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城尉擺了很豐盛的一桌宴席招待甘羅的使團，甘羅居于主賓位，和城尉談得甚是歡快，雖然講的都是些有的沒的，但沒辦法，給了錢，大家都懂的，表面的過場還是好走一走。

“大人之英明果斷，實在令本使佩服得五體投地，本使定當于趙王面前言明大人之功勞，以慰大人慷慨相助之心。”

甘羅高舉酒樽一飲而盡，如是向城尉拍馬屁道。

城尉被拍得很舒爽，哈哈哈哈地笑了幾聲：“誒，貴使過謙了，貴使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智慧和魄力，真乃奇人也。之前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只當你是個無名之人，方才才從我一個手下那里得知，貴使竟是齊相甘茂之孫，當真是出于名門少年英才，失敬失敬！”

……

章邯聽著甘羅和城尉的互吹互擂，本來很煩種文人溜須拍馬的下作之事，他一個武夫，喜歡的是直來直去沒有多少花花腸子。但突然想到使團在趙國殺了趙國的城主，非但沒有被追查審問捉拿入獄，反倒搞得如此輕松自在，便不由得暗暗贊嘆甘羅的伎倆了。

席間眾人把酒言歡，這頓佳肴甘羅吃得很是歡快，雖然價錢很貴，但...那又不是自己的錢，在乎它作甚？

念及此處，甘羅不由得慶幸呂不韋財大氣粗，于使團出發之始就交了那么多黃金給他，讓其一路打點，看來，呂不韋當真深諳此道，也難怪可以遠隔數千里去收買燕齊兩國朝堂中的不少大臣了。

未幾，一個兵卒沖了進來，神色慌張，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稟大人，有一群人在外求見，自稱竹城人士，嚷嚷著請大人做主，說秦國使團殺了他們城主，請你替他們報仇雪恨！”

城尉聞言大驚，剛剛送入嘴邊的肉食也一下掉在地上。

“什么？！替他們報仇雪恨？”城尉看向甘羅，又問到：“貴使...這...這是何故？”

甘羅見此情形，心中早有預料，趙攸被殺，那趙攸的手下自不會善罷甘休，白日里若沒有人看著，恐怕早已行暗殺之事，而如今追到城尉這里來，自然是要“興師問罪”。

“大人勿驚，竹城之事先前如實稟明，并未半點虛假。本使此去邯鄲，本是向趙王遞交國書，以約兩國之好。然趙攸假意收留我等，暗加謀害，若不是本使僥幸逃脫，他趙攸詭計便已得逞，屆時秦趙兩國開戰，他便可向趙王要官要爵，甚至恢復兵權，實在其心可誅！”

這番話之前那個什長也向城尉講過，聽起來合情合理，畢竟趙括長平一戰淪為趙國上下口誅之人，趙攸身為趙括之弟，被株連褫奪官爵，并罰于長平替四十萬將士守靈，心中之怨可想而知，做出這等事來并不奇怪。

城尉雖然不怎么懷疑甘羅的話，但畢竟人家找上門來嚷嚷要報仇雪恨，若是其中有些不一樣的東西，城尉也怕自己在趙王那里不好交代。

“放他們進來！”城尉思考一陣，向手下令道，說完便起身，走出廳堂外，準備聽一聽那些人怎么說。

章邯等人擔心城尉聽了趙攸手下的話會反戈相向，眉目中已有不祥之色。

甘羅見狀，向他們遞了一個眼神，示意莫要驚慌同時見機行事。

人被放進來了，大概有二十幾個人，除了五六個家丁服飾，其余人皆是一身粗布耕農之人的打扮，但手里邊無一例外的拿著武器。

一進宅門，他們見到甘羅就在眼前，個個滿含怨恨咬牙切齒，眼球滿布血絲。

與此同時，城尉以防有變，也是命令府兵圍住這些人，同時弓弩手緊弦以待，免得他們輕舉妄動。

“大人，這小賊殺了我們城主還割下他的人頭逃了，請大人替我們做主！”

城尉未及開口，甘羅已搶先一步發話。

“真是無恥至極！”甘羅劍眉一立，說得氣勢凜然，“眼下匈奴舉兵攻入塞內，我秦國蒙驁將軍苦戰義渠，趙國李牧將軍苦戰代地，本使攜帶國書代表秦王向趙王示好，以圖共討匈奴之事，他趙攸卻為一己之私，棄秦趙攜手御敵攻抗外族之義不顧，竟對本使暗加謀害意圖讓秦趙兩國開戰！本使不得已而殺之，你們何來臉面前來尋仇！”

這話說得慷慨激昂，連一旁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章邯都差點信了，城尉豈得不信？

的的確確，甘羅在出發時早就和呂不韋商量好了國書事宜，雖是表面文章，但也言之在理，畢竟趙國若不是常年被匈奴所累，也不至于長平一戰后多年未見好轉了。

“你...你！”一人滿站了出來，他便是馮嚴，那個被趙攸稱為馮叔，跟隨趙奢多年的一個老卒，他滿目恨絕之意盯著甘羅，唇齒皆顫：“城主只是……只是要……”

“要什么？！”甘羅搶過話來，怒斥道：“只是想著如何恢復官爵拿回兵權么！”

那人無言以對，只是狠狠咬牙切齒，連身體也不禁顫栗。

馮嚴啞語，而其他人更是不知道如何說出口，城主只是為了報仇，他們憎恨秦人，和他們一起征戰沙場的同袍弟兄死得好慘，他們親眼看著弟兄們被活埋卻無能為力，他們曾以為秦人不會留下一個活口，但可笑的是，因為他們的年幼，他們必須忍受恥辱、忍受全天下的嘲笑茍活于世，然后被王上下令，和城主在那一片遺失的戰場里守護四十萬亡靈！

又一個人站了出來，指著甘羅大聲怒罵：“狗賊！不準你侮辱城主，城主不在乎什么官爵，我們也一樣！我們忍受屈辱十六年，見到你們這些秦國的狗賊就是想要殺之而后快，不為別的，就是要替死難的四十萬弟兄報仇！”

四十萬！這是一個多么恐怖的數字，繞是長平之戰已過去了十六年，這個數字仍然是全趙國人心中的無法治愈的痛。

城尉也一樣，他雖然無法找出甘羅話中的漏洞，但這些人眼里的恨意不會有任何虛假。

“即便你們想要報仇，如何能對秦國使臣暗加謀害，這絕非可為之事。”城尉咽了口唾沫，緩緩說到，竟有些動搖之意。

甘羅狂笑幾聲，漆黑的夜空下，這狂笑竟在眾人的耳朵里不斷回響。

甘羅從章邯與隨從的身后踏出幾步，章邯拉了他一把，他卻用力掙開，絲毫不懼地獨自走向前去。

“可悲啊可悲，你們茍活了十幾年，當真是天底下最愚蠢之人！”甘羅狂笑道，“趙攸自負與他大哥趙括好無差別，不僅害了自己，更是害了你們所有人！”

“狗賊住口！”一人顫顫罵道，本就對甘羅恨之入骨，此刻聽聞甘羅連趙括將軍也要被他詆毀，更氣得頭皮發麻，怒急攻心。

見甘羅走過來，這些人刺出劍來，全部指向甘羅，恨不得把他剁成肉醬！

站在后邊的城尉生怕這些人把甘羅殺了，到時候更加不好交代，便趕緊吼到：“休要妄動！違者就地射殺！”

甘羅面對著一群充滿仇恨、仿佛要把自己撕咬成碎片的的餓狼，他面不改色渾不懼怕，仍一步步地向前走著。

“趙括自負，將四十萬人送入死路，趙王令你們城主在竹城守靈好好反省，他卻十六年來從未醒悟，當此異族犯我秦趙二境之時行此大逆之事，他眼里還有趙王嗎？！他眼里還有趙國的子民嗎？！”

這些人已經憤怒到了極點，他們高舉利劍隨時便要沖上去刺進甘羅的身體，但他們還有點猶豫，因為周圍幾十名弓弩手正拉緊弓弦對準他們。

甘羅罵得義憤填膺，步伐不斷前行，離他們越來越近，而章邯及其余隨從手下因為擔心，已是倒吸一口涼氣。

“趙括無知，只會紙上談兵，浮于淺表，趙攸更是不知忠義二字為何物，暗害他國使臣就為了挑起兩國開戰，以恢復往日官爵。而你們！一個個地被蒙在鼓里渾不自知，還要助紂為虐，何來顏面面對你們那四十萬死去的同袍！”

“啊……！！！狗賊！！！我要殺了你！！！”

甘羅停下了腳步，他靜靜地看著窮兇極惡的狼群沖向自己，嘴角劃過一絲的笑意。

“住手！住手！”

城尉大聲喝止，而趙攸的手下已經被怒火徹底點燃，再也聽不進任何東西，他們只有一個念頭—要將甘羅砍成肉泥！

城尉心頭大驚，他來不及去分辨事情的真相，他只知道，殺了一群戴罪之身絕對比讓秦國使者死在自己府宅里好太多。

嗖、嗖嗖...

幾陣箭雨在甘羅的眼前迅速掠過，地上多了一堆尸體，他們死不瞑目地盯著甘羅，似乎做鬼也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