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我想沒有一個孩子是喜歡孤獨、喜歡夜晚的。縱然黑而空洞的夜綴滿色彩絢爛的星河，但那又能怎樣呢？它并不會撫平一個孩子心中的傷痛，反而增生出了更多的孤獨。

像萬千留守兒童一樣，十二歲的龍已有三年未曾見到過父母。三年來，當龍看見伙伴們的父母都陪在身邊時，他卻只能遠遠的慕羨，他甚至想不起自己的腦海有過“父母”這個再普通不過的詞語，它對龍來說很陌生。他在想，如果某天他突然一下子要見到自己的父母，該是什么樣的心情呢？

現在，一個對他而言的突如其來的消息倒使龍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怯懦，那就是他的父母明天就要回來了。這個消息是前些時候外出打工的喜子他爹帶回來的。當時龍正在屋里為灶添柴，喜子他爹捎了一些龍父母提前置辦的物件，順便將這消息傳達。

“老嬸子，這是龍的爹娘捎來的，他們不需些時日就能回來了……”喜子他爹正要說完，只見龍奶奶額頰上的褶皺卻發了瘋似的隆起，瞳仁不再是平靜安和，而是血一樣赤紅，長時間旱年的眼眶止不住的滾瀉下雨珠，染指宣白的松發。

“何時？！”

“大年三十那天。”

“還不如不回來！！免得龍這孩子戳心！！”

“老嬸子，今年本來上邊又不批準他們回來，可他們這幾天沒日沒夜的干活，終于超額完成了年后計劃，所以領導才特別批準回家過年三天的。您啊，也甭怪他們。”

“是啊，都有難處……就是可憐龍這孩子了！”

“老嬸子---，這事還是先別告訴龍，我怕他一時緩不過來，再有啥心里負擔，就不好了。”

“說的也是啊！”

……

但剛才奶奶與喜子爹說的話一字不差的全給龍聽見了。他故作不知，依舊添柴生火。奶奶進來也就沒有說什么。

可龍的心緒卻開始變幻，猶如詭異天氣，川劇的變臉，令人琢磨不透。大抵可知的是龍此時是喜半參憂的。

一晃已是深夜。

龍不知道今天怎會過得如此混沌，他伏在窗臺旁，靜靜注視窗外的一舉一動。這樣的事情自從他得知起，就一直在等待……等待明天。由于他的全部神魂都在窗外的街門附近，甚至于在父母趕往家鄉的火車上，一點都沒有預感到面前所悄悄醞釀的奇跡。

玻璃窗受到屋內外冷熱空氣的影響，逐漸發生質變。極細的蔓條向四周舒展，疊加，緊緊攀附在窗上。深淺分明的紋絡甚是精悍，層瓣晶瑩透亮，語言都無法將其盡述。這就是冬季獨有的繁花---霜花。龍最喜愛的便是這花了，每日清早起床，總要留駐在窗前，賞盡態極妍的霜花。可是現在他對面前這無與倫比的美麗失去了興趣，只想著山那邊的父母。

孤寂，籠罩著夜色。

龍有些呆木，他太過于期盼父母的愛，就連眼皮也不敢多眨一下，依舊等待著……等待著明天。

……

雄雞一聲啼鳴，天空開始破曉。裸露出來的金光打散了圍攏的墨色，顯得一片敞亮。沉寂已久的村子自由的復蘇。四下銀白，積雪裹夾著村莊，暖陽氤氳騰繞著的霧氣，遠遠觀摩沒一點雜色，仿佛是中國畫里的水墨丹青。街巷除過火紅的對聯門神，還添了些碎七碎八的聲響。像雞鳴犬吠，驢吼牛哞，羊咩豬唱，倒是年味十足。

龍家院里也不消停，一陣陣急促的犬吠，四人生陌的相見。

“娘---我們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此時奶奶的抱怨也接踵而來，但她明白，孩子們也不容易，都是給生活逼的，索性也沒在說什么。

“龍呢？”龍爹問。

“是啊，剛才我就尋思，龍去哪里了呢？”龍母喝著。

“我怕告訴他你們的消息孩子受不了，也就沒告訴他，若是像前年一樣，突然又不回來，豈不更心痛嗎？！”

“還是娘想的周到。”母說著，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龍的父親。

龍的父親趕忙應和道：“是是是。”

看著孩子們的俏皮，奶奶眼里突增了些淚花，用笑腔說：“別貧了，快進家門。”

沿街門的狗一直叫個不停。

“看吧，你們自己養大的狗都不認識你們了，把你們當成生人，都多久沒回家了！！”奶奶的聲音從門里傳出。

頓時，龍的父母都羞紅了臉，悄悄低下了頭。

正當他們尋龍時，一扇老門顫巍巍的晃動。龍在那！父母對面前這個感到生疏。“龍……你是龍嗎？”母輕聲問道。（常年的不曾相見讓這對母子變的有些生疏。）

龍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母親一把將他摟到懷中，親了又親。父親立在旁側，地上不止的滴落水珠。三人在極為尷尬的靜默中結束了短暫的相擁。

今天是除夕，全村都是紅福滿門。大人們在家準備飯食，孩童則是盡情嬉鬧。喜子像往常那樣帶領著他的‘小兵團’來找龍。孩子們大都新衣新帽，臉頰上蘊著一處果紅。“龍，你在嗎？別磨嘰，趕緊出來，我們兵團的副司令可是你，不能缺席的。”喜子朝屋內呼喊。

“來嘍，西瓜（龍給喜子起的專屬綽號）！”龍欣喜的跑出院子，母親遠遠望見了只龍身上衣衫襤褸，破鞋舊襪，心里很難受。于是叫住了龍，“龍---娘這兒有給你買的衣裳，大家都穿著呢，你也快來穿上。”龍先前沒有回復，后來說：“我都已經習慣了這身皮，一下子脫了還馬上接受不了，再等等吧。”說吧，龍和喜子就帶領著‘兵團’執行‘任務’（玩）了。

龍遠去的背影，在母親心中無比沉痛。不知是何處刮起的一陣沙塵？還是母親的眼疾？她的眼眶濕漉漉的。生活還得繼續，領導所給的假期也不多了。龍的父母得在這短短的時間內，為家中置備一些日常需用。這不？龍的父親一早就跑到山上劈柴，而家中一些瑣事奶奶由于年齡限制無法參與，都得由龍的母親去打理。

河床上，龍和喜子正坐在干蘆葦旁，這都是他們多年來的秘密默契。“咋了，不開心？你父母都回來了，還不高興？”

“西瓜，我發現他們根本不了解我，他們并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只想要幸福，我要的幸福就是我想的那些，每晚都會夢到的，那并不是什么錢，只是陪伴，可是我的家人卻做不到！”“說實話有時我開始恨他們，恨不得把他們帶來所有東西都扔掉！！”

“是啊，誰會明白我們？只有自己知道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