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西南多霧，清晨時分，霧氣彌漫了街道。此時鎮南關的夜生活剛剛結束，尚有人才準備睡下，然而街道上突然傳來的一陣急促馬蹄聲卻是驚醒了他們。

“大清早的，這是誰呀？”作為宋氏商會的看門小廝，有人敲門就必須出去看看，但那巨大的敲門聲將他從美夢中驚醒，還是讓人有些惱火。

打開偏門，待看清眼前霧中之人的樣貌后，看門小廝便是驚呼一聲。

“南宮爺，您……您這是怎么了，滿身是血？”

“去找商會的醫師來，要最好的，宋會長和常隊長受了重傷。”

我拉著馬闖入門內，大聲吼叫著，驚動了許多人。

“姐姐是怎么了？”最先趕來的是宋玉和小娟，她們幫我將宋菇和常周扶下馬，放在醫師抬來的擔架上。

“我們遇到了妖獸的埋伏，它們數量有十萬之多，我們被分割開來，全軍覆沒。”一夜奔波，滴水未進，嗓子干啞，只能簡單解釋。

一路之上，我雖給他們二人喂下了保命單藥，但仍需要以靈力護住他們的靈識不滅，因此到了現在，更是靈力枯竭，身心俱疲。

“主人，你受傷了，趕快……”愛莉絲和姚雪也趕了過來，見我胸口腹部的衣服被鮮血浸染，愛莉絲不由焦急說道。

“沒事，這不是我的血。”當初在救下宋菇和常周時，將他們夾在了腋下，因而鮮血染遍全身。

“na……”我看到姚雪嘴唇略張，吐出一個音節似乎要開口說話，卻被之后慌忙趕來的常運打斷。

“我爹呢，我爹呢？”常運看我一身是血，先是驚訝，接著便沖到我面前沒頭沒腦的問道。

“你父親被帶到了醫閣，在那里接受治療，他沒有事。”宋玉為我解釋道。

“沒事！沒事就好。”常運這才松了一口。

“只是現在沒事，城外還有十萬妖獸大軍很快就會來到，鎮南關又無兵可守，城破也只是時間問題，到時我們所有人還是要死。”我嘶啞著嗓子，艱難說道。

“這是怎么回事？”常運大為震驚。

“來不及解釋什么了，常運你去召集商會內余下的安保人員，告訴他們這是甲級威脅，務必全力守衛商會安全。”宋玉恢復了冷靜，臨時接管了宋氏商會的權力。

“是。”常運知曉宋玉的身份，自然不會反駁，接命之后趕忙去召集人手。

“小娟，你去擴音室通知商會所有人讓他們各司其職，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內不許離開宋氏商會范圍。之后你再去將軍府，把這些情況都告知他們。”宋玉接著下令道。

“不用去了，我回來時已經告訴了看守城門的士兵，叫他們將消息通報給王黎將軍，只有十萬大軍回援才能解鎮南關之危。”現在唯一的希望也就只剩下王黎將軍和那十萬秦軍了，只要堅持到他們回來，十萬妖獸也不過是土雞瓦狗。

“也好，那你去吧。”宋玉向小娟點點頭。

“是。”小娟接命離開，很快整個宋氏商會大樓便響起了小娟的聲音，向他們通知了這個消息。

消息傳出，四周傳來一陣嘈雜驚呼，之后又很快平靜，反正這些職員之中大部分都是住在宋氏商會內部的小院，外面又有十萬秦兵守護十萬妖獸又如何能闖進。

“現在商會大體可以放心，不能只期望王黎將軍，我還需要向武陽分會求援，雖然遠水解不了近渴，但……”宋玉與我同齡，雖是大家族之子弟面對如此險境，但同樣是難以做到面不改色，此時很是憂慮的說道。

“咔嚓咔嚓……”

像是雷鳴，突然響起，西南多雷雨，但起霧又打雷卻是少見。抬頭看去時，天空中的霧氣竟然消散，露出了一層紅色的結界。其上符紋靈路時隱時現，繁多復雜，絕不是一般結界。

“這是守城用結界，難道！”宋玉驚呼一聲，立即看向了我，而她在我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擔憂。

“嗚嗚嗚……”

一聲蒼涼的號角響起，低沉悠長，綿綿不絕，又仿佛有一種魔力使人不禁心生激蕩，熱血沸騰。

“這是秦國的戰爭號角，是上品法器，每城皆有，一旦響起，便是死戰。號角響起，全民皆兵，不論男女老少，凡人修士，都需趕往戰場，這是秦國自建國來不變的傳統。恐怕是妖獸來了。”

宋玉一邊為愛莉絲她們解釋著，一邊取出自己的武器——一支碧玉長簫。之后翻身上馬，便要向著號角傳來的北門趕去。我雖非秦人，但此事因我而起，也關乎著我自身以及姚雪和愛莉絲她們的生命，我必須趕往戰場。強作精神，服下幾枚聚氣丹，翻身上馬，便要與宋玉一起趕往北門。

“嘶……”

這時忽然從我背后傳來一聲馬的嘶鳴聲，回頭一看竟然是姚雪和愛莉絲同樣騎到了最后一匹鱗馬上。

“你們？”

“我已經是主人的女仆，就算墜入地獄也是一樣。主人有事，必要時刻我可以獻出自己的一切。”

愛莉絲接近宣誓的語言，讓我為之動容，之后勸阻的話是再也說不出口了。而在看姚雪堅定的目光，恐怕她和愛莉絲一樣也不會因為我的勸阻而放棄。

“那好，我們一起走。”

我們四人駕馬直奔門外而去，沿途遇上了同樣準備趕往北門的常運。

“常運，留下幾人守護商會安全，其余人全部去北門。”宋玉路過他們時，匆匆大喊著，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聽到。

號角響起，城內如沸騰，街道之上盡是趕往北門之人，其中男女老少，凡人修士，皆有。他們有的手持靈器寶劍，有的赤手空拳，也有凡人只是拿了家里的菜刀就趕了出來。如此情景實在讓人覺得感動。

“宋玉，”我趕到宋玉身邊，與她并馬齊驅，猶豫一下還是說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么事？”宋玉頭也沒回，著急趕路，隨便問道。

“這一次的妖獸來襲與我有關，它們要尋找的黑龍山公主就在我身上。”事到如今我已沒有什么必要隱瞞。

或許是消息太震驚，宋玉一勒韁繩差點讓自己從馬上摔了下去。

“你說什么？那個傳聞中被人類拐走的黑龍公主就在你身上？那你就是那個人類？”

“不是，是……唉，總之一言難盡，那位公主現在就在我身上，且與我簽訂了生死契約，算是我的靈寵，只是現在陷入了昏迷。”

“噢……”宋玉還需要一些時間消化這個消息，重新前行，馬速卻是放緩了許多。

“所以我想，要是我離開了鎮南關，也許妖獸就不會再圍城。那樣一來……”

“不行！”沒想到，宋玉直接否定。“先不說城外的那些妖獸會不會相信你己離開，再說你離開鎮南關的瞬間，就可能被城外的大妖感應到，到時不但你要死，還會連累跟著你的她們。”

“這……不會吧，要是我死了它們的公主也就死了，而且……而且她們可以留在這里。”

“你的想法實在天真，這個世上解決同生共死契約的方法有很多種，我想黑龍王肯定是不缺這種辦法。而且妖族報復心極強，它們會殺光與此事有關聯的任何人類。如果你想要她們二人在之后的日子里，被妖族追殺到死，你可以選擇離開。”

宋玉的話有些嚇人，但也徹底打消了我獨自離開的念頭。

不久之后，我們便來到人群擁擠的北門，擠到守城士兵面前，驗明修士身份，獲得許可，允許上城，代兵守城。

城墻之上，人尚不多，大部分還在趕來途中。而在城墻之下，地平線盡頭，一道黑煙滾滾而來，浸染了天空，其血腥味甚至在這里都可以聞到，又是千妖幡，可看那血氣濃度怕是十萬妖氣都在其中了，也不知這鎮南關能否抵擋。

“是你，南宮子齊？”從下方走上來一人，盯著我看了半天，最后說道，“你不是去調查驛站被襲的事情了嗎？”

來人正是那天被我們扒光了扔在街上的公羊少主。我記得我們一行人出發離開鎮南關時，公羊少主就在送行的隊伍中，還以為他當時沒有注意到我，沒想到卻是記在了心里。

“你回來了，我父親呢？”公羊少主接著問道。

“他……”我不知該如何告訴他那個殘忍的答案，但這件事終究還是要說，“在下力薄，公羊會長身陷妖陣，救之無力。現妖獸已來，你父怕是……”

“你胡說什么？”公羊少主突然暴起，抓住我衣領，新仇舊恨一起爆發出來，大聲質問著，“我父親乃是結丹七層，實力非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被區區妖獸打敗？一定是你陷害他，要不然為什么只有你一個人逃了回來，你這個貪生怕死，膽小如鼠的懦夫。”

“夠了，”我掙開公羊少主的雙手，本是好心卻被人誣陷，實在讓人憤怒，“我貪生怕死，簡直笑話。當時妖獸數量不下十萬，分開圍攻我們十幾人的也有六七千的數量，且帶領它們大妖手中還拿著上品法寶——千妖幡。實力之強，情況之險，是你所難以想象，要不是我出手偷襲，可能連我、宋菇會長和常周隊長，都不可能活著回來。即使我們逃出，還是拼了命的，那時又哪力氣去救其他人。”

“都是廢話，都是托詞，借口，你根本就不想救我父親，只因他曾欺辱你們宋氏商會，你們便怨恨于他，危機時刻也不愿伸出援手，你們還是人族嗎？如此行徑簡直……”

“都閉嘴，主薄大人來了。”宋玉拉過一個白凈的中年儒生，大聲呵斥道。自從胖將軍消失，主薄已是城內最大的官員。

“嗯咳，你們……”

“主薄大人莫忘了，我們公羊商會是屬于公羊世家。”中年儒生剛開口便被公羊少主打斷。

“我……這……”中年儒生一下子又成了縮頭烏龜，吃吭哧哧半天說不出話來。從前只是聽聞秦人彪悍勇猛，今日卻沒想到遇見了一個例外。

“吼——”

一聲嘶吼突然傳來，剛剛升起的朝陽也隨著吼聲傳來變得黯淡了幾分。妖獸來了，十萬妖獸隱于血霧之中，升騰起了霧氣變成黑云，遮敝天空，阻擋陽光，與鎮南關淡紅結界，相互對峙，分割天地，紅下為人，黑下為妖。

忽然血霧分開，一個光頭彪形大漢，從其中飛了出來，對著城墻之上的人大聲喊道。

“人類，我們前來不是為了戰爭，只是為了尋回我們的公主。四日前，公主曾在鎮南關出現，因此我們才來到這里。而在昨日我們又一次感應到了公主的氣息，就在那三個逃回來的人身上。他們三人的名字是宋菇，常周以及天之子——南宮子齊。天之子曾在北關出現，那是我們跟丟公主的地方，想必公主現在就應該在他身上。交出他，我們就離開。”

“你果然有問題！”最先跳出來叫嚷的還是公羊少主，“一定是你偷走了人家妖族公主，才會被妖獸追殺，才會被人滅派，更害得我父親受你連累。自己滾出去，你還想逃到哪里繼續禍害別人。”

“你找死！”

這又讓我回憶起了在青墟山頂，中了幻術時的恐怖記憶，直接拔劍就要殺了這個小人，不想卻在半途被宋玉阻止。

“此事因何而起，暫無定論，你只聽信一妖獸言論，就要把一同族人類送給它們嗎？”

“我……”公羊少主一時無言。

“對呀，我們秦人何時如此懦弱，竟會把同族人類送給妖獸以乞求罷戰。”在我身后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說道。

“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們這不是懦弱，而是有必要為了一個非我國人者，犧牲我們秦人的性命嗎？”在公羊少主身后一中年人說道。

“笑話，這是一個人的事嗎？”

“難道秦人以外就不是人了嗎？”

“你敢說祖上三代以前就是秦人嗎？”

“要知道六百年前這里還是楚國的土地，是我們秦人先輩一寸一寸下來的，秦人會怕犧牲戰斗嗎？”

“……”

那中年人一言便激怒了城墻之上的許多人，大家紛紛開口指責，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出手之勢。

“常運你也是這么想的嗎？”公羊少主突然提到常運，“我可是聽說你父親身受重傷，現在還昏迷不醒。可前去的那么多人只有他南宮子齊一個人完整的逃了回來，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我……”常運猶豫了一下，他也覺得奇怪，只是沒敢問出來。

這一猶豫讓我倍感傷心，我與常運也算是相熟的朋友，這半個多月來相談甚歡。可如今一個讓我信任的人，卻對我起了懷疑，我還能說些什么。再看四周之人，因我一人越吵越激烈，眼看著就要先內斗起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大家安靜，我南宮子齊愿前往妖獸，任其處置，只求解城之圍。”說罷，我便要跳下城墻。可走一步，便被人拉住了手，回頭一看，是姚雪。

“不……不要走……”可能是因為長時間沒有開口說話，姚雪一時發音有些艱難，但她眼神中流露出的不舍在我心中抵得上千言萬語。

“我不能不走，不止是為了鎮南關，就是為了你們以后能夠和平的活下去。”我轉身不舍得抱住姚雪，這我與她的第二個擁抱。

我附在她耳邊悄悄說道，“我會把那次冒險說成是自己一個人的經歷，與你沒有任何關系，所以……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

“不……”

我悄悄運轉靈力，刺激姚雪頸后的穴位使她昏睡。然后抱著她來到宋玉和愛莉絲面前，將姚雪交給了愛莉絲。

“不用多說什么。宋玉，我確實知道你的秘密，所以也很放心把姚雪托付給你，只希望你能夠收留她們二人。而愛莉絲我是你的主人，我命令你要好好保護姚雪，不要讓她受到委屈。你……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多學些仙法也能早日回歸故鄉。”

不等她們的回復，在眾人或驚訝、或解恨、或可惜的目光中，縱身躍下城墻。