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打回電話說外公身體不好,他們推遲幾天回來,我放假了便去餐館或是表姐店里幫幫忙。
第二天到餐館里,其實也沒什么可做的。堂哥前兩天回來了,他說在BJ并不順利,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辛苦也愿意。他在餐館幫著忙,準備過兩天再回湖南。
四個人聚會時鄭媛沒提前一天的碰面,我也沒提,張清和覃麗婭是真心的欣喜。只是覃麗婭接到電話說覃媽媽和覃立輝吵起來了,提前離開,鄭媛說會呆到年后,大家便商量著過幾日在張清家里好好再聚聚。
我和鄭媛送張清回家之后,兩人默默走在人行道上。
鄭媛對我似乎只有那一年的記憶,不像覃麗婭、張清,我們還有之后的多年在每一次吃飯、逛街、玩著無聊的事、說著無聊的話時不斷地強化著我們的友情,我和鄭媛畢竟只有一年,這世界上,能夠抵擋得住時間和空間無限距離的只有親情,像堂哥,跟爸鬧成那樣,爸還是舍不得讓他一個人去BJ,堂哥還是會在和我聯系時故作淡漠地問著他叔叔是否安好。友情和愛情一樣,是會隨著時空消逝的,更何況我們擁有的也僅僅只有那些干花瓣的記憶。
我找尋著話題,鄭媛卻先開了口:“我不知道哥現在的女朋友是你。”
我轉頭看看她,不知如何回答。
“我,一直以為哥和李希姐篤定了在一起的,我知道他們所有的故事,哥說要討好女朋友,我以為是李希姐,還出了不少主意。”
我想起茶梅和蘭草,是鄭媛的主意,我們都是喜歡花開不敗的人。
“前段時間和大媽聊天時她問到了我在這兒的幾個好朋友,我還講了你們幾個人的事,萬好,對不起,昨晚才聽大媽說她為這個找過你,讓你和我哥分手。”
“那件事,不關你的事,分手也不是為這個。”聽到鄭媛這樣說,我解釋著,這是事實,我們分手是因為我們以為我們的感情不夠。可心底也輕松了許多,鄭媛,畢竟,我們還是朋友。
“只是萬好,”鄭媛停下腳步,轉身對著我,我也停下,這樣站在我面前的鄭媛總讓我覺著陌生,眉眼間依稀的熟悉,似乎總是握不住。我寧可張清在我面前恨鐵不成鋼,寧可覃麗婭嘲笑著我的黑、我的單眼皮還有沒有女人味。
“萬好,我哥對李希姐,我以前都不知道我哥會對一個女孩那樣的寵溺,雖然我喜歡他們在一起,可我都忍不住嫉妒李希姐——”鄭媛突然拉住我的手,“萬好,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還想著我們小時候,我們那么要好,我擔心李希姐,可我也擔心你,他們在一起那么多年,讀書時一次鬧分手,我哥就為李希姐醉過一次,搞得最后胃出血住院,我從沒想過他那么持重穩沉的一個人會那樣。”
我的心又緊了,我不懷疑鄭媛的真誠,小時候她們三個就是班上最單純善良又討人喜歡的女生,而且時至今日,我也沒看到過鄭朗用他當年望著李希那樣的眼神看著我。
“萬好,我知道覃麗婭和男朋友分手了,覃麗婭說是因為自己愛得太多,而那男生不夠愛——”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打斷了鄭媛的話,雖然鄭媛說得并沒有條理,可我知道她的矛盾,她希望哥哥身邊的人就是自己最愛的人,她希望自己喊著姐姐的人成為自己的嫂子,當然,她也希望自己的朋友不是那個被傷害的,我從她的眼睛里看得到她的真誠,她有著一雙和鄭朗極其相似的眼睛。
“我和鄭朗想要試一試,看看我們可不可以在一起。我們很認真地想要試試。”我笑著跟她說。
真的,我想試試,我能夠感覺到幸福,有時候我在鬧,他在笑,我覺得幸福。有時候,他耍賴,我像看著個孩子,我覺得幸福。有時候,我們不做聲,我也能覺得幸福。我想鄭朗也會覺得幸福,我為著我們的幸福想要試試。
鄭媛笑了,好像也是松了口氣,我們繼續走著,鄭媛挽住了我的臂彎,小時候我們從教室到廁所去也會這樣挽著,長大后和張清、覃麗婭逛街時我們總是彼此挽著,我也沖她笑笑。
鄭媛是客,我如昨晚一樣送她到賓館門口,等她進去后,我考慮著要不要打車回家,猛地看到幽幽燈火緩緩升起,仰頭舒氣時居然發現漫天星辰,在江邊寒風中格外清冷。不知道有多久沒看到過這樣的繁星了,我深吸一口氣,決定獨自走走。
已經是年跟下了,現在雖快九點,可路上行人車輛仍是不少,江邊這條路,是鄭朗最喜歡帶我來的,很冷很冷的晚上,仍然有人在放孔明燈。
快到站臺了,那次和鄭朗送醉酒了的覃麗婭和方鳴海回家,我們是在這兒。我以為鄭朗是溫吞的,是很能把握自己的分寸與尺度的,原來他也有過這樣的時刻,不僅僅是藍色妖姬的浪漫,還有醉到吐血的輕狂,用輕狂這個詞好像不對,是深情,不只是年少輕狂。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曾經和鄭朗坐過的江邊的石凳。那里居然還坐著一人,仰著頭,似乎看著頭頂唯一的一盞孔明燈。朦朧間只看見他面前一閃一閃地微弱的煙頭。這也是傷心的人嗎?看著看著,我突然有種強烈的熟悉的感覺,我沿著草坪間的紅磚小路慢慢走過去,沒注意腳下,在磚縫里又崴了腳,忍不住哼了一聲。
那人沒有回頭,雙手伸直搭在石凳靠背上,猛仰著頭,煙頭閃動中,我聽見深沉的嘆息,我知道是鄭朗。我單腳站著沒找到可以支撐的東西,跌坐在地上。
等我從狼狽中抬頭,鄭朗已經走了過來:“你怎么在這?又崴腳了?”
他扔掉煙頭,扶我起來,坐到了石凳上。
他脫下我的鞋,用力幫我揉著腳踝:“早讓你別穿高跟鞋,就是不聽。”
“這雙算中跟,不高。”我感受著他揉捏中傳過來的溫度,也感受到他身上濃濃的煙味,這是我不熟悉的味道,這不是鄭朗的味道。
“好些沒?”鄭朗的聲音溫溫的。
見我點頭,鄭朗放下我的腳,我穿上鞋子,坐正,手卻摸到了凳上的東西,拿過一看,一盒開了封的煙,剩下大概十來支,還有打火機。再看看腳下零落著七八個煙頭。
我把煙和火機遞給他,他沉默著接過。
我沒見過鄭朗抽煙,他把玩著打火機,一下一下地啪嗒啪嗒摁著,火苗忽閃忽閃,閃亮時,我看見鄭朗的側影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過了許久,他笑哼了一聲,撇開打火機,突然雙手圈住我的脖子,頭靠在我的肩上:“好累,給我靠靠。”
我沒做聲,感受著他的心跳。
他從沒為我醉過,就算是這一次應該也不是為我。我用手撫著他的頭,他的發絲短短柔柔的在我指縫間。
“別坐這了,石凳上涼。腳還疼嗎?”鄭朗沒有抬頭,聲音也悶悶的。
我說不疼了,鄭朗手臂緊了緊,然后松開,拉著我站了起來。
他沒有掩飾他的煩惱,可他的煩惱帶給我的也是煩惱。
我頓住腳,他有些疑惑地回頭:“還疼?”
“是為了李希嗎?”我問他,我只是想好好問問他。
“什么?”鄭朗反問。
“為了李希,才會這么煩?”我自己都覺得問的時候帶了氣,這不是我想的。我心疼地看著他,想著他曾經的醉酒,雖不是為我,可我也心疼得難受。
鄭朗低了頭,閉了下眼,抬手用指背撫著額,我知道他在煩悶時會有這個小動作。我想再說些什么。
鄭朗開了口:“你別介意著李希,我說過很多次我和李希分手了。”
我忙著想跟他解釋我不想介意李希,可我沒開口,我看著鄭朗的眼睛,我知道我介意。
“要是真那么煩,那么為難——”我低聲說著,我不知道我想說什么,我承認我嫉妒著,看著從不抽煙的他坐在江邊抽煙時我就嫉妒著。“是不是如今和你在一起的我成了蚊子血或者飯粒,而李希才是你的朱砂痣和明月光?是不是你只能把我的名字寫在手上只是因為你也在心底刻著別人的名字?”這個問題是我一直擔心的,我說了出來。
鄭朗的眼里有了怒氣:“你怎么不信我?”
我沒見過鄭朗生氣,我習慣了他眼里的溫和關切,也習慣了他眼里的調侃嘲笑,我甚至熟悉他眼里的淡漠,可我沒見過他生氣。
“你何必生氣呢,你自己也說過我們只是試試,試過之后不如意當然是可以后悔的。要是后悔,分手也可以。”最后那句話我是低著頭說的,然后便鄙視自己的詞不達意,言不由衷。
鄭朗沉默著,我卻能感覺到他的怒氣。
等我抬頭,他正瞪著我:“我說過,不要隨便說分手,你怎么能那么輕易說出來?”
“我說了你不在意不就行了,你生氣難不成是因為我說中了你的心思?”我也知道自己強詞奪理,可我真的害怕。
“別不講道理。”鄭朗聲音很低。
我想哭:“那你找講道理的去。”我甩開他的手,匆匆走到路邊,他趕上來說:“我送你回去。”
我攔了的士,跟他說不用了,便讓司機開了車,回頭看他還站在路邊。
回到家有些后怕,鄭朗從沒對我生過氣,哪怕剛剛交往時我無話找話地在他耳邊聒噪,哪怕我拉著他做些他并不喜歡做的事。
我到洗手間,脫下外套,用冷水洗了個臉,想想明天要不要去哄哄鄭朗,我好像是有一點不講理。
穿上外套時聽見一聲悶響,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本在口袋里的手機躺著了馬桶里。我伸手撈出手機,看樣子這用了幾年的手機估計是要壽終正寢了。
正把手機拆開了零件折騰,有人用鑰匙開著門,應該不是爸媽。進來的是表姐,表姐手上有我家的鑰匙。
“今天怎么這么早鄭朗就回去了?”表姐放下一些年貨,這兩天姐夫置辦了不少年貨,表姐便挑揀一些送過來。
“我過來時看見他剛出院子門,你怎么不讓鄭朗把你送我那邊去,你們兩不是總要玩到十一二點才罷休嗎?”
我一愣:“你看見他了?”
“嗯,剛剛。他沒看見我。”
我突然又想笑,他居然跟了我一路,傻子。我想明天是應該哄哄他了,可怎么哄呢?
跟著表姐到她家去睡,第二天表姐說身體有些不舒服,我看她臉色青白,也有些擔心,便讓姐夫陪她看醫生,我到鋪子里開門守鋪子。
手機不能用了,得找時間去買新的,可這會兒又不能離開鋪子。
鋪子里座機響了,表姐的聲音是擋不住的喜氣:“好好,你要當小姨了。”
我一愣之后興奮地大叫。
“不過這兩天要辛苦你了,醫生說先兆流產,問題不大,可最好是住院觀察,你白天幫我看看鋪子,晚上就到覃麗婭家去睡吧。”
“你別擔心我,我有辦法的,你好好養著,我晚上去醫院看你。”我身邊又有了一個準媽媽。
中午點了外賣,一天就耗過去了。好在還幫表姐做成了幾筆生意。晚上早早關了門,趕到醫院,姐夫也沒走,說是不放心,就在醫院守著。
表姐臉色還是不好,可眉眼帶笑。
表姐說剛才媽打過電話來,知道我手機報銷了,說外公要送我個手機,讓我自己選,他認付錢就行。表姐笑:“爺爺這回和姑父相處好像不錯,想想以前,兩人怎么可能一起呆上一整天,這次住了一個星期了還沒舍得放走。”
我也笑,說改天去買個最貴的。
覃麗婭家暫時不能去,覃媽媽和覃立輝斗氣起來至少是三五天,這個時候去不太好。晚上我去找堂哥,和他女朋友擠著睡了一晚,告訴他還有可能多睡幾晚。堂哥嫌我煩,說我不懂看眼色,說這毛病什么時候能改。我也想改,可我真的不愿意一個人呆在家里。
第二天接著看鋪子,心情卻不錯,想著到時候告訴鄭朗父母和好,外公也原諒了爸,我還要當小姨了,年前就有那么多的好事,我怎么覺得自己又找回了些很小的時候那種公主般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