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雪停落,日伴無風,顧小客棧久違的又圍滿了人。
余熱手里的“落梅酒”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整個臉早就被漲的通紅,可他還是在不停的叫囂著讓店家繼續上酒。
“掌柜的,嗯,再來兩壺酒!”
“趕緊的!”
說的話也是糊里糊涂,這可為難住了那年輕的男子,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
就在他左右為難,猶豫不決的時候,一個粗曠的聲音打破了這個僵局。
“給他滿上,灑家也和他喝上幾壺!哈哈哈哈!”
但是好像并沒有給店家帶來任何驚喜,反而讓他更為難了。
開口說話的是一位油膩的胖和尚,手里拿著是個大酒葫,脖子上掛著一串起了泥漿蒼色的佛珠,看得出來這珠玉有些年頭了,同時那胖和尚則是全然不害臊的趁著迷糊,搖搖晃晃的就朝余熱那桌上靠了。
嘴里念念有詞的胡說八道著,明顯的一副喝醉了酒的樣子,本來和尚喝酒就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他這幅模樣更人讓人覺得他不可信了,所以店家那小子沒聽他胡亂說的話。
可正因為這樣,那和尚竟然急了!
他見客棧里的人絲毫沒有動靜,他直接就怒了,突然在客棧里發起酒瘋來。手里的酒葫用力擱在桌子上,瞬間那張桌子就凹陷出了一個洞,好巧不巧的剛好卡住他的黃色大酒葫。
這可嚇壞了眾人!
接著他那一雙醉醺醺的雙眼就透出一絲失望的光芒,不經意的瞟到那店家小子身上,瞬間就讓他感到了內心深處的恐懼,還沒等這和尚繼續開口說話,那店家的人就有所行動了。
手眼麻利的上了好幾壺酒,又給余熱他們兩個滿上了數杯,他才敢在這位和尚的面前灰溜溜的消失。
這胖和尚見他還算機靈,沒再怪罪動怒,就放了他一馬,繼續干自己的正事去了。
……
余熱也是真的喝醉了,見著有酒喝其他事情就都不管了。不問這和尚的來歷,不問這和尚的心思,自顧自的繼續買著醉。
“小兄弟,你慢著點喝!”
“又沒人和你搶,喝這么急干啥子!”
和尚見有人比自己喝的還兇,趕緊阻止了余熱這找死的行為。
但是他也沒能攔下余熱手里的酒杯,就又讓他一杯下肚了。
“好小子!”
“看來是有什么心事啊!快說來聽聽,或許灑家我能替你分憂解愁!”
和尚見絲毫不能改變余熱他的行為,就想著從其它地方幫他打開心結,或許聊天就是一個不錯的方式,看起來他也像是一個健談的人。
酒桌上的那個醉人竟然真的跟著他跑了!
滿嘴的胡話,說的天花亂墜,手里的酒杯仍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往嘴里灌,一壺接一壺的空瓶子散落在桌子上,凌亂無序。
“你知道嗎?”
“你不知道的!”
“我父親去世,我還是從別人的口中得知呢!可真是可笑至極!”
余熱摸起一旁的酒就又開始往杯子里倒了,整個紅暈的臉頰滾燙滾燙,顯然他迷糊了。可即使他喝醉了酒,但是他心里還是跟明鏡似的,十分清楚自己的處境。
“咕嚕咕嚕…”
喝了一大口酒,他就又毫無防備的述說給這和尚聽了。
“親哥哥陷害我追殺我,派人阻撓我回去送終守孝,你告訴我,我到底該如何面對我這失敗的人生啊!”
“你教教我啊!”
余熱說到最后反倒情緒越來越激動了,似乎要把一腔怒火全部發泄出來,完全不顧其他人的感受。
不過,這情感傾訴還真是有神效,余熱頓時自己也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沒那么痛了。
胖和尚聽完余熱說完的話,竟然離奇的沒有動怒的意思,反而是摸了摸他自己的大酒葫,又從他那被歲月蹉跎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滄桑睿智的目光,最后模糊的視線緩緩的落到了余熱那懸在半空中的酒杯上,他就笑了。
“你這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哩!”
“人活在世,不過是酒肉三餐罷了!瀟灑是一生,奮斗是一生,難過是一生,無為也是一生!”
“如果總是為這些情情愛愛恩恩怨怨所牽絆,倒不如活著像只尋常的靈獸,只要心里還有想要守護的人,那就還不算失敗!”
接著這和尚自己也說的激情澎湃起來,豪飲了一整壺酒,才稍稍舒緩了胸中郁悶憤懣。可他似乎還覺得不過癮,又胡亂說下去了。
“想當年,灑家我因為喝醉酒被逐出山門,又讓寺廟里的人誣陷欺師滅祖,鬧得滿城風雨時,也不過是像如今這樣,喝喝酒聊聊天罷了。”
“可是這個世界并不是我不犯人,就代表別人會放過我!”
“雖然我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可他們卻日日擔心事情暴露,竟然無恥到去選擇殺害了我那苦等我還俗,眼瞎耳聾的老母親!”
“我一氣之下,放把大火燒了那個陷害我的寺廟,雖然我報了仇,卻沒想到天公作怪,狂風襲卷著火星,竟然引燃了那座座連脈的大山。”
“大火接連燒了幾天幾夜,導致無數妖獸暴走,周圍的城鎮里的百姓也因此遭受了苦難。”
“這事因我而起,我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世人只道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和尚,卻壓根不懂我為什么會這么做!”
“即使背負了這幾十年的罵名,你看我不還是活著好好的!”
“吃好喝好,走自己的酒肉大道,讓別人說去吧!”
“咕嚕咕嚕!”
大量的信息突然從這個和尚嘴里說出來,余熱醉醺醺的也是半聽半忘,但令人不寒而栗是眼前的這個和尚,身世如此悲慘坎坷。
他嘴里叼著的酒葫,仰起脖子又吞了不少酒進去,想不到在別人眼里十惡不赦的事,在他看來不過都是過眼云煙罷了。
也不知道生活給了他多少的失望,讓他有了這番超脫世俗的眼光。
“哈哈哈哈哈,小子好好過好自己的人生,莫失莫忘!”
胖和尚突然把大酒葫別在腰間,放聲長笑,似乎是在與余熱告別了,看的出來他今天喝酒,還是喝的很開心的,不然也不會在最后還笑臉相送。
水霧在他說完話的時候,就突然已經彌漫開來了。
朦朦朧朧的微光籠罩著整個客棧,讓人如夢如幻。
沒多久,客棧就有了聲響!
“嗯哼…”
余熱趴倒在桌子上,哼哼唧唧的有了些動靜。
似乎是喝了太多酒的原因,他拍了拍腦袋,讓自己昏昏沉沉的身子有些好轉。
他揉了揉眼睛,看著自己面前一片狼藉的酒瓶,他錯愕不已,仿佛這些事情都不是他干的一樣。
等了片刻,他就又突然都回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一切,他的神情也從驚慌一下變成了欣慰。
因為他想起了剛剛說話的那個和尚是什么身份了。
和他這個行徑,這實力,這個身份能相提并論,莫不是只有輝夜六大罪人之一的“酒肉僧”了。
不然還有哪個和尚有這個實力,在世人的唾棄下活的好好的,所以余熱敢肯定他就是被世人稱為“酒肉僧”的苦海了。
現在回想起剛才在和這種大人物一起胡亂喝酒,余熱就有些后背發涼。
好在他沒什么別的想法,不然余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且看樣子,苦海和尚好像就只是單純的喝喝酒,并沒有世人口中的那般罪不可恕。
這也讓余熱反倒有些敬佩他了,在當年那個亂世里,他還能憑借一己之力逃出來,如果不是擁有強大的意志,哪里能熬的過來。
重點是今日的這一席話讓余熱幡然醒悟了。世上哪有渡不過的難關,只不過是自己不敢走罷了。
所以余熱在這一刻大徹大悟了,心中的不甘一下就煙消云散,因為心境的轉變,促使他修為又精進了不少。
把天河劍好好綁在背后,就飛了出去。
而客棧里似乎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那些落座的人,不知什么時候就在桌子上趴著呼呼大睡。
直到門外刮來的雪風,凍壞了他們的脖子,他們才想起繼續喝起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