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沉醉在聆聽心跳的奇妙感覺之中,突然高臺的方向傳來聲異響。
看臺上一陣詭異而短暫的沉寂后,耶律楚材率先反應過來,在心里暗罵:千怕萬怕,到底還是出了岔子!這幫沒用的東西!
耶律楚材擔憂地向巨鼓上那道紅色的身影看去。柳其華停了動作,似在思索對策。
柳其華執意要在這個節目出場,耶律楚材之前不明白意義為何?但剛才的效果,他親身體驗了,真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那是一種重回母腹時的悸動,安心得像黎明前仍在沉睡的孩子,不知黑暗為何,臉上露出甜笑,人留在夢里飛翔??上?,被群莽漢給破壞了。
他想不出柳其華怎么補救,畢竟之后的步驟是相當冒險的。
高臺周圍那一圈的鼓要挨個順到荷塘里,用它鋪成一條通向中心位置的路。且不說完顏從嘉的反應,單單是這個過程都需要點時間,無法一蹴而就。
方才那聲異響,就是這幫漢子搭建斜坡時,不小心弄塌了架子。
耶律楚材的擔憂不無道理。畢竟他準備的后招,現在還不到用的時候。萬一柳其華被人看穿,他是幫不上忙的。
柳其華本不想大費周章。囿于她實力飄忽不定,要想一擊即中,必須借助特殊的手法,例如用聲音控制心跳,對在場的人進行淺層次的精神麻醉。
讓人保持這種狀態,是有時間限制的,對環境的要求也很嚴格。
柳其華純粹是在研究所時紙上所得,并未實踐過。誰知小試牛刀效果尚可,可惜時間倉促,過程略顯粗糙,細節不能深究。
如今出了點無礙大局的小紕漏,柳其華哪會讓自己前功盡棄。
她朝站在高臺下方,某位大人物買來的,準備當壽禮獻給翼王的歌姬一伸手。
“你的琵琶借我一用?!?
歌姬照做后,心里忽地驚詫起來。那琵琶可是名家所做,平日里自己都不舍得碰的,怎么就交給個陌生女子了?
看臺那邊開始微有雜聲,柳其華腳底發力,又踏出幾下與心跳同頻的鼓聲。
周遭再次靜了下來。柳其華抱著琵琶坐到巨鼓邊緣。
一干看客俱是愕然。這女子樣貌遮得嚴實,但風致世間無雙,只是未免太胡鬧,鼓和琵琶能合成什么樣的曲子?
他們的疑問很快得到了答案。一陣急促的“輪拂”作為開場,鏗鏘有力,高亢激越,聲動云宵,天地間頓時一片肅殺之氣。
在場的人無不感覺全身的毛孔瞬間被炸開,一種亙古如斯的凄然,決絕,讓人所有的防備潰不成軍。
極遠處的一株高松之巔,有個青衣人正要舉簫吹奏,隱隱約約中聽到琵琶聲斷斷續續傳來。
他疑惑地向那個方向看去。盡管距離太遠,曲音飄忽得厲害,但他作為音律的大行家自然能聽出其中高明之處。
曲中有毫不掩飾的兵刃破風之音,有低緩哀痛的孺慕之思,還夾雜著溫柔羞澀的淑女之念。
它忽而跌宕起伏,忽而輕靈柔婉。像個風情萬種的尤物,舉手投足,一顰一笑,動靜之間,別具妙態,世間筆墨難以言盡其美。
青衣人聽到后面,突然笑了。
“相逢不盡平生事,春思入琵琶。是她,一定是她?!?
雖然沒聽過她彈琵琶,但他敢肯定除了她,沒人能把琵琶彈出這么豐富的層次,甚至彈成一件具有攻擊性的妙音武器。
想起這個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青衣人情緒有些復雜。
她那天的絕情,仍舊傷人。他希望她回頭,卻不會在原地一直等她。哪怕他來中都,全然是為了她。
琵琶聲停了,青衣人心頭一片火熱,振衣而起。他給過她機會選擇,這次她可沒得選了。
“灼灼,我來之前,你給我老實等著。否則,要你好看。哼!”
***
眼見荷塘中路已鋪成,柳其華跳下巨鼓,把琵琶還給了歌姬。
歌姬一臉的崇敬之色,有心搭話,柳其華手一揮。
“走,離開這里?!?
她的計劃已經完成大半,這里馬上要亂了。她不是圣母,但也不愿意傷及無辜。
走的不僅是歌姬,還有其它準備演奏的人。實力相差太懸殊,何必留下丟臉,最主要的是錢已經到手了。
柳其華走到斜坡處。此時,巨鼓剛被推下??赡苁橇Φ啦蛔?,鼓一路歪歪斜斜地倒在荷塘中心稍前的地方,與她計劃好的定點有些距離。
完顏從嘉對著一片殘敗景象的荷塘,目瞪口呆。他有心發作,看見走下斜坡的紅衣女子,莫名熄了火氣。
看臺處再次起了雜聲。柳其華有點無奈,這里不是封閉空間,效果未免大打折扣。時間上一出現空白,場面就會失控。
她飛身一躍,跳到離得最近的鼓面上,隨即向前,退后,再向前。如此,反復了幾次。
耶律楚材被她的動作弄糊涂了。雖然有鼓聲傳來,但沒有了之前的效果。在他看來,柳其華此刻的行為,像是在玩。
柳其華確實是在亂跳。她要粗淺估算下浮力,以及在荷塘里聲音傳播的效果,讓下面的計劃進行得順利些。
現在數據有了,那么演出正式開始了。
柳其華站住不動,盯著看臺正中完顏永濟的位置,忽地一笑。這次,她一定不會失??!
完顏永濟自她出現后,一直靜默不語。他知道,這個紅衣女子一定是柳其華。人的容貌可以遮擋,但氣度風華是無從掩蓋的。
完顏永濟不知道柳其華是怎么混進來的,不過他沒打算聲張。
她想要他的命,他卻想要她的心。
那個被他在心里念出了溫度的名字的主人,正用冰冷的目光看著他。隔著猙獰的面具,他感覺她在笑。
霜雪般的殺意,刺痛了他。完顏永濟心里有點悲涼,甚至有點絕望。
怎么能讓她的恨停下來,他無計可施。想毀滅了自己的她,無論何時何地都美得驚人,讓他怦然心動。
這是一場為了結束他生命而準備的表演,他被迫參與,沒辦法拒絕。最后那刻到來前,靜靜地欣賞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