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王俊凱很想說服自己，或許是看錯了。

但他心里明白得很，剛剛那個畫面不是他那想象力貧瘠的腦子里能無中生有出來的劇情。

可是……

怎么可能呢。

是的，王俊凱腦海里一團漿糊，不停回蕩著這幾個字。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這幾個字像被惡意放大一樣不停沖撞他的神經，使得王俊凱動作僵硬，倒回榻榻米躺好的時候望著天花板，眼神放空，感覺自己如一個癔癥患者，整個人陷入了惶惶然。

崔平……喜歡章武嗎？

如果不是的話，好好的一個大老爺們兒，為什么要趁哥們睡著偷親他？

可是王俊凱甚至連，崔平喜歡男生，都從來沒有想象過。

關于“同性戀”，王俊凱從來沒有過具體的想象，那是一個離他非常遙遠的概念，他雖然不會對這個群體有歧視的心態，可是這個年紀的男生，總難免覺得gay，娘娘的，怪怪的，總而言之，最好身邊的人都不要是，其他人他無所謂，身邊的人別是就好了。

但是崔平實在不像他認知里的同性戀，況且，他初中的時候不是還談過女朋友么？

然而王俊凱在最初的驚詫以后，又忍不住心里泛出了另一股異樣的感覺來：

崔平是不是同，他不知道，……但章武絕對不是。

那家伙直得不能再直，喜歡白溪也是真心的，雖然看上去傻呵呵，看起來跟鬧著玩似的，但他很清楚，王俊凱也相信崔平知道的，章武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白溪。

那家伙自從見過舞蹈訓練室的白溪，就把人家記掛在了心上，別人可能以為他就是喜歡白溪長得好看，但親近的朋友都知道，章武對白溪的喜歡絕不只停留在外表上。

王俊凱無意中撞破了一個秘密，心里可謂是亂極了。

他想起無數他們三個人在一起時的畫面，那些不經意的細節當時從來不曾在意，可現在有了這件事的發生，王俊凱忽然明白，為什么崔平一直不喜歡白溪，為什么每次章武提起白溪崔平都不是很高興，那些和對別人很不一樣的眼神，崔平只贈予章武，他只會對章武一個人格外優待，不想做的事情章武耍賴幾句就答應了，嘴上說千百句章武二逼，但看著對方的眼睛卻是亮晶晶的。

王俊凱忽然覺得喉間涌出一種難以形容的酸澀，因為他知道，崔平自己也明白這一切不可能。

別說章武喜不喜歡白溪了，那小子甚至還在他們面前說過幾次，他覺得……

同性戀惡心。

所以崔平才隱藏得那么好，若不是正好被王俊凱撞見，王俊凱打死都沒有想過，這種事情居然真的就發生了。

他背過身去，在漸漸被夜色籠罩的房間中，對眼前屋內的沉默感到了一股壓抑的苦悶。

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

王俊凱對自己說。

他裝作沒有看見，他們的生活就不會有任何改變。

章武照樣喜歡白溪，崔平可能也會繼續默默喜歡章武，或許他對章武的感覺并不強烈，過一段時間就淡了，反正崔平之前也談過女朋友，說不定只是一時“鬼迷心竅”，等過一兩個月這“不正常”全部結束以后，誰的心里都不會有芥蒂。

王俊凱的眼睛在半黑的夜色里眨了眨。

他第一次覺得生活，都特么是什么操蛋玩意兒啊。

-

轉眼，在松嶼已經待了快一周時間。

這幾日里，他們每天的日常就是到海灘上玩，偶爾幫忙西瓜民宿招攬客人，有一天心血來潮，王俊凱還被他們起哄去掌勺了某一頓午餐，那頓飯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八中校霸王俊凱的中華小當家身份，白溪和崔莉還調侃陸思愷以后嫁給王俊凱有口福，把她們倆羨慕得不行，對此，陸思愷當然是一面佯裝羞澀地擺手，一面心里樂得不行。

除了幫忙民宿做生意，他們還學會了各種打發時間的墮落技能，譬如打撲克牌、打麻將、打桌上足球……什么什么的。

崔雄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角落扒出了一堆樂器，吉他架子鼓貝斯應有盡有，據他自述，人年輕時也趕潮流玩搖滾樂隊，如今當年的鼓手貝斯手都變成奔波于養家糊口的大啤酒肚中年男人，所以那些樂器也好久沒動了。

正好王俊凱他們幾個都能玩一些，加上崔雄剛好組一支搖滾樂隊，所以有時候興致來了，他們四人就會動次打次來上一段，別說，崔雄嗓音粗獷，和時下流行的那種抽煙喝酒失業被女人拋棄的民謠男歌手有點神似。

這個梗還是他們幾個人坐在一塊聊天得出的，章武平時就嫌那些歌唱的都是什么jb玩意，陳詞濫調，翻來覆去就那些東西，仿佛每個人追尋理想都會摔個狗吃屎，每個人談個戀愛都會被女人拋棄，每個人的父母都不理解自己，而自己沒錢都特么是老天不公命運的捉弄。

他們還是一群木頭木腦的愣頭青，不知天高地厚，談及理想會開懷大笑，想到未來雖然迷茫卻暗含期待，有喜歡的人，從不去想對方有什么值得喜歡的，只會每天發愁對方有沒有比前一天更喜歡自己，但這也沒有什么不好，什么年齡有什么樣的想法，無知可真是太快樂了。

這天晚上，風格外清涼，民宿外面的天空呈現出幽藍色，西瓜民宿的音樂會在一片彩色的小燈泡里很隨意地就開幕了。

音樂會前，女孩子們手繪了幾張音樂會傳單，到海灘上發放給游客，邀請他們晚上到西瓜民宿來聽歌，很多本來只打算在松嶼待一個白天的游客特地留下來，其它民宿的客人也聞風而至，一時間，西瓜民宿的大堂里擠滿了人，備有的椅子全部都坐滿了，其它人就隨意坐在桌上、地板上、臺階上，三三兩兩圍成一團，臉上全是好奇與期待。

于是，臨時搭建好的舞臺上，由章武打響的第一聲鼓點掀起了今晚的首輪歡呼。

一連好幾首歌，全是經典搖滾曲目，崔雄勉強算個帥大叔，又操著一口迷人的煙嗓，間奏部分還懂得和觀眾互動，不時就來一句“這邊的美女會唱的一起來”，仿佛當年的搖滾夢今日再現，整個人嗨得不得了，連舞臺下面他老婆虎視眈眈的眼神都不能讓他消停一些。

崔莉悄悄附在陸思愷耳邊跟她說，“我叔今晚慘了，回去一定會被我嬸狂揍。”

陸思愷樂得哈哈大笑，因為她看崔莉嬸嬸的眼神，簡直可以吃人。

然后她又帶著滿臉崇拜的笑容，盯著崔雄身邊專心致志彈吉他的少年看了起來。

彈吉他的王俊凱。

她第一次看到這樣迷人的他。

平時的王俊凱也是迷人的，他長得好看，拽拽的，酷酷的，但陸思愷知道這個人溫柔得不得了，他是她舉世無雙的珍寶，一個眼神就讓她心跳。

可是那些細節的、可愛的、生動的王俊凱，卻通通都不及舞臺上的王俊凱讓人神魂顛倒。

他的眼神，他微微晃動的身體，他微微抿住的唇角，他跟隨鼓點聲點著腦袋，偶爾揚起微笑，朝陸思愷看來一眼，那樣的眼神和平時一點也不一樣，陸思愷不知道為什么，在這樣的王俊凱面前，忽然陷入了一種極端的情緒中。

太喜歡了，真的太喜歡王俊凱了。

喜歡得她自己都害怕，為什么他永遠可以沖破她的想象，讓她沒有道理地就為他哭，也為他笑。

幾曲唱罷，舞臺上臨時湊在一塊、磨合期甚至還不足一周的搖滾樂手們走下臺來，稍事休息。

王俊凱走到陸思愷身邊，接過女生手里準備好的水，笑了一下，“我又沒唱，給我水干嘛？”

“彈吉他也很累的，”陸思愷表情認真，“況且你都流汗了，身體要補充水分才行！”

王俊凱：“……”

反正你說什么都有道理。

他的吉他還掛在脖子上，陸思愷眼尖，在大廳不算亮的燈光中發現吉他琴頭上好像刻著幾個英文字母，……“Karry”？

那不是王俊凱的英文名字嗎？

陸思愷疑惑問道：“咦？這吉他不是崔雄叔叔以前用的，他英文名和——”

王俊凱卻打斷道，“想聽我唱歌嗎？”

……和你的一樣啊。

她默默在心里把問題補全了，一回神，王俊凱卻看著她，帶著一臉笑問道。

想聽我唱歌嗎。

他的表情非常篤定，不是自負自傲，也沒有任何一點不符年齡的世故收斂，只是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意氣風發，翹著嘴角，眼神里閃爍著笑意，問陸思愷，想聽我唱歌嗎。

陸思愷的心忽然撲通撲通狂跳了起來。

她呼吸一屏，就聽到自己聲音有些顫抖地響起來，“……想。”

頓住，又慢慢加大了音量，落在王俊凱耳朵里是一種獨特質感，他兩只眼睛彎成月牙，臥蠶下面是若隱若現的貓紋，讓他笑起來顯得有些稚氣，而他最喜歡的那個女生，正瞪圓了兩只本來就挺大的眼睛，憧憬又依賴地看著自己，近似于高呼道：

“想！”

王俊凱覺得他好像讀懂了什么，又其實沒有讀懂。

他只能慢悠悠想，原來陸思愷這么喜歡聽自己唱歌啊。

他從前彈吉他玩音樂，都沒有任何目的，只是喜歡，有興趣，就學一點玩玩，可是這一刻，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覺得這件事對他的意義卻絕不是只有單純的“興趣”，更不是為了把妹——雖然當眾唱歌表白確實是他和崔平、章武三人想出來的“戀情升級計劃”里最重要的一項，他覺得自己體內流著的血液都慢慢沸騰起來了，可心卻很平靜。

激動是因為，他已經準備了這么久這么久，終于到了這一刻。

平靜是因為，他知道自己能做好，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他就是能做好。

他摸了摸陸思愷的腦袋，嘴邊翹起一個自得又勾人的笑，就轉身，重新回到了舞臺上。

一定是事先商量好的，陸思愷興奮地發現，之前一直擔任主唱的崔雄這次走到剛剛王俊凱站的位置，而王俊凱則站在舞臺正中央，光靜靜照在他的臉上，像一場不真實的幻夢。

大廳里漸漸傳來交頭接耳的聲音：

“咦？換人唱了？”

“為什么啊……剛剛老板唱挺好啊，聲音很滄桑很有味道啊。”

“這么小的孩子，唱歌沒感情吧？”

“欸不過，這小弟弟長得還挺好看，不聽歌，看臉也挺好哈哈……”

陸思愷皺起眉來，她聽不得別人說王俊凱壞話，心里一邊覺得，等著，待會準打你們臉，又發自內心地想，阿俊好淡定啊，雖然只是在民宿里唱歌，但算一算，這里坐得這么滿，得有一兩百人吧，在這么多人面前唱歌，而且所有人還虎視眈眈地盯著你，懷疑你，期盼你，……陸思愷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

其實她之前上臺分享學習經驗或者主持也都緊張得很，不過因為是事先背稿，而且她的個性，還會背得滾瓜爛熟，每次她都催眠自己，就當是在背書吧，她把下面的人都當成蘿卜丁，兩眼放空把稿子背一通就好了。

但唱歌不是這么簡單的事，它是一項藝術，勤奮在這里是沒有太大用處的，這是一個殘酷的、以天賦為王的舞臺。

但無論陸思愷心里胡思亂想些什么，舞臺上的那個少年卻是接收不到的。

他確確實實換了一個人，原本不愛高調搶眼，但王俊凱站上來，站到燈光下，他忽然有了主宰一切的感覺，這下面的人都是為我而來，他們都在等著聽我的聲音。

王俊凱抓著麥克風，輕咳了一聲。

大堂里頓時安靜了片刻，然后王俊凱就亮著眼睛，像本來就是這個舞臺上唯一主角似的開口了，“大家好，接下來由我為大家演唱。”

“第一首歌，《聽不到》。”

接著，振奮的、刺激的、極具有節奏感的旋律驀地劃破了民宿大堂上空短暫的安靜。

密集的鼓點聲、意欲沖刺而出的撥弦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逼仄地盯著舞臺最中央的少年，他有深潭的眼眸，他有固執的臂彎。

王俊凱就在這一片熾灼的眼神里，慢慢開了口：

“夜黑夜寂寞的夜里

氣生氣對自己生氣

軟弱的電話又打給你——”

陸思愷抿住唇，而后驚覺自己屏住呼吸太久，甚至有些喘不過氣。

她印象里王俊凱唯一一次唱歌，是單車后座，隨意哼出的《簡單愛》，旋律簡單，歌詞簡單，唱的人也很簡單，只是因為單純的想唱，就信口拈來了一段。

舞臺表演和那樣隨意的哼唱，是不一樣的……

太不一樣了。

王俊凱握著麥克風，沒有太多表情，但眼神非常篤定，他看著下面烏泱泱一片人，身體放松，但聲音和精神卻很集中，從他嘴里淌出來的歌聲就像夏天從喉嚨滾進胃里的冰塊，讓人逃離煩躁、悶熱和自暴自棄，但又迅速墜入另一個夢境。

他繼續唱下去：

“聽不到聽不到我的執著

撲通撲通一直在跳

直到你有一天能夠明了

我做得到

我做得到——”

王俊凱就這么唱了好幾首歌，有些陸思愷聽過，有些沒聽過，但今天以后，都會被納入陸思愷單曲循環的曲庫里。

本來不看好王俊凱的一眾聽客，也被他的演唱說服，漸漸跟著節奏也配合地搖頭晃腦起來，陸思愷看到有些年輕的女生還拿出手機在錄小視頻，雖然她知道有可能只是因為阿俊長得好看，但她就是得瑟得不得了，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阿俊有多好。

幾曲終了，王俊凱再次握住麥克風，同身后的崔平、章武，還有身邊的崔雄交換了一抹眼神，便臉上帶著極溫柔的笑意，開口道，“接下來這首歌，要送給一個特別的人。”

“哇哦~~~~”

這樣的話通常意義上表明有八卦可看，聽客們紛紛發出起哄的聲音，開始在人群里找那個“特別的人”所指的對象。

陸思愷便在這樣的起哄聲中悄悄紅了臉。

臥槽！

阿俊要做什么！

雖然好開心，但是又好尷尬啊啊啊啊啊！

王俊凱眼神發亮，聲音帶笑，“她是我特別、特別、特別喜歡的人，可是因為我做錯了一件事，她現在還沒有答應和我在一起，”他一頓，兩顆虎牙從唇邊探出來，近似調皮地說道，“我接下來要唱給她的歌，是我剛認識她時一直想唱給她聽的歌，但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喜歡她了，所以歌里所有的贊美都是真的，只有希望和她做朋友是屁話。”

“這位特別的人，我才不想和你僅僅是朋友啊。”

“歌的名字叫，《她》。”

陸思愷果真是個愛哭鬼，這會兒又忍不住紅了眼圈。

坐在她旁邊的白溪用胳膊頂她，“得了吧你，幸福得快找不著北了吧？瞧你這沒出息的樣。”

哼，你又沒有和王俊凱談戀愛，你怎么知道我的感受！

陸思愷很委屈，同時又幸福得半死，懷疑自己馬上要昏過去了，她上輩子到底積了多少德，現在才能這么幸運啊啊啊啊！

舞臺上的王俊凱開始了演唱。

這是一首旋律很清澈、很悠揚的歌曲，并不是搖滾曲目，所以崔平他們幾個都沒有再動手邊的樂器了，只輕輕和著旋律點著頭，臉上都帶著輕松的笑容。

他們幾個人從小一起長大，男生間不會說什么好聽的話，動不動就罵對方傻逼智障，可在這種時刻，卻都莫名其妙地為對方的快樂感到快樂。

王俊凱自己一個人撥著弦，吉他清澈的質感從他指尖流淌出來。

他的眼神穿越人群，穩穩落在陸思愷的臉上：

“她的眼睛閃亮如燈火

讓我不覺被迷惑

她看著我像在說什么

難道她已注意到我

仰望天空那淡藍的顏色

好像她的眼睛在閃爍

她時而活潑時而又沉默

讓我忍不住想對她說……”

“嘿girl你是誰為何來到這里

我很想認識你

嘿baby 別怕我們會是朋友

我很想保護你”

陸思愷真是服了自己了，這么開心的時刻，她為什么要哭啊？！

可是眼淚就是忍不住一個勁地落，她心想，世界上肯定沒有比她還作的女生了，天天哭個沒完，一點都不可愛，可是這樣的自己，到底是為什么能得到王俊凱的喜歡呢？

可是，可是，她會努力的，她會用很多很多的愛去回應王俊凱的，她現在已經不害怕了，已經愿意為他們或許會很不一樣的未來去找尋更多方法了，那些顧忌現在想想實在是令人發笑，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們將來會分開，又有什么好畏懼的？

人頂多也就活近百年時間，所以每一個快樂的時刻都顯得那么彌足珍貴，她有幸遇見王俊凱，有幸可以被喜歡的人回應喜歡，世界上有那么多隱患，但她不應該為了那些只是可能發生的隱患就背叛自己的心。

王俊凱都不知道，她有那么喜歡他。

想到這個名字都可以破涕為笑的那種喜歡。

擁擠的民宿大堂上空回旋著王俊凱的歌聲，那聲音如同一陣清風，裹挾著年少時光的溫熱，伴隨著窗外隱隱的海浪聲，飛進了陸思愷的耳朵里。

陸思愷直直望著舞臺中央的那個少年，他也回看著自己，唇邊有無奈又溫和的笑意。

她噙著兩眼眶滿滿的淚，覺得王俊凱現在一定覺得她特別傻。

那有什么辦法呢，陸思愷也跟著他一起笑，眼淚慢慢從兩頰滾下來，就算她特別傻，王俊凱以后也別想賴掉她了。

夏夜的風一如往日地吹。

聽，那少年的聲音在風里唱：

我很想保護你。

[第三期/原作：卷毛先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