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來到邯鄲已經是第六天了，趙王仍是沒有召見甘羅。

館驛的人員流動很迅速，每天都有新的面孔在館驛里走來走去，有的人在找人，而有的人可能在找什么東西。

客居異國，總是要提防再提防的，這一點不需要甘羅多說，章邯和使團里的其他人都很清楚該怎么做。

辰時三刻，甘羅在館驛內用過朝食，行至街道上，又準備去往王城求見了。

這是第三次，前兩次都是站在宮門外等了大半日之后，趙王用一些無稽的理由讓甘羅明日再來。

甘羅返回館驛時累得滿頭大汗四肢酸軟，使團里的其他人看著他這般模樣，又是擔心又是氣憤，重要的是，他們并不理解甘羅為何要這么做。

章邯看著甘羅出門的背影，又想到趙王的狗屁態度，鼻子一酸，憤憤地捶了一下桌子，起身沖了出去。

“反正趙王都不會召見，少庶子若是這么站下去，身體哪里撐得住？”

“那趙王要是突然答應見我了怎么辦？”

章邯拍了拍胸脯道：“我去替少庶子侯著，趙王要若答應見你，我立刻回來報信便是，少庶子何必在宮門外苦等。”

甘羅搖了搖頭：“不行，我身為使者，若是讓手底下的人去替我侯著，那與我在館驛里等候召見有何區別？”

“那我差人駕車帶少庶子過去，也好過你在宮門外站著等好！”

甘羅嘆了口氣，擺了擺手仍堅持道：“回去吧，你讓兄弟們不要放松警惕便好，讓趙王召見的事情我知道該怎么做。”

章邯攥緊拳頭，郁悶地捶了一下手掌，失望地退回去了。

這幾日甘羅總是在想，趙王偃會是個怎樣的人，昏庸，亦或是精明？

這個答案很重要，因為它直接關系到使團能否順利完成任務的困難程度。

甘羅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不需要很急，只需要做到每日能夠在趙王偃的宮門外站幾個時辰便可。

至于這么做的原因，甘羅也算是將計就計吧。趙偃不見甘羅很好理解，一個在趙國的地盤殺了趙國城主的人，無論什么原因，即便甘羅真如涉城城尉信中所說的那樣，完全是趙攸咎由自取，甘羅不得已而為之，趙偃身為一國之君，也一定是要給甘羅個下馬威的。

所以，甘羅愿意等，愿意表明態度—我秦使甘羅，誠心恭侯趙王之召見！

當然了，甘羅也樂于趙王晚幾天召見自己，這樣一來，自己就有更充足的時間去打通關節，然后安排張唐潛出邯鄲，奔赴薊城。

宮門外依舊是那兩個士兵，今日又見甘羅準時前來，原本對秦人充滿仇恨的他們，也漸漸開始對甘羅產生了一點好感。

“煩勞兩位通報王上，秦使甘羅求見。”甘羅略行一輯，彬彬有禮地說到。

“使者稍候，我即刻前去通報。”

“多謝。”

甘羅兀自站在原地，閉目遐思，陽光撒在他俊俏的臉龐上，顯出一派蓬勃的朝氣。

躲在宮墻角后面的趙霏和她的小宮女遠遠地偷瞧著甘羅，捂著嘴偷偷笑了起來。

“公主，聽那些侍衛說他是秦國的使者呢。”

“嗯嗯嗯，我也聽說了呀。”

“敲他的模樣兒，還沒奴婢和公主的年紀大吧？一板正經立在那兒，挺有趣的呢。”

趙霏歪著腦袋仔仔細細地瞧了瞧，心頭也摸不準，但見甘羅突然打了個哈欠，睜開眼便是一雙晶瑩閃亮的眸子，趙霏不由得噗嗤一聲，笑得更歡了。

“誰說他一板正經了，你瞧他還沒來多久呢，就開始打起哈欠來啦。”

……

不久后，那個進去通報的士兵回來了，依舊是同一副抱歉的模樣，依舊是同樣的、連一個字都不差的一句話。

“大王正在處理政務，讓使者先在此等候。”

甘羅略行輯禮，只輕輕回了一個‘是’字，然后又開始重復著前兩日的苦等。

時間過得很慢，今日的太陽不算熱烈，曬得人暖洋洋的卻又不覺焦躁。

甘羅沒有挪動過腳步，他的身體就像日晷上的那根鐵針，而他的影子隨著時間變換著方向和長短，從西邊轉到了東邊，從五尺長縮成了一小團。

午時二刻，宮門的兩個兵卒換了班，又來了兩個新的人。

“怎么，使者還在這等候啊？”

“嗯...”

“大王政務多得很咧，你要等可得多等一會了。”

“嗯...”

“切，真是個耐性好的家伙。”

“嗯...”

甘羅回答得很懶散，其實他不想回答這種問題，但出于外交基本的禮節，他還是會象征性地回答一下。

在某個地方偷偷觀察甘羅的不只是趙霏和她的小宮女，還有郭開派來的侍衛。

甘羅在宮門口站了多久，這個侍衛就在角落里觀察了多久，區別只在于侍衛每隔兩個時辰就會去稟報一下情況。

趙偃并沒有在大殿批閱政事，此刻，他正和郭開在后殿里的一張大床上，做著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郭開是趙偃當太子時的伴讀書童，或許是太子身邊的女人太多、讀書太累，趙偃漸漸地喜好上了男色。

于是乎有一天，突然有個細皮嫩肉的伴讀書童來陪他，還教他如何飲酒不醉、如何賭博不輸，如何玩弄女人，如何整治仇人這些極為有意思的事情，這兩人便很快成了如膠似漆的一對兒。

侍衛在殿外稟道：“大王，秦使還在宮門外等候，如之奈何？”

殿內的二人并未理會，仍沉浸在魚水之歡一般的爽快之中。

“啊...哦...”

趙偃沉沉地呻吟幾聲，表情猙獰，卻又顯得那樣的爽快。

“大王！”

殿門外的侍衛又喊了一聲。

郭開把埋在屁股墩子里的頭撤了出來，還在回味舌尖上的那一股刺激的辛味。

“殿外有人稟報。”郭開提醒道。

趙王皺了皺眉，很不滿意爽到一半救被人打斷。

“管那小子作甚，讓他等著！”

郭開稱諾，隨高聲向殿外的侍衛傳話：“就讓他等著！”

侍衛得令，迅速地走開了。

“來，繼續。”趙偃拍了一下郭開的肩膀，淫淫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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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羅又等了兩個時辰，直到日頭漸斜，仍是沒有聽到一句召見的話。

宮門口的兩個士兵又要換班了，看看天色，大概已經快到晡時（晚飯）的時間了。

一個宦者從宮門內走了出來，恭恭敬敬地向甘羅鞠躬作揖：“大王今日政務勞累，不便相見，容請使者明日再來。”

甘羅回了半禮，然后轉過頭向館驛走去。

申時時分，邯鄲城里依舊熱鬧，到底是王城，雖然趙國日漸衰落，但王城的繁華總會堅持到國破前的最后一刻。

甘羅很累，走著走著，他愈發覺得步伐沉重，每跨出一步，似乎都要花很大的力氣。

該打探的消息，該疏通的人，章邯應該辦的差不多了吧。

如果明日趙偃那廝再不召見，看來我得上演一出苦肉計了。

甘羅如是想著，卻突然脖子被誰打了一下，瞬間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