:“我還以為有客人來了。”
張敏娜笑了笑,開玩笑地說:“那你就把我當客人吧。”
張敏娜把紙袋放進辦公室,回到吧臺,Patrick帶著她在酒廊里轉了轉,熟悉了一下地形,她這才發現這間酒廊還真挺大的,光大小包間就有十八間。Patrick又在吧臺給她介紹了一些酒的名字和價錢,這時已經有幾個女公關來上班了,Patrick給她們介紹著張敏娜。張敏娜一一跟大家打著招呼。
因為是新人,加上張敏娜較好的容貌和亮麗的外形,很快就成為了眾人的焦點。她還不太會推銷酒水,有的顧客、特別是一些大叔級的老板人物,還教她怎么賣酒,一天下來,張敏娜的賣酒提成加上小費有約500元的收入。
夜深人靜,等大家都離開了,張敏娜回到南希的辦公室,看著手中的鈔票,她真是悲喜交集!她想著石志鋼在那個陰暗潮濕的小販中心洗碗,環境骯臟、悶熱,一個晚上才掙27元新幣,而她在這里吃著玩著笑著,輕輕松松就掙到了500元,這是何等的差距啊!她算了一下,如果每天都能有這樣的收入的話,一個月很容易就能掙到一萬元,那么很快彤彤和母親就可以來新加坡了。她越想越興奮,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進入了夢想。
早上,張敏娜的電子手表的鬧鐘響的時候,已經是六點半了,她去衛生間簡單梳洗一下,就趕去上班了。到了酒店才七點半,她知道職員更衣間的里面有一間沖涼房,這是給做夜班的人準備的,她也經常做夜班,所以沖涼的用品全都在衣柜里。她利用這早到的半個小時趕緊沖涼。沖好涼,換上了酒店的制服,她又精神抖擻地開始了一天的酒店工作。
晚上下班后,她特意趕回家拿了一些日常用品和衣服,留了一張字條放在了石志鋼的枕頭上,然后匆匆忙忙趕去了酒廊上班。
從這天開始,張敏娜與石志鋼開始了貌似分居的生活。
這天午夜,石志鋼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進了房間,看到張敏娜還沒有回來,他先去沖了涼,正準備坐在床上,看到枕頭上有一張字條,就拿起字條看了一下,字條上寫著:
志鋼:
酒店最近比較忙,這個月我做夜班。
敏娜
石志鋼看了字條并不覺得奇怪,張敏娜經常做夜班,他已經習以為常。他把字條揉成一團,扔進了門邊的字紙簍里,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星期天早上,石志鋼一覺醒來已是快中午了,他看了看旁邊,張敏娜不在,于是起身到廚房和衛生間查看,也沒有人,不禁心生疑竇:以前敏娜做夜班白天都是在家的,現在怎么白天還在上班?會不會是去買菜了?他邊想邊走去衛生間洗漱。見家里也沒什么吃的,就走去了附近的咖啡店吃早餐。
因為是星期天,咖啡店里人很多,座位基本都有人坐,石志鋼打包了米粉和咖啡拎著走回了家。
回家后,他坐在餐桌旁吃著米粉,忽然想起來很久沒有跟李昂聯系了,于是放下筷子,回房間拿了手機(對講機)和電話本又走回餐桌旁,他撥打了李昂的手機,一邊吃米粉一邊等待回復,誰知電話中傳出的是自動語音,他被告知李昂的電話關機了。他心里說:這個懶蟲,一定是今天休息又睡懶覺了。于是他又給張敏娜的酒店打了一個電話,酒店的服務小姐告訴她張敏娜現在正在忙著,請他留電話,石志鋼告訴對方讓張敏娜給老公回個電話。
石志鋼回房間打開了電視機,躺在床上看著電視。不一會兒,他的手機響,他趕緊拿起來接聽。
“喂,志鋼。”張敏娜的聲音,聽起來好像精神還不錯。
“敏娜,你做夜班怎么白天也不休息啊?”石志鋼雖然是在責怪,但是話語中滿含著的是對張敏娜的關心。
“噢,我留的紙條沒寫清楚,其實我的夜班是加班到凌晨兩點,回家的話睡不了幾個小時就得出來,所以就在酒店湊合湊合,還可以多睡會兒。”張敏娜故作輕松地說。
石志鋼聽張敏娜這么一說,心中的大石才算落了地,心疼地說:“別累壞了,多注意休息。”
張敏娜回答道:“哎,你也是。不跟你多說了,我現在挺忙的。”
石志鋼趕緊說:“好,那你去忙。”
掛了電話,石志鋼看了看手表,快兩點了,李昂也該起來了。他又撥打了李昂的手機,還是關機。他不由得又懷疑起來:不對呀,都下午兩點了,該不會是電話被公司收回去了吧?想到這里,他查看了一下電話本,找到了李昂公司的電話,撥通了電話。
“Hello, Mr Li Ang please.(喂,麻煩找李昂。)”石志鋼說著中國腔的英語。
“He resigned.(他辭職了。)”一個男子的聲音。
石志鋼以為自己聽錯了,就又重復地問了一遍:“I’m looking for Mr Li Ang. L-I-A-N-G.(我要找的是李昂。)”
對方已經聽出來石志鋼是中國人,就用華語說:“李昂已經辭職了。”
石志鋼驚訝不已,幾個月以前李昂還跟他說要跟公司重新簽合約,而這個月正是他的合約到期的時間,怎么突然就辭職了呢?他還是不死心,就又問道:“不會吧,他什么時候辭職的?”
對方回答:“幾天前,嗯,應該是星期一。”
石志鋼向對方道了謝,掛了電話。他心想:今天是星期天,李昂星期一辭職的,也就是說差不多有一個星期了,出了什么事?他思來想去也想不出頭緒,忽然他想起了梁伯:對!去梁伯家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想到這里,他快速換了衣服,拿了背包,走出了家門。
石志鋼搭地鐵半個小時后到了梁伯家附近的地鐵站,他疾步走去了小販中心,找到了梁伯的攤位,攤位上有幾位食客在排隊,他也排在了隊后。等排到他時,梁伯一見是石志鋼,臉上立刻笑開了花。他一邊叫了一份炒粿條,一邊問梁伯李昂的情況。梁伯告訴他星期一傍晚的時候,李昂到他的攤位來跟他說他家里出了點事,需要回國一趟。
石志鋼一聽趕緊問:“那他的東西都拿走了嗎?”
梁伯說:“不清楚,我沒有進去房間看。”
石志鋼著急地說:“梁伯,李昂辭職了,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可不可以讓阿秀去看一下,看李昂的東西還在不在。”
梁伯也著急起來:“他辭職了?為什么呀?哎呀,你自己去看吧。”說完,他讓阿秀把鑰匙給石志鋼。
石志鋼拿了鑰匙飛快地走去了梁伯的家,他熟練地用鑰匙打開了家門,直奔李昂的房間。打開房間門,他看到房間里很凌亂,看得出來李昂走得非常倉促,心情也是很慌亂,只見床上堆著幾件衣服,衣櫥的門也是開著的,衣櫥里掛著幾件T恤衫和褲子,桌子上有幾本書,行李箱已經沒有了。看著眼前的一切,他心里問著自己: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能讓他走得如此慌張?他家里有事,莫非是他太太、孩子、父母出了什么事?他把散亂放在床上的衣服一一掛在衣櫥里的衣架上,又把桌上的幾本書擺放整齊,然后坐在床上發呆。他想:這些東西李昂都沒有拿走,說明他應該還會回來,但是一旦他辭職他的準證會被立刻吊銷,然后他可以在新加坡逗留兩個星期,沒有準證他只能以別的身份入境,現在已經一個星期過了,他應該短時期內不會回來了。究竟出了什么天大的事讓他這樣毅然決然地離開呢?還有幾天就能拿到新的準證,可能還有機會申請永久居留權,他這是為什么呢?他越想越替李昂惋惜,無奈之下也只好把房間收拾整齊,檢查了一下電源開關是否關了,把窗戶關好,然后鎖門,走回了小販中心。他把情況跟梁伯說了以后,梁伯也覺得很詫異。石志鋼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留給了梁伯,告訴梁伯一旦有李昂的消息就給他打電話,梁伯滿口答應。
從梁伯家回到住家附近的地鐵站,石志鋼看了一下手表五點多了,他徑直走去了小販中心去洗碗。
接下來的幾天,石志鋼想著李昂的事,心里非常難過,楊曉波走的時候,他雖然很失落,但是因為有李昂在身邊,他并不覺得孤獨,現在李昂的離開,再一次讓他感覺自己像是在海上孤帆航行了。
這天,石志鋼正埋在機器里修理著機器,他的手機響了。他拿起電話接聽。
“Hello.(喂。)”
“志鋼,是我。”李昂的聲音。
石志鋼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當他確定是李昂的聲音時,他很興奮,問道:“李昂,你回來了?”
李昂的聲音很急促,說:“沒有,我在BJ呢。我現在用朋友家里的電話給你打電話,電話費很貴,有些事兒電話里也說不清楚。我會給你寫信,告訴我你家里的確切地址。”
石志鋼快速地把家里的地址告訴了李昂。
李昂又說:“我可能不會回新加坡了,梁伯家我還有幾件衣服,如果你不嫌棄就拿去穿吧,有些日用品可以用的你就用吧。你幫我跟梁伯說一聲,租金他不用退給我,押金我也不要了,留給他吧。其他沒有什么事,志鋼,你多保重,以后我們還有機會見面。”
石志鋼的心在顫抖,聽李昂說完最后一句話,他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勉強擠出了幾個字:“哎,你也保重。”
掛了電話,石志鋼呆若木雞,他沒有想到和李昂在新加坡一起戰斗了兩年,說分就分了,他的臉上露著錯愕、驚訝、難過和不舍。他在心里問著自己:難道這就是生活?這就是人生?
兩個星期后,石志鋼收到了李昂的來信。信是這樣寫的:
志鋼:你好!
首先,我必須請你原諒我的不辭而別,當時的我處于一種極度的混亂狀態,那幾天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過來的。你一定很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好,現在我慢慢告訴你。
上次我們見面之后,我打起精神讓自己不去想王紅衛,工作忙的時候還可以,一旦到了閑暇的時候,我還是會想起跟王紅衛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為了盡快擺脫這樣的煎熬,我再一次去了單身俱樂部,沒想找人“搭伙”,只是去散散心。我離開新加坡的前一天,那天是星期天,我在單身俱樂部碰到了原來王紅衛的同事,就是那個四川的女孩兒,他本來跟一個搞建筑的工程師“搭伙”,后來因為一些事情兩人分手了。在跟她聊天的時候我才知道,王紅衛回國的時候懷了我的孩子,而且她告訴這個四川女孩她要把孩子生下來。志鋼,這個孩子是我的,可是他長大了會叫別人爸爸,我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我要把她和孩子都追回來,只要她愿意回來,我愿意跟我的老婆離婚。所以第二天我去公司的人事部去討要我的護照,他們說還有幾天就要續簽合約了,讓我等到簽合約后再拿護照。我跟他們說我家里有急事,他們懷疑我想跑回國,我當時一氣之下就辭職了。
拿了護照,我買了當天晚上的飛機票飛去了廣州。我沒有王紅衛廣州的地址,也不知道她老公在哪家醫院,甚至她老公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能一家一家醫院去問有沒有一個叫王紅衛的護士,所有的大醫院我都問遍了,沒有這個人。我想起來她曾經在深圳的醫院工作過,就又去了深圳,在那里也是沒找到她。我傷心欲絕,后來想起曉波在信里說他在深圳,他的那封信還在我這里,就按照地址去找了,結果真的找到了曉波。我們在一起吃了一頓飯,聊到很晚。我把我們兩個的情況跟他說了,他聽了你和嫂子的事后,很是羨慕,讓我轉達對你們的祝福,聽了我的事后很是同情我,讓我看開點。其實跟曉波聊完后,我的心情已經好了很多。現在算算時間,孩子應該已經出世了,如果王紅衛和孩子真的能有一個好的歸宿的話,我祝福他們,愿我們的孩子能夠健康長大!
回國這幾天,我在家里陪陪孩子,有時會會老朋友、舊同事,也去了招聘市場和人才交流中心走了走,還沒有什么打算。
志鋼,一個人在新加坡打拼不容易,好在有嫂子的陪伴。
好了,不多寫了,你有時間可以給我寫信,地址見信封。
多保重!
祝你和嫂子工作順利!生活愉快!
李昂
199X年9月X日
石志鋼拿著李昂寫的滿滿三頁的信紙,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他被信的內容震撼了:王紅衛懷了李昂的孩子卻嫁給了另外一個男人?這將會是一個怎樣的結局啊?難怪李昂什么都不要了去找王紅衛,真難為他了!
已經是凌晨一點了,石志鋼怎么也睡不著,他穿好T恤衫和短褲,拿著煙和鑰匙走出了家門。他來到了附近的小公園,找了個露椅坐下來,點上了一支煙。
公園里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石志鋼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月亮是一個月牙狀,灰蒙蒙的,月牙的周邊有一圈淡黃的光暈,整個天空都是灰蒙蒙的,沒有星星。他想起了第一次見李昂時的情景,那天吳先生帶他到了那個破舊的三房式組屋的門口,李昂到門口迎接他,戴著眼鏡,白白凈凈的,是個很像大學生的瘦高個兒青年。他又想起了他們一起送楊曉波回國,還有一起幫著那些中國客工討公道,還有大年初一在東海岸公園,還有一起吃梁伯的炒粿條,還有李昂吃他包的包子,還有……。想著想著,他感覺臉上發癢,用手一摸,竟摸到了滿手的淚水,他已是淚流滿面。他想起了唐代詩人王勃的那首詩:“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當年王勃送友人時抒發對友誼永恒的感嘆,古人的友誼都可以穿越時空,何況他與李昂不過只是相隔了幾千公里!他和李昂之間的這份情誼將會永遠銘記在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