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前鋒營剩余的將士們?nèi)技械搅嗽酪业纳磉叄酪艺驹谝粋€火盆旁邊，白市站在他的身后，兩人的身影在火光的映射下，顯得有些晃動不穩(wěn)。

即使是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沒有人可以無動于衷，哪怕是以打仗為生的戰(zhàn)士，也絕對不敢說自己對死亡毫無畏懼，只不過是看自己能夠忍到什么時候罷了。

岳乙從將士們的眼神里看出了求生的意志，這正是他想要的，只有求生欲望強烈的人，才能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兄弟們，怕嗎？”

“不怕！”所有人一起吶喊。

“好！”岳乙把劍放到自己的左手，右手舉過頭頂，“我為你們驕傲！”

“多謝軍侯！”

岳乙把目光放到遠(yuǎn)處的匈奴陣營中：“我想好了，雖然我們也可以在這里和胡人決一死戰(zhàn)，但，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整個軍營里都安靜的出奇，只有火焰跳動的聲音。

“我們是前鋒營，目的就是為蒙恬大將軍尋找胡人的主力，如今我們找到了，就一定要回去向蒙恬將軍復(fù)命！”講到這里，岳乙停了下來，把劍從劍鞘里拔出來，“所以，我決定了，我要帶著你們突圍！”

“什么，突圍？”

“可是我們能突出去嗎？”

將士們竊竊私語起來。

岳乙揮劍砍到一個火盆，躍動的火焰頓時在地上劃出了一道火墻：“為了讓大多數(shù)兄弟都能突圍出去，我會親自帶著一百弟兄做佯攻。”岳乙的目光劃過所有人，接下來的話，他不知道該怎么說才能顯得更平靜。“這一百兄弟肯定是有去無回，我必須如實告訴大家。”

白市立刻走上前來：“軍侯，這樣不可行，你是前鋒營的主將，應(yīng)該是你帶著弟兄們突圍，佯攻就由我去吧！”

岳乙笑著搖頭：“不，這次被包圍，本來就是因為我的錯誤判斷，而正因為我是主將，才應(yīng)該由我來做佯攻，老白，突圍的任務(wù)就交給你了，不要讓我失望！”

“軍侯……”白市還想說些什么，卻被岳乙伸手?jǐn)r住：“不必再說了，老白，你可一定要沖出去，要是沒能把消息傳到蒙恬將軍那里，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說完，岳乙推開白市，走到一個士兵身前，拍拍他的肩膀：“叫什么名字？”

士兵挺直了腰桿：“回軍侯，我叫李果。”

“好樣的！”岳乙笑著，“家里還有親人嗎？”

李果聞言，有些猶豫地點點頭：“有個老母親。”

岳乙再次拍拍他的肩膀，看向他的后面，那里還站立著數(shù)百秦軍將士：“家中獨子者，站到火墻右邊！”

將士們都有些猶豫，隔了好一會兒，才陸續(xù)有人走到右邊去站著。

“未滿十八者，站到右面。”岳乙繼續(xù)發(fā)布著命令。

有前面的人帶頭，后面的人行動比之前的人快了一些。

“家中有妻子者，站到右邊。”

又有些人走了過去，牛承也是其中之一，原本他想直接走過去，忽然想起身旁的姬云，于是停下來看著他：“你呢？”

姬云皺了下眉頭，對啊，他自己該怎么辦？自己是穿越過來的，定然是無父無母，更不要說什么妻兒了，至于年紀(jì)，自己肯定是不合格了。

牛承見姬云沒有反應(yīng)，又拉了拉他：“誒大哥，你走不走？”

姬云看看牛承，又看看岳乙，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辦。那些走過去的人，肯定是負(fù)責(zé)突圍的人，留下的人，則是負(fù)責(zé)佯攻的人，而自己，確實不想就這么死在這里，但要說走過去，心里又十分掙扎。

牛承也看了一眼岳乙，不再多想，拉著姬云就往右邊走。姬云愣了一下，卻也沒拒絕，跟著牛承走了過去，但他只覺得臉上熱得像是被火燒過一般，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否對得起王二毛。

“別想那么多，為什么我能活這么久？可不單單只是運氣好啊！”牛承看出來姬云的心事，出言勸解道。

姬云唉了一聲，不再有絲毫動作。

岳乙從兩個方陣的之間走過，最后站在了正中間的位置，在他的右邊，是三百多將士，而在左邊，僅僅只有數(shù)十人。岳乙先朝右邊的將士拜了拜，然后轉(zhuǎn)過身來，單膝跪下。

這一舉動讓士兵們十分吃驚，慌忙想要上前把他扶起來，但岳乙制止了他們：“弟兄們，是我岳某無能，才把你們帶到這個死亡的地步，但，我還是要懇求你們，用你們的血肉之軀，為其他弟兄們闖出一條生路來！”

“軍侯！”

不論左右，所有士兵都跪了下來。

“某等愿誓死追隨軍侯！”

姬云臉上火辣辣的，他的心里有一種沖動，一種想要沖到對面去的沖動。但牛承擋在他的側(cè)前方，死死拿住了他的手臂。

岳乙站起身來，手一揚，火頭營的士兵們立刻抬上來一個木桶，里面晃晃蕩蕩地，裝滿了水：“弟兄們，現(xiàn)在這里沒有酒，我只能用水來代替了！”說罷，他接過一個碗來，從水桶里舀出一碗水，一飲而盡。

那數(shù)十個士兵也不遲疑，紛紛走上前來，從火頭營手里接過碗，舀起水來站到一旁。等到所有人都端好了一碗水，岳乙又再次裝滿自己手里的碗，高高舉起：“喝！”

所有人將碗里的水一口喝掉，然后把碗砸碎在當(dāng)場。

“弟兄們收拾一下，每個人帶一桿矛，一把劍，其余的全部留給突圍的弟兄們！”

岳乙轉(zhuǎn)過身來，看著白市，輕聲說道：“現(xiàn)在讓弟兄們好好休息，丑時突圍！”

白市抱緊雙拳，重重的應(yīng)了一聲諾。

說是好好休息，這種時候又有誰能睡的著呢？姬云也一樣，抱著自己的長戟呆坐了一夜，他的目光一刻都沒有從岳乙身上離開過。

丑時一到，岳乙和白市各自領(lǐng)著自己的士兵往定下的方向悄悄摸去。按照他們的計劃，白市帶人先悄悄摸到之前他們觀察時發(fā)現(xiàn)的那個薄弱地點，而岳乙則從他們的相反方向發(fā)起進(jìn)攻。

姬云趴在地上，肩膀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但更讓讓他內(nèi)心不安的，是在他身后岳乙?guī)ьI(lǐng)的數(shù)十死士。

很快，那個方向傳來了廝殺的聲音，匈奴的包圍網(wǎng)瞬間被點燃，悠長的警示號角在黑夜中響起，無數(shù)的火把朝著那個方向飛奔而去。

白市依然沒有發(fā)出突圍的指令，他在等待，等待前方的匈奴人被調(diào)走的時機(jī)。

姬云無法想象岳乙他們是怎樣發(fā)起沖擊的，但僅憑他們數(shù)十人，卻能在匈奴陣營里弄出如此大的動靜來，他打心底里感到佩服，這就是為袍澤爭取生的機(jī)會時，一個好人會迸發(fā)的能量！

終于，前方的包圍陣地也有了動靜，本就不多的火把開始快速地往岳乙他們的方向移動，白市手中的長劍一揮，所有人迅速地從地上爬起來，緊閉著嘴巴，力爭不發(fā)出一點聲音，往前方猛沖過去。

短短數(shù)息之間，突圍的士兵就接觸到了匈奴人的防守陣地，這些匈奴人被突如其來的秦軍給鎮(zhèn)住了，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yīng)過來，瞬間就被秦軍砍到數(shù)十人，等秦軍沖到營地的中間時，他們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敵人的奸計。

雖然已經(jīng)被調(diào)走了一部分士兵，但這里留下的士兵依然比白市手下的人要多出不少，他們在經(jīng)歷的短暫的混亂和蒙圈之后，也迅速地集結(jié)起來，終于在白市他們即將沖破營地的前一刻，將白市他們堵在了中間。

但前面還有幾步路就是陣地的終點了，而且匈奴人的防守全部集中在里側(cè)，對外圍的防御工事并不用心，只是用人來阻擋的話，作用也不如他們想象的那么大，畢竟前鋒營是以死相搏、但求一生的餓狼，而匈奴士兵則是匆匆集結(jié)，還抱著利用人多把對方攔下了的心態(tài)。

“兄弟們，勝利就在眼前，為了大秦，為了岳軍侯他們的犧牲不會白費，給我殺！”白市高喊著，率先發(fā)起了沖鋒，身后的前鋒營將士也不甘示弱，緊跟在他身后往陣地的外圍沖了過去，匈奴士兵奮力阻擋，卻最終還是失敗了，白市帶著幾個親兵撕開了口子，后面的將士一擁而上，把口子撕得更大，一鼓作氣沖出了包圍圈。

秦軍如獲大赦，瘋也似的往黑夜中跑去，白市砍到一個追殺過來的匈奴士兵，大聲呼喊起來，跑散了的士兵聽到他的聲音，才又聚集了過來，白市一看，發(fā)起沖鋒時的三百人，也只剩下不到兩百人了。

但他也來不及多想，眼看后面的追兵越來越多，只好把手一揮，帶著這剩下的殘兵往遠(yuǎn)離秦國邊關(guān)的更北邊逃去。

匈奴人的騎兵剛才全都被岳乙他們吸引了過去，一時間沒有騎兵能快速更上白市他們，只好用步卒拼了命地瘋狂追逐，只要不跟丟，等那邊的小插曲被撲滅了，大隊的騎兵就能飛快地追上這一股逃走的秦軍，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這些秦軍實在可恨，讓自己們的族人死傷慘重，讓他們跑走了一個，都是對黑龍神的大不敬！

再有不久就是龍城大祭，必須要用一場完全的勝利和秦軍的頭顱，來作為黑龍神的祭品！

姬云只覺得雙腿累得幾乎快沒有知覺，要不是牛承還拉著他，恐怕他已經(jīng)倒在路上了，自己不是真正的士兵，對于這樣的瘋狂逃跑一點也不適應(yīng)，可是他也不敢停下來，因為一旦停下來，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

“前面有一條河！”不知道誰喊了一句，但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從所有人的心里慢慢升起。

眾人再往前跑了一陣，果然看見一條河橫亙在草原中間，水流湍湍。

值得慶幸的是，這河并不寬，水流也不是很急，只要相互攙扶，趟過去也不是什么難事，只是這樣一來必定會浪費時間，而身后的匈奴追兵逡巡及至！

“軍侯，為今之計只能派幾個人藏在河邊，大部分人渡河而去，等到胡人的追兵的到了，他們一定會渡河追擊我們，剩下的幾個人就可以回去復(fù)命了！”白市旁邊的一個百將說道。

白市回頭看了一眼眾人，實在有些難過，岳乙和那數(shù)十死士拼了命想把這些人救出生天，難道自己真的沒辦法把他們帶回去嗎？

“軍侯，不能再猶豫了，追兵就要到了！”百將繼續(xù)催促。

“好！你趕緊挑幾個人就地藏匿，其余的人跟著我渡河！”白市點點頭，隨即轉(zhuǎn)身想跳進(jìn)河里。

就在他轉(zhuǎn)身的一瞬間，從身后被人用繩子一下子給套住，白市慌忙轉(zhuǎn)過身來：“你想干什么？”

套住他的正是姬云，這一切發(fā)生太快，都沒人能夠及時阻止，就連牛承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姬云單膝跪地，朗聲回答：“軍侯，我們的大軍幾乎全軍覆沒，石軍侯和岳軍侯都已經(jīng)戰(zhàn)死，您絕對不能再有任何閃失了！接下來就由您帶著弟兄們逃走吧，引開追兵的事情，就交給我了！”

“你叫什么名字，竟然敢抗命？”白市怒不可遏。

“在下姬云，非常之事，還望軍侯見諒！”姬云站起身來，走向牛承，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的幸運會一直在的，你回家吧！”牛承看著姬云，說不出話來。

姬云拿起自己的長戟，走到眾人的面前：“不怕死的，跟我來！”說罷，轉(zhuǎn)身順著河道往下游走去。

在他身后，最開始只有一兩個，慢慢的，越來越多士兵加入了他的行列，最后足足有近百人跟在他身后往下游沖去。白市搖搖頭，還想說些什么，就被牛承和百將拉著跳進(jìn)了河里，剩下的人也紛紛效仿，往對岸游去。

姬云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突然沖出來，他只是覺得心里有一陣難以描述的悸動。是的，自己這一沖動的行為，極有可能就此丟了性命，那些所謂的闖出一片天地來，都只能是鏡中花水中月了！但王二毛、石超、岳乙的身影卻總在自己眼前揮之不去，當(dāng)然，自己不能說牛承這樣想著保命的做法就是錯的，但自己的心里真的沒辦法平靜下來，就算是這次僥幸逃脫了，良心也會一輩子受到他們的折磨！

事實上姬云也在內(nèi)心掙扎了許久，才做出了這個決定，如果上天真的想讓自己死的話，為什么還要讓自己穿越呢？說不定自己真的是紫氣護(hù)體，百毒不侵，就算是作為誘餌去吸引追兵的火力，自己也能活下來！姬云這么安慰著自己，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姬云他們順著河道往下游走，不僅沒有想辦法隱藏自己的蹤跡，甚至有些大張旗鼓，目的就是為了讓追兵發(fā)現(xiàn)自己，好讓他們忽略逃走的白市他們。

眾人又跑了一陣，實在是累的不行了，正準(zhǔn)備停下來休息休息，卻聽得身后傳來一陣喊殺之聲。

“是匈奴人追上來了嗎？”姬云扶著長戟，氣喘吁吁問道。

“是，而且還是騎兵。”一個士卒回答，語氣里有說不出的平靜。

“算了，不跑了，累死了，就在這里和他們干上一架吧！”姬云擺擺手，有些無奈。

“也沒有其他辦法了！”那士卒苦笑一聲，拔出腰間的劍來，“弟兄們，就在這里了！”眾人紛紛點頭，都把武器攥在手上，挺直了胸膛。

“弟兄們，能和你們一起戰(zhàn)死沙場，是我姬云的榮幸！”姬云突然大喊起來，“沒想到我姬云，竟然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壯烈兩次，夠本了！”

“殺了這幫狗賊！”有人吼了一句。

“對，殺了這幫狗賊！”

“殺一個不虧，殺兩個夠本！”

“哈哈哈！”

士卒們突然大笑起來，姬云的心里更是多了些不一樣的情緒。

也許，這就是面對生死的灑脫吧！

匈奴人的騎兵嗷嗚著往這邊沖過來，他們?nèi)細(xì)怛v騰，似乎是想把之前所有的憤怒都傾瀉在這百余膽敢挑戰(zhàn)自己，還真的把自己打得落花流水的秦軍身上，他們不相信，就這百余人，還能翻出什么花來？

戰(zhàn)馬猛烈地撞擊到秦軍將士身上，就在這條河流的面前，一場激烈卻算不上龐大的戰(zhàn)斗打響了。

姬云刺死了一個匈奴騎士，卻沒來得及進(jìn)行下一次攻擊，便只覺得身體一輕，好像是又一次飛到了空中，就像那天從樓上掉下去一樣，那么輕盈，那么安靜。

下一秒，他只能覺得自己是落水了，無邊的寒冷侵襲而來，將自己完全包圍，無法呼吸，無法行動。手里的武器早已經(jīng)不知道飛到哪里了，姬云試圖擺動雙手，讓自己浮到水面，然而他失敗了，一口冰涼的河水灌入他的嘴里，他急忙緊閉嘴巴，然后眼前一黑，再也沒有了知覺。

匈奴人的屠殺并沒有持續(xù)太久，因為這河岸上本就沒有多少秦軍士兵，他們割下這些亡靈的首級，綁到自己的馬上，這是他們回去邀功的戰(zhàn)利品，也是用來祭奠黑龍神最好的禮物。

戰(zhàn)爭似乎就這么結(jié)束了，匈奴人將秦軍的尸體集中到了一起，一把火給燒了個干凈。而戰(zhàn)死的匈奴士兵，則會被他們運往山上，那里有鷹隼和惡狼，被這些兇猛的野獸吃掉，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