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執著亦是愚蠢
- 大秦第一卿
- 亮已無計01
- 4972字
- 2018-01-26 21:59:16
第八章:夜劫
皎皎明月也有被云覆蓋之時,廷尉大牢的上空突然就昏暗了許多。只是今夜風大,云層飄動的很迅速,所以昏暗來得快,去得也快。
在這個短暫的時間里,一個漆黑的人影借著夜色打昏守門的兩個士兵,得到鑰匙之后迅速閃進了大牢。
大牢里每隔十步,便有一盞高七尺的燭臺,散發著幽幽的黃色光芒,在這狹窄的巷道中,巡邏之人整齊列步的聲音順著墻壁四散傳開,便是隔著老遠也能清晰可聞。
但黑衣人的身手很敏捷,在行動的同時幾乎不會發出任何的呼吸聲和腳步聲,相反,他可以借此確定別人的位置,然后巧妙地藏在那些燈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里,待巡邏之人走后,如鬼魅般閃入另一個巷道。
這里的地形不算復雜,黑衣人摸清楚狀況后很快找到了燕丹被關押的位置。
黑衣人從懷里掏出墨方,將其插進天機鎖的鎖孔,眼中閃爍著焦急和期待的目光。
墨方在鎖孔里不斷旋轉,發出咔咔的響動,一瞬間后,墨方徹底嵌進鎖孔,黑衣人面前的牢門便轟然開啟。
牢門被打開的聲音在巷道里傳得很快,巡邏士兵發覺有人闖入之后,呼喊著如潮涌一般沖向此處。
“有人闖進來了!在那邊!”
黑衣人心知自己已經暴露,久留必死,但他還沒有完成任務,他咬了咬牙,緊握著滿是汗水的雙拳,迅速沖進了牢房。
這間位于廷尉大牢最深處的牢房似乎很大,房間里燃著兩盞燭臺,燭臺的微弱光芒無法讓黑衣人看清楚里面的情況。
他只隱隱感覺到牢房的中央有個人被鐵鏈所束縛。
黑衣人向前幾步,那個人的輪廓變得稍微清楚一些,但仍看不見那人的五官樣貌。
“太子殿下!”黑衣人呼喊到。
里面沒有回應,偌大的牢房里像死一般沉寂。
黑衣人走得很小心,如此之暗的光線讓他不得不隨時注意四周和腳下,以免觸碰機關后,一支突如其來的冷箭要了他的性命。
“是太子殿下嗎?”黑衣人向那人呼喊到。
那人仍是沒有回應。
殿下可能受了重刑已經昏迷過去,黑衣人這樣想著,心里更是急切萬分。
時間很緊迫,黑衣人能夠很清晰地聽到大批的士兵開始涌進大牢的最底層,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確認太子殿下的情況。
黑衣人迅步沖了過去,卻也觸動了腳下的機關,剎那間,四周的黑暗里響起層出不窮的飛矢之聲。
閃躲騰挪之下,黑衣人巧妙地避開這些冷箭,他離殿下的距離也越來越近。
須臾后,一身燕國貴族特有的浩淼藍服終于出現在眼前,但是這一瞬間,黑衣人不知道見到了什么,竟驚得雙眼圓睜,幾欲吼了出來。
驚魂未定之際,黑暗中又噴發幾只冷箭朝他射來,黑衣人猝不及防,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臨死前,黑衣人的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著:“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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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又在西市口擺上了小攤,昨夜損失了一個好兄弟,好兄弟的那顆人頭就掛在大牢門口處的高桿之上,老頭遙遙望去,不免痛如刀絞。
老頭咬了咬牙,他本以為以馬兄弟的身手脫離險境絕無問題,再者昨夜的任務本就不是去救出太子殿下,只是先行查探情況而已,究竟出了什么樣的狀況,才導致馬兄弟陷入死地。
不久后,圍觀者很快聚集成群,獄吏的喧示之聲也響了起來。
“昨夜此賊意欲劫囚,現已伏誅。今告知諸位,近段時間有一伙不明身份的匪徒潛入王城,各位若發現面生之人行蹤詭異,一定要報告官府,必有賞賜!”
老頭當然也聽到了這句話,眼看著兄弟的人頭高懸于大牢門前,他握緊拳頭,脖頸處的青筋不禁暴起。
但是,營救太子殿下本就危難重重,又怎會沒有犧牲。
哀傷過后,老頭又躺在了攤位旁邊,繼續觀察著對面那座廷尉大牢的一舉一動。
入夜后,街道行人銷聲匿跡,老頭與十個人相會在一間民宅內,眾人皆是一臉焦灼。
“統領,昨夜馬兄弟慘死,沒有任何消息帶出來,我等如何是好?”
“守衛大牢的親兵既知天機鎖已被破解,他們便會將天機鎖重新更換一種形態,今夜我便去一趟,把那新的形態畫下來,如何?”
老頭沉聲道:“以馬兄弟的武功,絕不會無端失手,里面定有我們不知道的情況。老三,你說守衛之人會將天機鎖更換形態,卻是未必。”
“統領何意?”
老頭道:“天機鎖形態更換雖易,但與之對應的鑰匙-墨方,變換成與之對應的形態卻是極難。現今懂萬象同軸之術者,天下寥寥無幾,他們若是換了形態,自己都沒有對應的鑰匙,那豈非把太子殿下困死在牢里,秦國絕不會做這等傻事,畢竟太子殿下對秦國還有價值。”
“那...統領以為,他們會將殿下如何?”
“轉移!”老頭斬釘截鐵地說道,“廷尉大牢現如今等同于沒有天機鎖的保護,他們又不知我們人數有多少,定會懼怕我等強闖大牢將殿下帶走,所以他們一定會將殿下轉移,而且越快越好。”
“越快越好,那豈不是就在今夜?!”
“對!”老頭眉心一緊,指著窗戶外的大街說道:“且此為秦兵轉移殿下囚居之所的必經之路!通知所有兄弟,準備行事!”
一個時辰后,夜至三更,萬籟俱寂,尋常百姓早已沉入夢鄉。
忽然,車輪的聲音自西而來,行近之后,只見兩隊人馬左右并行,一輛囚車被緊緊圍在中間,被囚之人披頭散發,縱是一身浩淼的藍色貴族服侍,也難以抵擋住此人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頹廢氣色,不免令人覺得被囚者恐怕早有求死之心。
大街兩側的民宅上早已埋伏著百余人,只待老頭令下。
“殺!”
一聲暴喝響徹街道,靜寂的夜晚瞬間充斥著刀劍砍殺之聲。
“賊人前來劫囚!大家保護好太子殿下!”押送隊伍里的百夫長大聲喊到。
鮮血漸漸染紅了街道,滿地的泥濘夾雜在著血腥,不斷散發出陣陣刺鼻的臭味。
未幾,老頭持劍砍殺出一條血路,囚車近在眼前時,他高高躍起,一劍縱劈,囚車瞬間四分五裂。
“太子殿下,公羊恒在此,兄弟們今夜誓死將殿下救出咸陽!”
老頭話音剛落,卻見一道寒光直刺而來,令他大驚失色!
那人推劍而至,兩人本就相隔不足五尺,眨眼之間,老頭已被這一劍刺穿胸膛。
若不是老頭反應夠快將身體側出三分,這一劍必會要他性命。
“公羊恒,還不受死更待何時?!”
一個冷絕的聲音從那人口里蹦出來,老頭定睛一看,那人須發之下竟不是燕丹。
蒼白月光之下,那人面帶冷笑,透露著早已看破他人詭計的自信。
老頭當即捂著胸膛退后幾步,身體不禁顫栗。
“我們中計了,快撤!”老頭向其他人呼喊到。
第九章:執著亦是愚蠢
兩日后,有人夜劫燕丹的消息傳遍了咸陽的大街小巷,而公羊恒的畫像也粘貼在了咸陽城的各處告示板上,告發者,賞金百兩,密而不告者,刑之以腰斬。
甘羅立在告示板前面,靜靜地看著那上面公羊恒的畫像,畫師的技藝很不錯,將那個老頭的神態畫得栩栩如生,只是,畫像中老頭大痣上的那根毛應該更粗更長一些才好。
“哇!”人群中傳出陣陣驚訝之聲。“公羊恒!墨家的大俠啊!”
士卒聞言,即刻呵斥道:“什么狗屁大俠!此人乃是夜劫燕國質子的賊首,少在這里胡說八道!”
那人趕緊噤聲,然后拉著身旁的朋友一起退出人群。
公羊恒是大俠么?甘羅兀自問到,一個模樣奇怪、舉止奇怪、脾氣也很奇怪的老頭,竟然會是墨家的大俠?
甘羅又坐在了酒館旁的石階上,靜靜地聽著館子里那些酒漢們吵吵嚷嚷的話語。
秦國法度雖嚴,但很少有因言獲罪的平民,這或許可以被認為是戰國時代離間計屢屢得逞的原因之一。所以啊,酒館里喝醉酒的漢子們往往吧啦吧啦地講出一大堆東西來,天南地北的什么都敢講,倒也不怕哪個當差的前來拿他。
“公羊恒呢,是個人物咧!”某個酒漢呼啦著一口酒氣嚷嚷道,“三年前我去燕國,真他娘的走到哪兒都聽得到公羊恒墨家大俠的名頭。”
旁人附和問道:“莫非那老頭還是個行俠仗義的劍客?”
“當然!”酒漢將拳頭往桌子上一砸,拍著胸脯說道:“你們幾個蠢人沒見過世面,倒也難怪。那公羊恒壯年時便是一條劫富濟貧的好漢,五年前因為打抱不平怒殺了幾個城吏,差點讓燕王下令車裂處死,當日幾百個民眾跪在宮城外求情,才保下了公羊恒那條命咧!”
酒館里七嘴八舌地談論著正處于風口浪尖的夜劫事件,很多人稱贊公羊恒的俠義,但更多的人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的確,公羊恒有些愚蠢,甘羅也是這么認為的,因為公羊恒的失敗是理所當然的,他的對手是呂不韋,一個在秦趙交戰時將子楚從深淵里救出來的人。
將一個質子從敵國營救出來需要做些什么,可能會謀劃些什么,對呂不韋來說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何況如今的呂不韋已然權勢滔天。
公羊恒不可能不知道這些,但他還要執意如此,又怎能不是愚蠢?
甘羅仰望天空,不禁一聲長嘆。
曾經的自己,何嘗不是如此愚蠢至極。
公羊恒會就此放棄嗎,自然不會,就像前世的甘羅一樣,即便身處絕境,也毅然決然地返回烈火交織的修羅場,去營救那三名來不及撤退的戰友一樣。
好在公羊恒為此事已謀劃半年有余,是以如今在咸陽有數個秘密據點,短時間內可保不會被秦兵發現,這是他的一線生機。
城南的劉老三鐵匠鋪如往常一樣,或錘煉刀劍,或鍛打耕具器皿,幾個鐵匠赤裸著上身,不斷地揮舞手臂敲擊著手中尚未成形的金屬塊,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因為高溫而產生的紅光將他們的胸膛映得亮堂堂的,看起來格外孔武有力。
公羊恒在最里面的一間屋子,他依靠在墻角處的一個臥榻上,面容蒼白,胸前那條被鮮血浸染的紗布卻是紅得格外扎眼。
劉老三在咸陽城開這間鐵匠鋪有十幾年了,但沒有幾個人知道劉老三其實是燕國人。他多年前得罪了燕國的權貴,受墨家大恩得以脫離虎口,然后在咸陽城住了下來。
“公羊統領,你的傷太重了,這么下去不是辦法,我出去找大夫,你等我!”
“不可!”公羊恒艱難地說到,由于語氣急促又有傷在身,話一說完便痛苦地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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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羅就在鐵匠鋪的店門外,叮叮當當的打鐵聲不斷地傳到耳朵里,將屋里面的其他聲音都淹沒過去。
一個伙計見到甘羅立在外邊在,還時時朝店里邊張望,便放下手中的家伙三兩步走了出來。
他警覺地掃視一下周圍環境后,用一口沉悶的嗓音嚷道:“哪來的小子,這不是你玩的地方,走遠點。”
甘羅從懷里掏出一柄短劍,鑲金嵌玉的劍鞘任誰看上兩眼都會知道此物絕非凡品。
“鐵匠大哥,我這劍鞘上有塊玉松掉了,想麻煩你們...”
修一修三個字還未出口,那伙計又是迅速地觀察了一眼周圍的環境,然后一把將甘羅擼了進去。
不出意外的是,甘羅被伙計擼到了公羊恒的面前,一股濃重的藥味不斷地涌入鼻息,甘羅大致瞧了一眼公羊恒的狀態,便知他恐已命不久矣。
“公羊統領,這少年竟然有你的魚腸劍!”
話音未落,屋內另一人便站了出來,甘羅認得他,那日在河邊之時這個人也在場。
“小子,你怎么找到這里來的?!是不是呂不韋派你來的!”
韓闖此話處一出,劉老三和那伙計驚得目光一滯,立即起身沖向屋外查探是否有呂不韋的人馬跟過來。
“若是君候派我來的,想必此時站在二位面前的也不會是我一個人了。”甘羅說道,“至于我是怎么找到這里,答案,就在這柄劍鞘上。”
“什么?”韓闖驚詫道。
甘羅將劍鞘橫在身前,解釋道:“這劍鞘上有片玉從痕跡上看是補上去的,且修補的痕跡尚新。想來之前的那片玉已經碎掉,但新補之玉的厚度如此之薄,絕非一般工匠可以做到。恰巧的是,咸陽城里劉老三的鐵匠鋪名聲最好,所以我就找來了。”
“咳咳...”
公羊恒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好一陣才順過氣。
“果真聰慧過人,竟能憑這一點蛛絲馬跡找到我們。但若你不是呂不韋派來的,那又究竟為何來此。”
甘羅沉吟片刻,說道:“或許...是我敬佩前輩的俠義吧。”
公羊恒極為勉強的笑了笑:“敬佩?俠義?哼哼,你這謊言編得如此荒謬,真以為騙得過我?”
“你若以為我會騙你,又為何要問我。”甘羅淡然道,“我來此處,只是不想見到你們做無謂的犧牲而已。”
“笑話,你一個秦人,豈會在意我們墨家弟子的生死,更何況我們要營救的,是燕國的太子,燕丹!”
“秦人又如何?”甘羅心中略有不平,反駁道:“在前輩眼里,秦人莫非就是冷酷無情之人?”
公羊恒昂首長笑,待笑聲結束,便是怒目而視,厲聲言道:“近百年來,秦國滅巴蜀、掃義渠,四處攻打他國,令生靈涂炭!想那長平一役,秦軍坑殺趙卒四十萬,哀怨震天,列國誰人不知。如此種種,盡皆不義之戰,天下唾棄也!”
甘羅愕然,墨家的非攻二字早已在公羊恒的心中根深蒂固,甘羅沒有想到自己懷著一翻好意前來,卻突然成了貓哭耗子一般的偽善。
甘羅不想跟公羊恒爭辯什么,他只是稍稍停頓片刻,便又啟齒,眼神里充斥著憐憫的目光:“前輩,你不是君候的對手,放棄吧。你的傷若再不尋良醫救治,恐怕...”
“我宰了你這個毛小子!”韓闖怒道,當即便要拔劍相向。
公羊恒抬手阻止,然后艱難地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到甘羅的面前。
“哈哈哈哈!”
公羊恒大笑之時,肺腑卻已是怒急攻心,公羊恒只覺嗓子眼一甜,登時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他卻渾不在意嘴角流淌著的鮮血,死死地盯著甘羅說道。
“小子,你是不是很可憐我?我公羊恒告訴你,墨家弟子,從不需要別人可憐!倒是你,口口聲聲的稱呼呂不韋為君候,你可知道,你比我們更難逃出他呂不韋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