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囂張的女子,膽敢直呼王爺名諱?徒單玉琦笑意愈發冷,沖身邊的使女作了個眼色。
使女會意,低頭而去。
袁歡兒聽了心頭突突狂跳,面上卻半點不顯。
了解完顏永濟的人都知道,他醉心儒學,受宋國“程朱理學”的影響很深,言行比較刻板,極度不喜內眷們拋頭露臉。現在硬往宴席上湊,絕對會惹惱了他。
之前不乏這樣的例子,凡是惹惱了王妃的美姬艷妾,要么被攛掇著闖了宴席,要么闖了書房。迄今為止,無一人幸免。
宴席上有外男,內宅婦人自然不能被看見。至于書房,是完顏永濟和手下商討要事的地方,個中內容萬不可有丁點外泄。所以,闖了這兩個地方的人,完顏永濟哪會輕饒。
袁歡兒生性謹小慎微,對王妃恭順守禮。所以,才能有幸活到現在,知道得比別人多。
黃姓女子相貌固然美到令人不喜,但袁歡兒作為側室反而威脅不大。而且,多年的宅斗經驗告訴她,在皇家宗室的高墻之內,任何不識時務的美麗都是要命的!
害人性命這種事,輪不到袁歡兒出手。她也不屑做!
她是有女兒的人,多與人為善,少害人,總會為孩子積福積壽的!所以,袁歡兒樂于躲在王妃的身后,靜靜地站成影子就好。
袁歡兒擺弄了下護甲,偷眼看了下那個美麗倒計時的女子,心情有些不可言說地雀躍。
幾個人各懷心思,奔前院而去。
完顏永濟連日來宴客不斷。諸多交好的文臣武將,名士聞人都在受邀之列。
席間醇酒美饌,輕歌曼舞,賓主酣飲呷戲,各盡其歡。
王庭筠和李冶同坐一席,兩人性情相投,日益交好。幾杯美酒下肚,卻見李冶怏怏不樂,未免詫異。
“敬齋先生為何不快?”
“唉!”李冶長吁一聲,欲言又止。
“有事不妨說來聽聽。”王庭筠愈發好奇,“莫非囊中之物……羞澀得厲害?”
“雪溪兄,莫要取笑。”李冶面色愁苦,眉心不展。
王庭筠十分不解。
“到底為何?爽快些!吞吞吐吐地莫非有什么難言之隱?要么就是敬齋兄信不過在下為人!”
李冶連忙搖頭,向主位的方向看了眼,壓低聲音說道:“雪溪兄可否記得十絕公子?”
王庭筠略顯尷尬。怎么可能不記得?他甚至可以斷言,嘉興那場比試是他此生唯一的敗跡。
“問她干什么?她不是已經不在人世了嗎?”
李冶擺手否定。
“沒有,她還活著。”
“敬齋兄,你肯定?”
王庭筠深知李冶的為人,從不妄言。霎時,心頭歡喜起來。他對柳其華既有惜才之心,又有些許不敢外露的惜花之意。
“當然肯定!她有個徒弟叫秀兒的,你記不記得?”
李冶表情有些微妙。
王庭筠點點頭,不以為意地說:“耶律楚材新納入府的那個宋女?”
“對,今天就是她透露了“十絕公子”的行蹤。不過,沒抓到人。”
李冶說完,嘿嘿笑了兩聲。盡管柳其華對大金國極度敵視,他還是沒辦法認同秀兒這種行為。
王庭筠接著問:“衛王知不知道這件事?”
李冶剛要回答,突然對上完顏永濟意味深長的目光,他頓感惶恐,拉了下王庭筠的衣袖,兩人皆拱手告罪,不敢再言語。
王、李二人的位置離完顏永濟不遠。他倆說的事情,完顏永濟知道得更詳細。只是他視柳其華為私眷,無論被哪個男人提及都是對他的冒犯!
想到那個絕色女子尚在人間,哪怕她來意不善,完顏永濟臉上還是禁不住露出些許笑意。她就在中都,離他很近,真好!
這樣想著心情愈發愉悅,手邊天藍色的的汝瓷酒盞莫名入了眼。完顏永濟拿起來細細把玩著。
釉色隨著手的動作在燭光里不斷變幻,明亮而不刺目。
撫之如絹,瑩順酥柔,細潤膩滑。望之素靜典雅,純凈秀美,胎薄而無紋,似玉、非玉、而勝玉。
完顏永濟口中喃喃有聲:“雨過天晴云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
可惜,手中的藍再美,也勝不過心中那一襲藍,風致卓爾,顛倒眾生。
完顏永濟沿著灑盞的弧度,滿眼柔色地來回摩挲。嘴里不自覺地哼起了那日在嘉興福滿樓外聽到的曲子詞。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濺!.....”
真是鳳吟鸞吹,不足喻其美!他猶記得當時自己不受控制地向福滿樓內走。
看到柳其華的第一眼,完顏永濟有種錯覺,嘉興四月不沾衣的絲雨,飄進了他的心。久已干涸的一切,因這星星點點的潤澤,鮮活出整個春天。
一曲心動,一眼情動。她點燃了他的生命,是他不想逃開的劫。
完顏永濟把酒盞湊到唇邊,半含在口中,牙齒輕嚙著邊緣,微一仰頦。
甘醇的酒汁自舌尖向喉嚨以及更深處滑去,沿途先是沁涼,隨即有些火辣起來。
他正沉浸在這矛盾的感覺之中自得其樂,耳中忽傳來一聲驚呼。
“王爺,當心呀,別嗆著!”
完顏永濟聞聲身子一抖,酒盞瞬間滑落在地上,碎成幾片。
他旋即認出這個驚擾了自己好興致的人,是王妃貼身的使女。
“王爺……”
使女知道闖了禍,囁嚅著不敢抬頭。
完顏永濟看著心頭火起,不由得聲色俱厲。
“作怪的東西!真是掃興!滾出去,別在這里礙眼!”
“王妃叫奴婢來,有事稟告。”使女怯怯地說。
“讓你滾,你就滾!是不是本王支使不動你們徒單家的奴才?”
完顏永濟說話時的神情有些莫測。
使女在衛王府多年,對完顏永濟脾性比較了解,聽得出他動了真怒。知道一旦他有心追究,王妃也未必保得住自己。嚇得跪到地上,叩首告饒。
“王爺,沒有要緊事,奴婢哪敢出現在這兒?”
“好,你說。”
完顏永濟平日甚少發火,但不表示不會動怒。他撣了撣袖沿紫貂毛上沾到的酒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